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一拍大腿:“对啊,我故事还没讲完呢!还不是你们打岔!我说哪了?”
五丁马上回答:“在勺炳家掉下来个包袱,还打了个花瓶。”
“对对!就是说嘛,大眼在咱附近几个村收东西,谁家缺少银钱需要典当的,都不用专门跑一趟当铺,大眼上门就收了,价格也公道。这都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但这些东西到了勺炳家,大伙才惊奇呢嘛。”
李寻安听明白了:“这么说,不是勺炳偷了那位姑娘的镜子,而是把伊大眼收的典当物全给偷了?那镜子,正是其中一样?”
“是啊!蓝妹这才知道原来是自家男人偷偷典当了镜子,差点气死!大骂着就冲回家了,昨晚和自家男人打了一夜,你们没听到啊?”
原来昨晚不是梦魇,不是鬼节哭丧,而是真有夫妻打架。
大婶说着也叹:“你们说说,勺炳这孙子平日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干这下作事。要不是他把蓝妹那镜子卖到金桂杂货铺,大家伙还参不透呢!”
又是个老实人?
李寻安听的心神不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婶却道:“嗨,小伙子你怎么能拿勺炳和老贾比啊?勺炳那人太过老实巴交,一板子打不出个屁来!穷酸命,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还整日幻想送瑶瑶进县城绣坊,嘁!哪像人家老贾,富态商贾,能一样嘛。”
“我看呀,勺炳这厮肯定是趁大眼喝醉酒了偷的,真是想不到!不过大眼喝酒这事,我老早就说了吧,白日里爱喝酒,早晚得出事!”五丁掷地有声的说。
李寻安有些糊涂,插了句嘴:“等等,伊大眼爱喝酒?可是,喝酒导致呕吐物堵住喉咙而死的,不是他的邻居勺炳吗?”
五丁也问:“对哦,勺炳怎么会去喝酒?没听说过他爱喝酒啊。再说,那丁家都多少日子开不出工钱了?”
“再等等,”李寻安又听晕了,“丁家?什么意思,勺炳是丁家的小厮?”
大婶白他一眼:“你这小伙子咋这么多问题!想听闲话就好好听,咋老打断我们说话嘛。”
“啊,是是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继续说。”
大婶虽然嘴上批评,但其实人很热络,三两句还是把人物关系介绍了番。
原来勺炳和伊大眼自小就是邻居,长大后一个入了丁家当长工,一个去了当铺学徒。
伊大眼此人懒惰,偏有个过目不忘的好眼力,在当铺自然能得到了最优的发挥。日复一日,他从看门守店的小伙计干到掌眼收物的骨干,银钱没少领。贾掌柜还允他不必日日到岗,可以自由登门寻觅宝物。不过他恃才傲物,白日也每每小酌,误过不少事,好在一向没酿出祸来。
对比之下,老实巴交又勤劳肯干的勺炳,就倒霉多了。打工的这丁家开始还勉强富裕着,但其实都是靠卖产业撑着,等到后林一卖,大宅子也很快抵押了。
丁笑不甘心,想着三里村挨着官道,做买卖最是稳妥,便借了一大笔折子钱想从商。奈何没有天分,很快赔光,现在更是欠了一屁股债。卖身契还在丁家的勺炳,已经一年没领过月钱了。
怪不得昨晚就有人质疑,勺炳哪有闲钱喝酒。
“这不废话嘛。”大婶嫌弃的瞪一眼五丁,“他不是刚偷了伊大眼收来的典当物,又去金桂杂货铺卖了个镜子吗?”
“哦是。”五丁搔搔头,“可我还是没明白,他那人老实的都有些傻气。咋可能突然偷东西呢?”
蹊跷的又何止这一项,伊大眼不也去邻村工坊偷新品瓷器了吗?
奇怪,昨日一下死了三个人,怎么行踪都有违常理,不为外人所知呢?真是中元鬼日,都被鬼附身了?
李寻安摇摇头,赶走自己吓自己的成分。鲁大夫既瞧了,确认死因,没有人为的迹象,或许一切只是意外。
然,姑父临终的呓语在耳边幽幽响起,李寻安很难劝说自己不多想。
可若怀疑他们的死有所关联,却又实在勉强。
勺炳和伊大眼是邻居,前者偷了后者收的典当物,卖掉其中一件换了些银钱,却喝酒死了。后者又跑去偷临村工坊的瓷器,结果被狗咬死了。
这两件事,会有关系吗?伊大眼知道自己被勺炳偷了吗?他不追赃,却跑去邻村也偷东西。事情怎么这么变扭?
还有姑父,村民也问,为何要去后林。这就说明,以他的身份,不该出现在那里。何况他身上还有舆图,怎么还会掉入陷阱?
临终那句“大眼害我”,是真的在指责伊大眼谋杀自己吗?他还念叨着“自己”一词,又代表什么?
喝酒的死在自己家,后林在三里村边,制窑工坊与后林又是反方向。都丧命于昨天傍晚的三个人,却身处在三个方位,又是怎么回事?
李寻安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话本,飞天走地、蹿房越脊的世外高人,杀人于无形……难道世间真有高人,能将谋杀化为意外,或者采用某种特定手段,引受害者以意外的形式遭殃?
可幕后黑手若如此高段,此举又是图何?
姑父这当铺再兴盛,也只是小村镇的小生意。谋害他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又为何针对勺炳与伊大眼?三个人,又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
午后,贾氏当铺的门开了,李寻安见到了姑父的新妻。
缟素光髻,未施粉黛。贾妻憔悴的坐在当铺中,哀哀垂泪。
这不是一张美人面,较之姑姑也未必鲜艳。李寻安盯着她,心口不平化作层层涟漪,拍打着消失在海岸边。
来之前,他想过很多。姑姑姑父和离已近十年,听闻当日两家闹得极不愉快,若非相距甚远,或许打上门来也未可知。时隔这么久,自己却来央他过府一叙瞧瞧旧人,或许,姑父不会答应。
毕竟,姑父已有了新的家眷。那如花美眷,指不定会怎么揶揄呢。
李寻安才不惧色,他想着,为了姑姑,他也要把这负心汉骂的狗血淋头。连带着他所谓的娇妻,都别清清静静过好日子。
可真到了三里村,人还没见到,先得了死讯。如今望着这未亡人,心口一口气泄了,李寻安只茫然的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爹也快不行了,我就要指望你了。你倒好,一儿半女没留下,还走在我爹前面。老天爷啊,我一个妇道人家,以后可怎么活呀!”贾妻抚摸着案头一只茶壶,伤心不已。
李寻安心头大骇。什么,一儿半女没留下?
姑父的新妻也没有生养!
那姑父,姑父缘何会与姑姑和离?难道,所谓无所出只是借口,真实原因是移情别恋了?
李寻安了解姑姑,一向刚烈,眼里揉不得沙。莫非是见姑父在外寻花问柳,她容不下妾室进门,故而和离?
胡思乱想着,李寻安深吸口气,还是走入了当铺。
立在夫人身侧垂泪的阿毛听到脚步声,下意识走上前接待,一面道:“暂时不开铺子了,客官另寻……诶,李郎君,是你啊!”
见到阿毛认出自己,李寻安点点头,挤出一句:“斯人已逝,还望夫人节哀。”
贾妻以袖子拭泪,饶是伤怀至深,福身动作却依旧端庄。
“多谢客官。客官可是来寻我家掌柜?他、他……”
“夫人,这位李郎君前日就来了,说要见掌柜……”阿毛哽咽着说。
“李郎君寻我夫君可有要事?”贾妻扶着椅背,硬撑着自己,“夫君、夫君他……”
李寻安终是恻隐,咽下了不该说的辞藻,只道:“在下与贾掌柜多年前有过一面之交,途径三里村,本想叙叙旧……夫人,贾掌柜骤然离世,身后事都得夫人操持,此时需多保重自身才是啊。”
贾妻被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捂着心口泪流不止。
阿毛有些诧异:“观李郎君年纪不大,没想到和我家掌柜还是熟识。若是掌柜能见到客官,想必也会高兴的,哎。”
气氛凝重又潮湿,如梅雨季节不间断的雨天。
李寻安沉默片刻,还是选择了询问。“夫人,抱歉,在下此来,一为哀悼。二来,也想问问,贾掌柜,怎么就落入陷阱了?阿毛前日不是说,贾掌柜陪您回娘家看望岳丈了吗?怎么会去后林?哦,在下没旁的意思,只是觉得,贾掌柜这等善人,落得这种结局,实在令人感怀。”
贾妻也没多想,只哀哀摇头:“我爹、我爹身子骨不好,他是陪我去瞧……他一向都这么贴心。可昨日、昨日,他心思都不在了,留他人做什么?”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李寻安眉头皱起。
阿毛也奇怪的追问:“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掌柜心思不在岳丈身上,又在哪里?”
“在后林啊!”
这个答案让阿毛和李寻安都很意外,对视一眼,又齐齐盯向贾妻。
“还不是、还不是那丁笑害的。”贾妻抱怨着,突兀的丢下一句,牛头不对马嘴。
阿毛挑眉质问:“怎么会?丁笑?关他啥事?掌柜的临去前,分明说是大眼害的他啊。”
贾妻叹口气:“大眼害不害,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他着急去后林,就是去取丁家的传家宝,金马蹄。”
“金马蹄?那是什么东西?”
贾妻没有回答,从怀中掏出来个巴掌大的布包。
内里正是一只黄金打造的马蹄铁,散发着夺目的光彩。饶是李家富甲一方,李寻安也多看了两眼,足见此物的确精美。
贾妻眼泪又落了下来,似在自言自语:“他一直惦记人家这宝贝,我都说了他多少次了,丁家落不落败,任由老天决断,他可不能插手的啊。可他不听,落井下石,还不就是为了那副金马蹄。”
插手?落井下石?
李寻安心头飘过不安。
姑父不是富有仁义,从不坑害百姓的吗?这话,可有些颠覆啊。李寻安想起了五丁听到的“金什么”,莫非就是指金马蹄?当时的争吵,也是为了它?
丁家祖上担任过皇商,曾一度“珍珠如土金如铁”。家中最为珍贵的,便是一副黄金打造的马蹄铁,共四只。
李寻安瞧阿毛那副目瞪口呆样儿,便知他没见过。此物应是丁家传家宝,并非村中人人知晓。那姑父又怎么知道的?
“丁笑自己拿来的。”贾妻搅着帕子,咬着嘴唇,“一年前,他拿来了一只,张口便要三千两。夫君一看就喜欢上了,但就价值而言,单一只,当不了那么多钱。”
“那丁笑没当?”
“不,他当了,八百两。当期半年,夫君只收了他一分利。”
阿毛震惊了:“一分利?这也太少了吧?”
贾妻欲言又止。
李寻安却立时懂了。想来姑父给予优厚的条件,图的自然是丁笑未来若还有需求,也能把另三只当给他,凑成一副。
如果仅仅做到这一步,那无可厚非,绝称不上落井下石。
难道姑父在这之后,对丁家的败落,暗中推波助澜了?他希望丁笑走投无路,才能尽早得到人家的传家宝。
呵,人人交口称赞的老好人,竟也有为财不择手段的时候。
李寻安觉得讽刺,很想知道姑父具体干了什么?以及,丁笑是怎么知道的?
五丁听到的对话,显然是丁笑愤怒的质问——算计?算计!
然而半年后,姑父却去丁家之前的产业后林中,取金马蹄,这又是怎么回事?
贾妻刚张口,这时,当铺外又有人走了进来,却不是来吊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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