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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琉璃盏的碎片呈在孙娥膝盖旁。

孙娥的步摇一晃,伸手去捡。

烛火照着琉璃碎片,光刻印在孙娥面上。她扔掉它:“怎么会?怎么可能……”

沉默良久的孙鹿缇,忽然起身笑道:“陛下,这都是弄错了。这么多年,湖底什么都有。且玉山公主府里,若有琉璃盏的赝品,那也是说给外人听的。”

“还说给外人听?”孙娥皱眉,“你怕是吃醉了,胡言乱语!”

孙骁目光始终幽凝,手中的红珊瑚拨转滞缓。

孙鹿缇回道:“唉,适才宴席上,你喝的也多,连我们二人的约定都给忘了。”

孙娥身体起来一半,孙骁很快打断孙娥的反问:“容和公主说说,你们二人有何约定?”

“陛下不知,近日不独容和府里闹贼,听闻玉山公主府里也是。”孙鹿缇回禀,“我们约定摆上赝品,才好保护琉璃盏的真品。想是玉山公主喝醉,倒忘了此事?”

走灯晃亮破损的船。

天渐暗,玉渊湖旁修船坞,秦良站在此船前,脸色阴沉。他转脸,睇向对面:“这就是你办的好差?”

褚洛卿脸色苍白,缓慢躬身:“褚某已派人去寻逃逸的船夫,悉听秦大人责罚。”

“让你亲办此事,你却推脱给不相干的人!”秦良道,“可是故意置公主于困境?”

褚洛卿笑唇抬起,道:“若不是秦大人偷听我讲给夏祈与商祷,有关偷换琉璃盏的计策,还轮得到秦大人,来使唤我办差?”

秦良双眼圆睁:“你……竟是为报复我!”

褚洛卿起身,垂眸双手交握,面容无动。

“可……可那日我送的琉璃盏,确是实物啊!”秦良垂眼急快回忆,“不对,不对。”

那日去取琉璃盏,船夫提醒,说褚大人有命令,不要轻易打开礼盒,唯恐复封礼盒时出了差池。秦良想,褚洛卿心思缜密,办事妥帖,照着他去做,总不会错。

秦良怒抬眼,大骂:“你为一己私欲,敢坏公主的事,待我转告公主,看你如何自处!”

褚洛卿叹息:“那日,褚某早已身体不适,又逢大雨,遂令手下人办此差。谁知船损遗修,礼沉湖碎,船夫又畏罪逃逸,原是我失职。”

“可大人若说是褚某故意坏事。”褚洛卿复抬眼,求问道,“也得劳烦大人将褚某报复的前因后果,一一讲明。”

“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秦良嗤笑道,“以为我不敢吗?”

“从前你无能,不得青眼。如今靠着欺骗公主上位。”褚洛卿回道,“说我报复,也请大人交出证据。”

那日,是他亲手将琉璃盏摔了粉碎,又将碎片装回礼盒中。后来送礼的船突然漏水,礼盒沉湖。

玉山公主府,本就几只舟受损,上次九九重阳,还差点淹了驸马邬俅。

而那船夫原是褚洛卿吩咐去修缮船只的人,见船漏水,又因此失了琉璃盏此等贵重之物,在褚洛卿几番言语刺激之下,慌忙逃逸。

翌日,又经夏祈与商祷去糕点铺禧棠阁报信,由孙鹿缇接应,藏匿于她的某处私宅里。

秦良见此,又想孙娥或已大怒,眼下褚洛卿定是要受罚的。若他再告状,即便褚洛卿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他欺骗公主,以致内斗,也难逃其咎。

鸭舌香被铜钳轻轻稳,放入铜炉中燃烧。

香燃好后,季公公放下钳,眼神转向孙骁。

华阳殿内,寂静无声。孙鹿缇和孙娥已回。琉璃盏一事,就被孙鹿缇一句防贼作罢。

“奴点了鸡舌香,陛下繁忙多日,歇息一下吧。”

一茶端至孙骁面下,季公公见孙骁盯着阶下,又道:“今日奴婢发现那琉璃盏碎片时,正好碰见邬驸马让人到湖里打捞玉佩。”

“什么玉佩,令他如此上心?”孙骁抬起眼。

“与邬驸马同坐一舟赏景的侍女春鹂说,那似乎是邬驸马尚公主前,与他订下婚约的女子所赠。”季公公详细地说。

“同坐一舟?”孙骁问。

“是啊。”

“他惦恋旧人,还贪想新人?”孙骁甩手将红珊瑚扔到案上,“朕登基以来,待邬家不薄,他就对待朕的女儿。”

“老奴愚见,不被夫君疼爱的女子,总是心里怨恨多些。”季公公轻叹道,“还是公主太重视驸马,不舍得责怪,日日难受,无处可宣啊。”

“所以冲着容和公主。”孙骁抬眼问,“可回回都是,会不会太巧了?”

季公公抬眼,只见,孙骁的目光忽转到香炉那里,又垂下盯着茶,然后徐徐看向他。

“老奴愚笨。”季公公低头道,“许是容和公主曾是长公主,习惯处优,有得罪玉山公主的时候。记元日时,容和公主还戴着步摇入宫呢。”

“玉山公主虽犯错,也有她的不易。”季公公又说,“陛下心里,定是有数的。”

琉璃盏事败露,责任主在逃逸船夫那儿,可多日寻人,不见踪迹。褚洛卿被孙娥罚去厨房烧水,干尽粗活。

秦良气得吃不下,一日欲告状,经过厨房,忽然被一把拽走。

站稳后,褚洛卿立刻放下他的手,指道:“那儿有一侍女,在与膳夫说话。”

秦良烦瞅褚洛卿一眼,又循向望去。“那又如何?”

“她叫关芳。”褚洛卿答,“陛下的人。”

秦良眼转动,他的确见过她,现在想来,此女言行举止确与旁人有细微不同。

褚洛卿见他生惧,遂道:“她是近日所派。你若计较不休,只会引起陛下注意。否则让陛下知道背后撺掇公主之人,是你?”

他们二人躲在墙后阴影处,秦良的脸一半是暗的,他忽地抬眼,厉声道:“如今你就是个入不了主人屋的粗人,谁愿和你扯上干系!”

几日后,邬大人拜访公主府,特意找邬俅说话。驸马冷待公主,痴恋旧人,用情不专,陛下盛怒,已教邬俅知晓。

侍女春鹂,陛下已赐白绫。华楼等烟花之地,邬俅亦不得入内,故而在公主府彻日买醉。孙娥得知,叫人不准给驸马好酒。

一日邬俅去厨房讨要,见褚洛卿一身短麻衣,乌发凌乱,昔日白皙面满是煤灰。水出洒地,只听他的肩上扛着水桶,悄声垂额经过邬俅。

“褚二公子。”邬俅用这个称呼,抬颌望着他,“本驸马是万万想不到,能见到你如今这般卑微如尘的模样。”

褚洛卿稳稳放下水桶,转身行礼答:“当日于南城门,脱簪待罪,终日洒扫,千人观看,如今这般,也比那时好多,终是玉山公主与驸马庇护的缘故。”

邬俅嗤笑一声:“我不信,你会坐以待毙。”

“褚某敬意听天命,也从公主与驸马的安排。”褚洛卿笑回。

几日后,邬俅求见陛下,献上解决北襄事的计策。北襄虽迅速扩大规模,却也是各部林立,并不团结。他斗胆暗示孙骁,扣押质子楼敖登,暂缓允诺其归国探父之期,后收买北襄各部。

孙骁虽惊诧赞叹,却疑心于邬俅智谋。

卫轩朝等卫家人见有人出头,解决北境之事,一桩心事了却。只是,皇帝既不愿亲自出马,怎又叫女婿来出头?

邬俅一出殿,抬头仰天,春风得意,陛下前日对他的不满愤懑之心,想也为他的效忠而消退,而邬家,也不会因他受到牵连。

驸马一步步走下殿前巍峨石阶,冠盖如云之景,倒令他格外想起,昔年褚侍郎的模样。

回去,邬俅将褚洛卿调到玉山公主府旁边私宅,桂花园的水碓房里当职。

一来离公主府较远,免得人多口杂。二来看管水碓总比烧水生火要体面,也算奖他得力。

邬俅自豪地扬起嘴角。褚洛卿受了冷待,自然会更想献上殷勤。孙娥不理,他这个驸马来款待。

寝室内,悬挂一笼,邬俅烦心,许久没有亲自喂鸟吃食。仆人递来食料,邬俅欣然接过,哼着曲,享受喂食之乐。

房内,一仆正碾米,瞥了眼角落呆站之人,道:“听闻褚家抄家充公,水碓四十余区,比昔年玉山郡主的还多上许多。”

褚洛卿徐徐抬眼,却也只是半抬着,盯着水碓。

仆人见他所见,拾起一粒米,道:“你曾是贵人,只知挥霍千金,买天下水碓,却不知粮产艰难。”

“你们这些大人物——”此仆继续说道,“成日就知斗富炫耀,让我们这些奴仆受苦!”

褚洛卿抬眼凝瞩他半晌,复垂眸,无话可言。

“当年封王、公主和世家们的这些个水碓,全建于上游,堵塞河道以致水灾。”仆人忿忿道,“把我老家都淹了。”

“你们人才多少,何以用得上如此多的水碓?”仆人没有停下,重复多遍,“无非是为,斗富炫耀罢了。”

接连几桩事,未令孙娥作罢,反倒让她盯准孙鹿缇不放。

孙娥吃痛一声,只见下面,为她按摩小腿的商祷立即松松手上的力度。旁边的夏祈,也端来一盏枣泥酥。

“本宫爱吃桂花糕。”孙娥怒道,抬手推掉,夏祈来不及护住,掉落满地,“怎么总端来枣泥酥!”

商祷见夏祈又起愠色,连忙伏地收拾。

外头,秦良大人苦苦哀求见公主。

不久夏祈就被赶出去。秦良速起,撞夏祈一肩膀,快走入内。

秦良跪在孙娥的塌下,献手给她捶右腿的酸。秦良侧脸仰起,殷勤卖笑,孙娥的眼睛却闭着。二人左边远处,商祷正给夏祈的琴调弦,垂容静默。

好茶好糕地伺候一顿,秦良直奔要旨:“殿下,奴四处打听,容和公主不过是拿千金收买吴士。那些吴士受钱财驱使,也称不上什么名士,和华楼里卖唱弹曲的青女有何分别?”

“要比才,我们北人怎么说都要胜过吴人多筹!”秦良道,“殿下不若,也私下施些钱财,救济些才高但身世寒微,不受待见之人?”

“本宫才不与那些下贱之人待在一块儿。”孙娥闭目养神,忽然哼一声。

“殿下,那褚洛卿罪臣之后,更是下贱,您不也用了?”

“那也曾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孙娥说。

秦良道:“殿下可修缮园林,招纳名士,令他们居住往来,不论是诗文音律,还是武艺丹青,不论是簪缨公子,还是寒门子弟,都在这冬日数月里准备着。您不论出身招纳贤才,人人都会说你心胸宽广。您修缮自家园林,也比容和公主去华楼更雅致。”

见孙娥不发话,秦良遂道:“想来,那容和公主也是空有财富,没有名气,您从前——”

他右眼瞥了瞥左边下面的商祷,悄悄说:“您从前去听松居,要夏商二位公子,不也是让那容和公主无计可施?”

“更别说。”秦良抬起额来,“她千金只能买到些落魄漂泊的吴人,想必北方名士,个个都不买她的账!”

堂上,周法官拍下惊堂木,底下顿时肃静。

门外布衣百姓仍个个张大双眼,往里张望。

平阳近出一水碓,精美又实用。孙鹿缇看中,欲买下,怎知一富商抢占先机。

此事沸沸扬扬,连郊外农夫都在传言。

容和公主霸占不成,就告到官府。

“小的不敢忤逆公主,也不敢得罪公主。”那富商低头卑微道,“可您若说那水碓是您的,小的真的……”

“那水碓就是本宫的!”孙鹿缇虽戴头纱,双眼怒色似是要射出,“本宫看上什么东西,哪有人与本宫抢夺的道理!”

“大人!小的真没有!”

这起官司,打了七八日,不少人见容和公主府人常出入周大人的府邸。

最终,水碓归还于那富商。

惠竹宫内,一瓜子皮落于碟中。卫琅琅抬手,托着下巴,听完侍女所讲之事。

“这容和公主,也学那些荒唐子弟,与人斗富。”侍女晓莺说,“不仅如此,公主竟连那商人,都搞不定。”

卫琅琅眼眸落在晓莺身后的竹绣屏风上,说:“也不知她这般胸无大志,是否在隐藏什么呢。”

于时,后头帷帐内传来沉物掉落之声。

“娘娘,又是蒂妍毛手毛脚的。”过会儿,晓莺从帷帐内出来,说道,“奴婢已经教训她,您别恼,她刚来,您多给些时日。”

“这都给了多少时日了?”卫琅琅道,“不日就是本宫贵妃册封大典,还能留下这种办事不力之人?”

蒂妍已跪在下面,恳求饶恕。晓莺过去,打发了她,命她不得再入内伺候。

眼见蒂妍下去,卫妃这才又拾一瓜子,对晓莺说道:

“蒂妍,帝眼。陛下是要看本宫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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