柳生生是父亲带大的。
她没有多少关于母亲的记忆,或许是因为母亲去世得太早,柳生生上学的时候一听到老师安排“我的妈妈”这样的作业时,她脑子里就只有一个虚影,逆着光,也许是长发,也许是短发,总是模糊不清的。
她从没有在这样的作业上得过高分,老师不大满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柳生生低着头,别着手指,不愿意告诉老师自己没有妈妈。
不过老师后来也就知道了——这种事情哪里是一个小孩子能瞒住的。
老师对她转变了态度,从那种看她不完成作业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变成了带着怜悯的眼神。
柳生生不高兴,她不愿意让别人可怜她。
她也没有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只有一个整天喝酒偶尔会带一些钱回来的父亲。
父亲脾气不好,喝醉了会摔椅子摔碗,柳生生每次见他这样都会害怕,因为这时候的父亲眼睛里是一种动物性的狠,柳生生一看见父亲这样,就会莫名觉得父亲不是人类,而是一种类人的动物,动物是没有人性的。
柳生生怕哪一天父亲摔的东西就成了自己。
可父亲不喝酒的时候也是好的,会给她很多零花钱,那些钱和硬币带着烟味和酒味,有时候也油腻腻的。但再脏也是钱啊。
她能用来交书费买文具,买新衣服。
父亲其实不常回家。
柳生生在一个了无生气的家里慢慢长大。
父亲发脾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动静也越来越大,柳生生不得不给自己造一座“安全屋”出来——她的房门换了铁的,后头得用衣柜堵着,避免不清醒的父亲把火发到她这里。
大约十一二岁的时候,她上课,弄脏了椅子。
后桌的男生惊讶:“柳生生!你流血了!”
柳生生低头一看,自己的凳子上有一片鲜红且显眼的血迹。
她也懵了。
但她的同桌是个丰满高壮的女生,直接对那男生说:“别大惊小怪!”
然后在自己的书包里翻了翻,翻出来一沓卫生纸,帮柳生生擦了凳子,然后跟她说:“我今天没带那个,咱们去找老师问问。”
柳生生还是不大明白,那女生让她把校服系在腰间,遮住裤子上的血渍,拉着她去找了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戴着眼镜很有亲和力的女性,她听说了这件事,推推眼镜笑笑,柔声细语地告诉柳生生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女孩子长大了都会这样。
她带着她去了卫生间,告诉她怎么使用卫生巾,一般的月经会来多久,还告诉她该穿上小背心了。
柳生生和同桌回教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周围围了一圈人,正中央是见到她凳子上血迹的后桌,后桌唾沫横飞:“……是啊,我看见了,她就是流血了……”
柳生生同桌义愤填膺,抄起一本书就砸了过去。
下一节课是班主任的,她特意花了五分钟强调这个年纪的女生发育起来,月经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告诉班上的男生不许胡闹,要尊重和理解。
下课后,后桌戳她的后背,摸着鼻子,瓮声瓮气跟她说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柳生生觉得他是被自己同桌打服的,不然后来这两位也不会结婚。
她在周围的女同学女老师的善意保护下慢慢成长,父亲对她的意义不怎么大了,他甚至连往家里带钱都带得少了。
上初一的时候,有个男人在上课中央进了教室,老师还很客气,男人毫不掩饰自己挑选的眼神,指了指班上几位男生女生,带着走了。
柳生生也在其中。
她还担心是学校把他们卖了。
幸好没有,男人是剧组的,来选几个学生做群众演员。
大部分人都认为她十四岁拍的那部青少年犯罪题材是她的第一部电影,且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但她的第一个镜头只是教室里一闪而过的女学生,三秒都没有。调成0.5倍速才能截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她的第一份片酬是两百块。
这是柳生生凭借自己努力挣到的第一笔钱。她隐隐约约觉得眼前有了一条道路。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父亲好像也变好了,他没有再醉醺醺回家,也懂得打理自己了,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看上去也像个人了。
那年柳生生十三岁,即将过十四岁的生日。她满心以为一切都在变好。
十四岁生日那天,父亲破天荒给她买了件粉色的裙子,裙身是一层一层的花边,就像她吃的生日蛋糕的花边。
她被父亲打扮得很漂亮,白色的袜子,白色的小皮鞋,头发也被蝴蝶结的小卡子卡住,看起来像是一位公主。
晚上的时候,她和父亲坐上了车,父亲说要带她去见一个大老板,以后就能拍戏当明星。
她到了那栋噩梦的别墅。
别墅像一棵枯萎的圣诞树,只零星亮着几盏灯。
最下面开着一道门,像是个黑洞。
她有些怕,抓紧了父亲的手。
父亲却松开她,让她自己进去。
她提着裙子,尽力扮演一个优雅的公主,她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走进了那间别墅。
巫阳听到这里,已经颇不忍心了。柳生生的情绪像是雨林里常年潮湿的青苔,把她们共用的一颗心密匝匝裹住,导致呼吸困难。
柳生生却一定要把这个埋藏在心里许久的事情说出来,她得把脓血放干净了,来换一丝痊愈的可能。
柳生生在生日那天吃了蛋糕,自己也成了别人的蛋糕。
韩嘉祥身材高大,浅笑盈盈,扶住她的肩膀,告诉她不用怕,我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爱你。
可世界上会有正常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儿做这样的事情吗?
柳生生的蛋糕裙子破了。
她恍惚了很久很久,她成了一颗青苹果,然后忽然就变红了,然后越来越红,皮也破了,流出带着淡淡酒味的汁水,然后腐烂生蛆。
很快有剧组找上了她。
一个很好的角色。
饱受家庭折磨,最后弑父的角色。
导演说她是韩总指定的,可也很符合这个角色。
她去演了。
她又从烂苹果变成了人。
那段时间,她完全变成了角色,忘记了柳生生。
只有导演说戏以及给她道具的时候是清醒的——她总不能真的杀了对手演员。
那场**的爆发戏她演得很好。
一刀一刀,捅烂了给她带来最多苦难的父亲,无数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外面电闪雷鸣,她是阴间罗刹。
最后精疲力尽,伏在那一滩烂肉上,微微抽搐。
完成得超出预料了。
片场里的人久久没有出声。
导演轻喊了声“cut”,一个场务姐姐就上去用一件大衣服裹住了她,然后抱住她,柔声安慰。
她是韩总指定的演员这件事在剧组里不是秘密,按现在的话说,她就是带资进组。剧组没想到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爆发力。
见她出戏了,在电影里演她父亲的演员还上去说:“演得太好了,我都差点觉得真要被你杀了,小姑娘,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后来柳生生考上了电影学院,这位演员的爱人就是她的老师。也是有缘分。
她就此爱上演戏,沉迷演戏。她非常享受在各种各样的剧本里扮演不同的角色,每当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忘记自己是一颗烂苹果的事实。
父亲又恢复了老样子。
或许不是恢复,他正常的样子只是假装而已。
为了卖女儿,为了还赌债,然后继续去赌。
场务姐姐樊笑珊做过监制、制片,最后成了导演,柳生生明白她知道自己的事情,二人心照不宣,成了朋友。
她的戏演得越来越好,没毕业就有好几部叫好又叫座的片子。
可是老师觉得她不对劲,樊笑珊也觉得她不对劲,她太疯了,出戏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粉丝找她签名,她会签成戏里的角色名字。
樊笑珊带着柳生生去看了心理医生,开始进行疏导。
她也去积极查资料。
她不想死,她想一直拍戏。
于是她发现这样的事情在圈子里很常见,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韩嘉祥是她的心理阴影,是烂苹果上那条恶心的蛆。
柳生生告诉自己,她是生生不息的生生,她比韩嘉祥年轻,她会熬死这个老登,她总有一天会摆脱他。
熊又菡及时出现了,她自己出来单干,和想要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不谋而合。
韩嘉祥没有过多阻拦,他很自信,自己在娱乐圈的根基深厚,手握一大半的资源,柳生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于是在柳生生出来单干这两年,她的负面新闻多了很多,连资源都大不如前。
这只是韩嘉祥的一点小惩罚。
如果柳生生能活很久,她不会对韩嘉祥示弱,可是工作室得活下去,熊又菡得活下去。
柳生生靠在巫阳的肩膀上:“阳阳姐,今天真的很抱歉,我不想去的,可笑珊姐的电影还没有上映,我一死了之没什么,我不能连累她们。”
巫阳拍拍她的背。
柳生生继续说:“不过你放心,绝不会发生什么的。”
巫阳没在意这个,她问:“这是你不想换回身体的理由吗?你觉得自己……”
柳生生没有否认:“是啊,我挺自私的吧。我从吃了那个生日蛋糕开始,就成了烂苹果,而且我还生病了,我不想受这些罪。”
巫阳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我还有95,哦不,是94个积分。”
“什么?”
巫阳说:“我可以杀他九十四次。”
下章就去拍综艺了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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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依旧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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