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两个月之后，孙琪才接到自家老板的新任务。她起了个大早赶去工作室，苏跃云正在茶水间泡咖啡，看见她喊了声早，而后说：“谢煜还没来呢。”
“老板要拍新戏了吗？”孙琪问。
苏跃云端着咖啡杯沉吟片刻而后说，“是也不是吧，工作室不是投资他朋友要拍的电影吗？”
孙琪点头。
“那就是他的新戏。”
“男主角还是……”
“制片人。”苏跃云摇头，“他负责出钱。”
孙琪愣了愣，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本以为谢煜是要跟朋友一起合作当男主角的，怎么现在听着是他只负责掏钱了呢。但是钱不是她掏，打工人的觉悟之一就是不要质疑老板的决定，所以孙琪随后就接受了这事，问：“那导演是谁啊？”
“他多年好朋友，不是圈里人。”
谢煜的业内朋友工作室的众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学生时代就认识的朋友如楚箐箐林春和陈宜良，后面认识的如胡穆清张靖，大多都是圈内大手，每年节日工作室都需要准备礼品与对方团队礼尚往来保持联系。但拍戏毕竟只是谢煜生活里的一部分，更加私人的朋友交际他们也不会打听，而今这个从来没听过的朋友突然冒出来，难免不好奇。
熟悉的黑色添越从窗子远处驶来，径直停在工作室的停车处。谢煜下车，另一旁的副驾驶室车门随后打开，一个人钻了出来。高挑，清瘦，穿着白色圆领短袖和牛仔裤，戴着眼镜，头发束在脑后成低马尾。
“女生？”她下意识问了句。
“男生。”苏跃云道。
二人的脚步声在楼梯处响起时孙琪就踏出茶水间迎了上去，人正好走到楼梯口，她定睛一瞧，霎时间就愣在原地。
大学时孙琪曾跟同学一起去过江南，没有做攻略，她们踩着青石板路在城区乱逛，在一丛丛巷子里穿梭。白墙，青砖，黛瓦，孙琪目不暇接惊叹连连，直呼美景如画，随着游人过街，上桥，问着为何此处游人云集，一转头，便失了声响——
她想，苏子瞻那首词如何写的来着？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对面那人接了尾句，城花便随着春水流入他的眉眼里，他转头笑，烟雨尽数散去。“谢煜，你招员工都要这么有情趣的？见面先吟词一首？”
孙琪瞬间清醒，在谢煜摇头打趣“可能她今日心情比较好”中后知后觉地从脚底尴尬到头顶。她不知道说什么，面部肌肉下意识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走神。老板好。”
谢煜也笑，只说挺有情趣的，而后伸手揽过身旁男人的肩膀，“这是我的好朋友江朗。”
“江先生你好。”孙琪看向他。
“你后面要进组，不过不是跟着我，是跟着他，给他当助理。”谢煜交代得简洁直白。
孙琪愣了一秒，把还没说出口的“啊”收了回去，应了声好之后对江朗道：“江先生你好，我叫孙琪，我会尽力做好助理工作的。”
“孙小姐不用客气。”江朗眉眼弯弯，笑得很随和，“后续还要劳烦你多照顾。”
和江朗简单了解后，孙琪便开始跟着江朗干活了。拍电影前的准备工作就像做饭备菜，需得全部准备好才能进入重要阶段。剧本和申请材料递上去，两个多月后才拿到拍摄许可证。证一到手苏跃云和谢煜就忙着组剧组。谢煜投资本应该更加大张旗鼓一些，但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剧组组成里并没有几个业内权威人士，反而多是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江朗的重心则在选演员上。
现今经济不太行，找工作本就困难，更别说演艺圈这种机遇极其重要的地方。因而组讯一放出来，便收到了一沓又一沓的个人简历。国立艺术大学，西部电影学院，南方戏剧学院……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学校就在简历上写着，孙琪甚至还在其中看到夏晴的简历。
“江先生，夏晴也来面试了！”孙琪惊讶道。
和其他履历空白的学生比起来，夏晴的履历可谓是满满当当。也不意外，夏晴童星出身，4岁就开始在荧幕前演戏，17岁拿了电视剧最佳女配角，前些年更是以综合成绩第一的身份考进国艺后暂歇工作专注学业。如今刚刚毕业开始接戏，在圈内算是颇有名气的年轻演员。
江朗听声音朝她看了一眼，笑着回了句“这样啊。”便又继续忙着手上的事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孙琪基本上可以确定，江朗是和谢煜完全不一样的人——江朗是个工作狂。
身为导演，本就是电影制作中的关键所在，从投资方到剧组再到演员，处处都要沟通协调。一般的导演都有几个合作惯了的制作团队，省下磨合的时间，江朗却没有。他没有拍戏的前例，制作团队都是现选出来的，清一色半新不旧的人。最有经验的入行五年，最年轻的刚刚毕业半年。于是江朗每天忙着同各组见面沟通，今天和录音师见面，明天和美术组看场地，后天和摄影组聊机械设备。陀螺一样连轴无休转了半个月，无缝衔接地就开始准备试镜挑演员。
可江朗对拍戏一事轻车熟路。孙琪本以为他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又或者说是知晓一点皮毛的兴趣人士，却不想江朗了解得比她还要深。每一部分的工作都能侃侃而言且直截了当点明想要的效果，脱口而出的专业名词几乎就是圈内摸爬滚打多年的专业人士。
谢煜把她派过来之后没再拍戏，心思都忙在这个片子上了。他拎着餐盒过来，孙琪就知道今天午饭谢煜全包，果不其然开口第一句就是：“等一下通知大家我包午饭。”接着第二句就是：“他在哪？”
“在里面聊选角。”孙琪放轻声音。
“好。”谢煜把餐盒放在沈居安的工作台上，又问：“他今天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孙琪回。
“那就好。他应该挺开心的。”
她这助理被谢煜问得像盯梢一样，但老板问了，孙琪身为称职员工总得多交代几句好话。“江老师带着他们的时候可专业了。”
谢煜笑了一声，“你这话……他本来就是专业的。”
“啊？”孙琪道，“我还以为江老师是突然转行的……”
“不是。”谢煜摇摇头，给她倒了杯水，“他就是学导演的。”
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包间里的人便走了出来，组里的人看见谢煜都喊着谢老师好，唯有江朗一人道：“你这么闲？”
“我专门送饭在你这就是闲？”谢煜拧了一下眉毛。而后看了眼手机，“孙琪，餐送到了，麻烦你去接一下，顺便跟大家通知一声。”
“好。”孙琪识趣地也移了个步子。
接了餐，摆在台上让其他工作人员来拿。谢煜和江朗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听见有人向谢煜喊了声谢谢后二人一同转过头来看向这边，谢煜笑着挥挥手，二人又转过去说话了。
孙琪拿了餐坐在组里吃，旁边美术组里私交的女生凑过来跟她聊天，“我才知道，江老师是国艺的。”
“你怎么知道的？”孙琪问。
“组里面有国艺的嘛。我跟他们聊天，他们说谢老师的《兔子新娘》导演名字也叫江朗，后面写着的院校是国艺。你看他俩那种熟稔程度，**不离十。”
孙琪知道《兔子新娘》，那是谢煜大一时拍的一个学生作品，获得了次年小满奖的最佳影片，但她并没有看过。相较于后面一炮而红的《牡丹亭》，又或者是直接登顶蒙斯特的《白犀牛》，这一部片子知名度并不算高。并不是因为所获奖项公众关注度较低，而是因为这部片子很难被看到。
小满奖影片因为制作组成员学生身份的特殊性，一般是由成员协商后自主将影片上传至网络，国艺再给予推广支持。如若不上传影片，这份推广支持便会折算成现金放进奖金中。网络上至今无法搜索出《兔子新娘》原片，毫无疑问，是当年的制作组并没有选择上传网络。因而想要看到这部片子的唯一方法就是在小满电影节期间进到国艺校内电影院——每年国艺都会在电影节期间将历年获奖电影放在校内电影院轮播。但能进去的人本身不多，也就造成了这部片子在大众视野的谢煜履历中长年处于有名字但被忽视的状态里。
“他们说那部片子拍得可牛了。”女生接着道，“说可以排进历年小满的前三。打光，色彩运用，声音调配和构图都很厉害，镜头语言流畅得浑然天成，一点不像毕设。他们老师让他们看学生片都得提一嘴记得看那部。”
“这么厉害？”孙琪很吃惊。
“应该有？这个不至于说谎吧？”女生也挺疑惑的，“但我没看过，总觉得说成这样挺夸张的。”
孙琪吃完饭盖上盒子，点头道：“是挺夸张。”
两个人笑起来，女生又道：“今天菜挺好吃的。谢老师大气，还包了餐后水果和饮料。”
提起谢煜她转头看向自家老板，谢煜正把一个剥好的橙子递给江朗，对面那人抬手挡了挡，而后继续在纸上写着字，嘴上同谢煜说着什么。谢煜吃着橙子，听得认真，眼睛却紧盯着江朗的脸。
“这么厉害，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继续拍呢？”孙琪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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