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那又咋?”
可贾妻不是说,姑父昨日从岳丈家离开后,直接去了后林吗?
“大约是什么时候见的啊,在哪?他当时在做什么?”
鲁大夫用鼻子重重呼出口气:“未正左右吧,在村口,他和人说话来着,是谁老夫也没看清。反正没几句话的功夫,他转身就走了!”
李寻安立即扳着手指计算起来。
姑父昨日午后从邻村岳丈家离开,走路回到三里村,的确差不多未正时分。可为什么回村?
哦对,来拿舆图的嘛!丁笑没能把舆图直接给姑父,他自然无法直接去挖金马蹄。
李寻安想明白了,向丁乐证实:“你弟和贾掌柜约好,昨天让勺炳给送舆图,可是真的?”
丁乐阴骛点头。
“什么时候送的?”
丁乐不想回答,但见所有人都冷冰冰盯着他,还是咽口口水,说:“早上来做完饭,干完活,他出去的时候刚午时吧。诶,我们可吩咐他了,东西要紧,得送贾震手里,别想着偷懒,随便交差。”
在鲁大夫嘲讽的“都这样了还要人伺候,就不能自己做做事吗?”的背景音下,李寻安琢磨着两个应有交集之人的时间线。
阿毛是在午后见到的勺炳,这和丁乐说的能对上。即,勺炳午时干完活离开丁家去贾氏当铺送舆图,但未见到姑父。基于东家的嘱咐,勺炳没把舆图给当铺伙计阿毛,而是啥话没说就走了。这是合理的。
而阿毛昨天根本没等到掌柜归来,说明后者回村,也没回当铺。
这又是怎么回事?
姑父回村,应该就是来取舆图的,有了舆图才能去后林。他还担负着挖到金马蹄后给丁家送钱的重担呢。从行动线上看,至少他身亡前,他的确按照约定行事了。
难道他在村口碰到勺炳,拿到了舆图?所以直接去了后林,未回铺子?
从丁家的另一份舆图到丁笑二人的动机来看,假的舆图的确不是他们提供的。
莫非是勺炳暗中搞鬼?可动机呢,勺炳也知道金马蹄的存在,意欲独占?
“不可能!”丁乐直接否了,“我们就没给任何人说过,村里就贾震知道。要不是去年实在周转不开,宅子也没谈下,我们至于当一只吗?他才给我们八百两,抠门!”丁乐还是愤愤不已。
那勺炳修改舆图就没有理由了啊。何况,他怎么又跑去伊大眼家偷东西,最后还落个喝酒致死?
还有伊大眼,这事说来说去,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啊。毕竟按照阿毛的说辞,伊大眼那日一早就去邻村收东西,就都不在三里村中啊。
那厢,阿毛正嘟囔着:“可勺炳那么老实的人,答应了送舆图,就肯定要送到手上的。没给我,想必是……”
丁乐耳朵还尖,一听直接笑了:“老实?他老实?”
半晌没说话的鲁大夫先横了眉毛:“咋,他还不算老实?你们多少随从丫鬟在卖宅子的时候偷拿身契跑了的?就一个勺炳,老老实实跟着你们,任劳任怨!你兄弟俩都这个境地了,一文钱也不给人发,人家还天天侍奉你们,还不够啊?”
丁乐咬着嘴唇,阴恻恻问:“那你就不想想,他为啥这么听话?”
这话令众人都愣住了,鲁大夫尤其惊诧,半张着嘴。李寻安隐约有了猜测,便问:“你是想说,勺炳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被你们拿了把柄吗?”
许是“把柄”二字过于尖利,鲁大夫忽然将怒火朝李寻安发来,他吹着胡子气哼哼地问:“问东问西,打听我们的村的事儿!你还没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毛正要开口解释,被李寻安伸手拦下了。
不知为何,他清晰地意识到,所谓旧识、所谓路过,糊弄旁人或可,却瞒不过眼前这位老大夫。一把年纪仍身子骨硬朗,脾气暴烈,一双墨黑眼珠也没有丝毫浑浊。
这是个眼明心亮的老头。
李寻安不想瞒他,便作势请他挪步一谈。简单说过身份后,鲁大夫脸色变了。
“连翘,你是连翘的侄儿?”
连翘正是姑姑闺名。
李寻安早料到鲁大夫这等年纪的人,或还对当年远道外嫁而来的姑娘有印象。却也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姑姑的闺名。
“哎,”鲁大夫面色和缓,叹口气,“连翘在我这儿调理身子,一向吃着药……她心里苦,我那口子心疼她,常教她做些药膳,劝她回去和老贾好好说话,别动辄吵吵闹闹。明明嫁来时,二人浓情蜜意,老贾那人喜好古玩,她早就清楚不是吗?谁知最后,还是吵到分崩离析,硬是无法回头了……”
李寻安听糊涂了,抓不住这席话的重心。姑姑明明是因无所出而被和离,怎么和姑父喜好古玩又扯上了关系?吵到分崩离析,这他倒是听说过。
鲁大夫睨他一眼,语气轻飘飘,好似恍若不闻。“怎么,连翘为何和离,你们李家不晓得?无所出,呵,也就连翘在意,耿耿于怀。”
“也就姑姑在意……啊,您是说,姑父其实并不……”李寻安心头震动,不敢深想。
鲁大夫却自顾自说了下去:“老贾这人最爱古玩,爱的都有些痴了。自年轻时候,便东奔西跑,日日不着家,只为了能收个罕见玩意,一饱眼福。连翘知道他这个脾性,也没怎么责怪过,直到她发现自己……”
发现宫寒,无法有孕。李寻安低头沉默,隐约猜到了故事走向。
姑姑一向好强,乍然得知自己问题,无法和心爱的夫君有个孩子,定是痛彻心扉。而之后呢?是不是姑姑以己度人,也觉得姑父会因此瞧不上她,轻视于她?
“老贾这人有些痴,痴在古玩,也痴在执念上。他若不是早年经过你家乡,与连翘有过一面之缘,又怎会念念不忘,拼了一切去求娶呢?”
是,这一点李寻安也听说过。姑姑姑父婚姻的开始,是如话本里才子佳人般的琴瑟和谐。
“连翘日日往我药馆跑,老贾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他来问我……我也没隐瞒。”鲁大夫顿了顿,似是茫然于当日的决定是对是错。“或许比起一儿半女,老贾在意的,始终是你姑姑。可惜连翘,太过执着了。”
弦外之音不难懂,甚至寥寥数语,都算不得一个长篇的爱情话本。
李寻安却如遭雷击,五雷轰顶。
他忽然明白了祖父问的那句话——“你现在不在意,可菱儿呢?十年后,你也能不在意吗?十年后,菱儿又能不在意吗?”
执念如蛇,游走在血脉,渐渐化作猜疑,吞噬了原本相爱的两个人。
姑父依旧四下寻宝,几日不回家。可姑姑,再也无法平静的等在家中。她的脑中,只剩一个个凭空而来的猜想,一个个毫无根据的指责。
承诺的人,终会疲倦。
质问的人,遍体鳞伤。
菱妹,那我们呢?自小的情分,青梅竹马的相处,城里谁人不知,你将会是我的妻?直到一场马球赛,伤了你的身子。
青梅日日喝药,拒见竹马。但后者却很清楚,每一碗苦涩的药,每一行无言的泪,都是青梅不甘于放弃的执着。
“行了,你们有完没完?”丁乐讥讽的声音响起,生生拽回了李寻安飞至家乡的思绪。他这才意识到,方才正说到紧要关头,还没问出个答案来。
鲁大夫也从回忆中清醒,清了清嗓子皱眉看向丁乐。
重新聚焦了众人视线,丁乐皮笑肉不笑,森森讲道:“呵,勺炳,看起来最老实的一个,全三里村都知道他木讷呆板任人欺。但你们知道啥?我们祖上当皇商的时候,曾有皇室送过我们一件云锦褂子,云锦!你们这些乡巴佬听过吗?”
宗室专供,千金一匹的名贵织品?
“大宅卖出的时候,我弟就怕它被人顺走,特意放在自己包袱里。结果,呵!还是不见了!当天只有勺炳拿过那个包袱!”
鲁大夫胡须翘了起来:“这,这也不能说明……”
“勺炳承认了!他承认就是他偷的!”丁乐大叫,指着李寻安的腿,“我告诉你们,我弟质问他的时候,他就跪在你站的那块砖上!求我们别告诉瑶瑶,说褂子上刺绣实在美,求我们让瑶瑶学习女红练练!我弟是心软了!答应了!可之后呢?一年了,褂子再没有还回来!”
“这、这也可能是……”
“是个屁!我弟都发现了!早在半年多前,瑶瑶和他吵架,把灯笼打翻,褂子就被烧了个洞!瑶瑶根本不想进县城绣坊,就是勺炳一意孤行,逼着瑶瑶练习女红,妄想她有朝一日飞上枝头。但那关我们什么事?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这就毁了,没了!它若是卖出去,起码值个几百两,我弟,我弟或许就不会死了!勺炳那孙子,还支支吾吾不肯直说!”
几百两与几千两,说实话,改变不了今天的结局。但丁乐的咬牙切齿明确展现着他的痛恨与懊悔。
一时间,众人都被震住了。鲁大夫更是站不稳险些摔倒,语气很虚:“你,你胡说的吧?”
“我胡说?”丁乐越说越气,“我弟现在死了,死无对证了!可你们去问问勺炳,他敢不敢看着你们眼睛说无愧于天地?当时是他自己说,从此后一分钱不拿,也要在我家当牛做马一辈子!现在可好,在外面装什么委屈扮可怜,个个都当我们压榨,妈的!”
丁乐也不知道勺炳已死。那么,他这不是胡说八道了?
“咋,你们一个个瞪着我干嘛?有本事叫他来对质啊!这是抓住了一次,没抓住的还指不定有多少呢!那时候我们家的摆设常常莫名就不翼而飞了,现在想想,八成都是他干的!在外还装什么老实人,人模狗样、忍气吞声,妈的!”
阿毛从另一侧搀扶住了鲁大夫,丁乐激愤之后的大喘气还清晰可闻。
最后,是李寻安说了句“一面之词或许有失偏颇”聊作安慰,这才搀扶着鲁大夫出去,给今天的查访画上了句点。
虽然,疑团如雪球,正朝雪山下滚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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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云锦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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