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安全。多多保重身体。”沈居安伸手拢了拢谢煜的围巾。
谢煜伸手抓着沈居安的手，黑色羊皮手套和沈居安的白色针织手套形成鲜明颜色对比。“有空要给我打电话。”说话间呼出白色的热气，“我有空也会给你打的。”
“我努力。”沈居安笑。
虽然夏初之际胡穆清就希望谢煜去试镜，但直到二人毕业后在西部几个省市走了一个多月侥幸在地震里捡回一条命，胡穆清的试镜通知才姗姗来迟。谢煜试镜回来，沈居安问他结果如何，他想了想说：“不知道。”而后说，试镜现场来看投资方和胡穆清有在选角上有意见，投资方更看好另一个有些粉丝基础的男演员。随后报了一个颇为耳熟的名字。沈居安思索片刻后道：“他好像是林春和那部电视剧的男二。”
去年林春和拍的偶像剧开播，没两日就热度高涨，一路攀升至现象级大热剧。剧集在播期间一打开流媒体就是剧情讨论和角色剪辑，各种宣传轮番连下，连在路边买杯奶茶都能在店里看到联动立牌。如此一番操作热度一路高涨，直到剧播完也没有停歇，甚至还延伸出电视剧演唱会。几个主演在台上彼此互动唱着片头片尾主题曲，当天的文娱热搜榜上全是相关消息，出现最多的就是林春和的名字。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折腾了几个月，饶是沈居安和谢煜这两个互联网野人都知道林春和年末时参加某个娱乐杂志举办的活动时凭借着那个什么无情仙君的角色拿了个年度最受欢迎男演员。
如此行为肯定不艺术，不过娱乐圈本身就没几个人真心搞艺术，商业价值到位才最要紧。大手笔操作一通的确有效，自那之后林春和凭借着那部剧和角色一举升咖，知名度进一步攀升，真正从颇有知名度的童星转型成为正当红的顶流男演员。十个通稿里八个都是“四年国艺沉淀一日厚积薄发”，诸如此类。除了林春和，其他几个主要演员也是差不多待遇，比原来的知名度更上了一层楼，如今基本上都在谋求稳定地位或者更进一步，因而那个男二的演员公司与投资方协商希望凭借这部电影把咖位再拔高一个层次去和林春和平起平坐也在预料之中。
“那胡导意思是什么？”沈居安问，“你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没签公司，他们那边如果真的直接跟合作投资方敲定人选，除非胡导不松口，否则你就争不过他们了。”
谢煜彼时刚刚换好衣服，正搬出瑜伽垫准备做有氧训练，听到这一担忧抬头看向正坐在沙发里看他的人。方才读到一半的书被放在一旁，沈居安的眉目里有着很清晰的惆怅，看得他有些后悔。
当男主角倒是没什么难的，左右不过一点小钱的事情，投资方能花钱他自然也能，只是谢煜犯懒。他从小就不喜欢争个头尾，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何苦争先恐后给自己落个狼狈样。只是此时沈居安又的确在为有可能落在他身上的男主角而忧愁万分。男主角当然不如沈居安的叹气值钱，谢煜做着热身运动，问：“你很想我去演吗？”
沈居安躺在沙发里用书盖住脸，闻言拿开书转身看他，“也不是。”他拽过靠枕抱着，“这是个很不错的机会，但也不代表你没有这个机会就不会成为优秀男演员。你不去，总是他们的损失，不是你的损失。”
二人推测一番，发现试镜成功的概率不大，便收心享受剩余的假期时光。却不想胡穆清到底是有自己的坚持，不知道如何说服了资方，一个月后的初冬时节，剧组那边便发邮件通知谢煜试镜通过，择日可来签署合同。酒店里合同商讨签署完毕，剧组开机时间定在明年开春，预计拍摄半年。谢煜收好合同，便看见制片人旁边的胡穆清正端详着他，半响后道：“说到底还是你适合。”又说，“这段时间回去读剧本准备一下吧，记得别剪头发。到时候方便做造型。”
签了合同就开始读剧本的日子。胡穆清要拍《牡丹亭》，谢煜借来沈居安的书翻了四五遍，又把剧本通读两遍精读三遍，便差不多到了进组的日子。带着行李飞去剧组，车里一下地就有人迎上来，说是生活制片，“胡老师说你一个人没助理，又是第一次进组，让我来接接你。”
谢煜笑着说谢谢麻烦，生活制片帮他拉着一个行李箱，伸手按了电梯楼层，“没事。拍戏嘛，总要相互配合的。”
胡穆清拍戏要求颇为严格，演员到组后首先进行了三天剧本围读。酒店会议厅内桌子拼成口字形，剧组内各部门主干全部到齐，就着台词节奏和现场灯光美术反复讨论。几个主演里除了谢煜都是颇具资历的老人，女主角杜丽娘的扮演者施静淳前两年凭借一部现实年代剧斩下视后，小荧幕修得圆满转向大荧幕，此次更是带着野心来饰演杜丽娘一角。剧本围读时坐在胡穆清对面，左手一本原著右手一本剧本，笔记标注填得满满当当，人物小传更是厚厚一沓，相较之下谢煜的满页笔记都算得上是敷衍了事。
围读结束胡穆清约着谢煜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聊角色，开口第一句就是：“后面要跟施静淳对戏，现在感觉怎么样？”
“压力很大。”
“正常。”胡穆清点点头，“她拍电视剧时就是拼命三娘，现在这又是转向大荧幕的第一步，肯定不会轻易松懈。你呢？你什么心态？”
“认真工作的心态吧，不给大家拖后腿。”
“你知道当初选角时的争执吧？不好奇我为什么选你吗？”
“老师自然有老师的考量。”
胡穆清笑，没接他的客套话，说：“其实还是挺简单的，你更符合柳梦梅。选别人也不是不行，但是看了你之后再想想如果是别人演柳梦梅，总觉得还是差了点。”
谢煜不言，等着胡穆清的后话，“就像你的人物小传里写的，柳梦梅其实是一个为杜丽娘而生的虚构幻梦。所谓幻梦，肯定是需要极其美好才能够让杜丽娘因梦而死，无论是外形还是能力，你都是试镜人里最好的，不选你就可惜了。”
话虽如此，谢煜还是在片场里很是吃了些苦头。
围读三天敲定最后的细节，开机上香仪式结束，一群人便火急火燎地驾机工作。电影场景还算固定，主要剧情发生在后花园里，施静淳拍戏经验丰富，扮相上身，三十几岁的年纪竟也真的将十六岁的少女的神态情绪演得活灵活现，演得胡穆清连连叫好。对比起来谢煜就没那么老练了，仪态扮相倒是满分，但无论如何状态都不对，胡穆清在镜头后一遍一遍地喊着重来，一连喊了四五次，到最后直接指着谢煜劈头盖脸骂，“你是在表演痴情，不是让别人看出你在表演痴情！和你聊角色时人物小传戏本分析一套一套写得多好，怎么到自己身上情绪就上不了身？”说罢便挥手让谢煜滚去再酝酿情绪，转头去拍杜丽娘的单人戏份。
前面二十几年一直顺风顺水，却不想人生第一次上班便就大风大浪。谢煜打电话给沈居安时难得有些沮丧，抱着电话大吐苦水，往日的在沈居安面前的故作出来用以撒娇的委屈在此刻变得货真价实，“这些天换了好几种演法了，还是在被骂。永远都是给出来的情绪太假，我现在都不知道痴情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隔着无线电，即使是玩笑打趣，沈居安的声音也比平日听着温柔，“你会不知道吗？你的人生梦想不就是当新郎？”
无人知晓的空间里，谢煜的脸热了热，半是幽怨半是无奈，“那也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
他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就是不一样。”
见他坚持，沈居安也不再反问，声音欢快地换了一个话题：“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试着代入一下看看？”
问句来得突然，手机两头却不约而同地陷入沉寂。谢煜握着手机，心底的答案下意识脱口欲出，却又在涌上喉头的瞬间被回笼的意识硬生生咽了下去。手机贴近耳朵，谢煜许久才很低地应了一声。
怕沈居安听见，又怕沈居安没有听见，但还是害怕听见站了上风。谢煜脑细胞疯狂消耗，嘴上立刻带走话题，“其实我总是觉得虽然戏本上写一往情深，但如若演得太过深情夸张便会跨过那条界限变得油腻，让人观感不佳。”
“我倒觉得没什么。”沈居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难以让人猜测出他是否听见了谢煜的回答，“惊梦那一折他怎么说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便，在幽闺自怜。’柳梦梅一个男人怎么会第一次见面就懂得杜丽娘的心事呢？当时和你讨论角色的时候你不是说了吗，他其实就是杜丽娘的一个幻梦，所以才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杜丽娘的心声道出来。既然是幻梦，爱得情深似海也很正常吧。”
“但不是总说情深不寿，爱得太深太重，感情交出去时对方接不住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抛出来时，谢煜看不见的燕城房间里，沈居安正摩挲着皮质戒指盒中的两枚戒指。暑假时在西部的几个省份玩，路过一个民族村寨停留了两三天。村民喜好戴银饰，寨子里的银铺生意十分旺盛。沈居安和谢煜在店里喝了一下午的茶，耳边全是店门口敲打银饰的声音，他从茶馆二楼托腮往下看，亮晶晶的银饰琳琅满目地罗列在店里。心下突然一动，次日早晨难得早起，赶在人家开店后做第一位顾客。店长看着他和颜悦色地问年轻人想买什么，沈居安在那银链子和银镯子前踌躇，脱口而出却道：“我想打两个银戒指。”
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自己在讲什么，沈居安在当场便闹了个大红脸，店长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拿出样式盒便让他选款式。他半推半就地看了下去，看来看去都觉得太花哨了些，把盒子推回去道：“不用款式，就做两个素银圈，可以宽一点。”
“好的。刻字吗？里面可以刻姓名字母简写。”
他沉默一会，又说：“刻吧。”伸手就在纸上写下两个缩写。
“一男一女？”
“不。”沈居安抬起头看着店长，“两个男款。”
草草留了地址便赶回酒店，谢煜正在刮胡子，看见他回来问：“今天起这么早。”
这话问得他心虚，沈居安把早餐放到桌子上，“睡不着，去买了早餐。”
现在那戒指便越过重重山路来到他手上。
素银圈在灯下折射着柔和的亮光，沈居安凝视着它们沉默许久，“那便用泪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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