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林依清恢复意识后第一个感知到的东西。刺鼻的医院气味钻入鼻腔，她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雪白的天花板和点滴架。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艰难地转头，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子。周林亦坐在病床边，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眼睛下方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他穿着便装，白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处的绷带一角。
"水..."林依清嘶哑地说。
周林亦立刻拿起床头的水杯，小心地托起她的后颈，帮她喝了几口。温水滑过喉咙的感觉如同甘霖。
"我...昏迷了多久？"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三天。"周林亦放下水杯，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将散落的发丝拨开，"子弹擦伤了肾脏，失血过多。医生说你至少需要卧床两周。"
林依清努力回忆最后的画面——摩托车冲入河中，枪声，周林亦在救护车上的告白...
"任务...陈默..."
"结束了。"周林亦握住她的手，"副主席亲自带队抓捕了陈默。Vogel在苏黎世落网。张维天获救，算法安全了。"
林依清长舒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那我们..."
"被停职审查。"周林亦苦笑，"违反太多规定了：擅自行动、入侵数据库、破坏总部财产..."
"但我们抓到了内鬼！"
"程序正义也很重要，小北极星。"周林亦捏了捏她的手指，"不过别担心，副主席站在我们这边。最坏的结果是降级观察一段时间。"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林依清突然意识到什么："今天几号？"
"六月五日。"
"高考！"她猛地想坐起来，又被疼痛按回床上，"我还有两天就高考了！"
周林亦按住她的肩膀："冷静。副主席已经安排好了。你可以延期考试，或者..."
"不。"林依清坚决地摇头，"我必须按时参加。延期会引起太多注意。我父母、老师、同学...所有人都知道我要考。"
"以你的状态？"
"给我止痛药就行。"她试着活动手指，"又不是要用背答题。"
周林亦注视着她，眼神复杂："你总是这样...倔强得像头驴。"
"彼此彼此。"林依清试图微笑，但扯动了腹部的肌肉，疼得龇牙咧嘴。
周林亦叹了口气，从床头柜拿出一个小药盒："医生说可以适量服用。但如果你执意要考，我需要全程陪同。"
"怎么陪？扮成监考老师？"林依清挑眉。
"校医。"周林亦露出这三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我有证件。"
高考那天，天气异常炎热。林依清穿着宽松的T恤遮住腰间的绷带，坐在考场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林亦——不，是"校医周老师"——站在教室后排，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
试卷发下来，林依清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疼痛让她的思维不如平时敏捷，但足够应付这场考试。她精确计算着每一题的得分，控制着总分——不能太高，会引起怀疑；也不能太低，会让父母失望。一个刚好够一流大学冷门专业的分数，完美符合她"中等偏上"的人设。
最后一科考完，林依清走出考场，看到周林亦靠在树荫下的自行车旁等她。六月的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嘴角微扬的样子像个普通的大学生，而不是刚经历过枪战的特工。
"感觉怎么样？"他递给她一瓶冰水。
"按计划进行。"林依清小口喝水，"大概620分左右。"
"精准如常。"周林亦轻笑，"上车吧，送你回家。"
自行车穿过熙熙攘攘的校园，周围都是刚结束高考欢呼雀跃的学生。林依清扶着周林亦的腰，风吹起她的发丝，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刚刚结束人生最重要的考试。
"审查结果出来了。"周林亦突然说，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我被调去档案室，你回学校继续'普通学生'的生活。观察期六个月。"
林依清的手指在他腰间收紧："就是说...我们被边缘化了。"
"暂时的。"周林亦的语气坚定，"陈默的案子还没完。他背后肯定还有人，副主席正在秘密调查。"
自行车在林依清家小区门口停下。周林亦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但林依清能感觉到他指尖的犹豫。
"什么时候走？"她问。
"明天。先回总部述职，然后...档案室。"周林亦苦笑，"从外勤特工到整理文件，真是光荣的降级。"
林依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今晚...能见面吗？"
周林亦的眼神柔软下来："你知道我不能拒绝你。老地方？"
"嗯。八点。"
他们说的"老地方"是城市边缘的一个小公园，几乎没有游客，只有几个老人会在早晨来打太极。晚上八点，公园已经空无一人。
林依清到的时候，周林亦已经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她悄悄走近，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她故意压低声音。
周林亦笑着拉下她的手："我认识的小北极星里，会这么幼稚的就一个。"
林依清绕到前面坐下，递给他一杯奶茶："给你带的。记得你说过喜欢这个口味。"
"你还记得。"周林亦接过奶茶，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林依清喝了一口自己的奶茶，"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期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舒适的宁静，仿佛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并肩而坐，不需要言语。
"我报了志愿。"林依清最终开口，"Q大数学系应用数学专业。"
周林亦挑眉："Q大？那可是我的学校。而且应用数学...不是最冷门的专业吗？"
"嗯。"林依清嘴角微扬，"刚好够我的分数，又不会太引人注目。而且...校园很大，适合'偶遇'。"
周林亦转头看她，月光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你在计划什么，小北极星？"
"没什么。"林依清无辜地眨眼，"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正常选择。"
周林亦轻笑，突然严肃起来："观察期间我们不能有正式接触。这是副主席明确规定的。"
"我知道。但校园那么大，'偶遇'很正常吧？"林依清歪头，"再说，谁会怀疑一个普通大学生和她'偶然认识'的学长呢？"
周林亦长久地注视着她，突然伸手将她拉近，额头抵着她的："你真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
"彼此彼此。"林依清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这个距离让她的心跳加速。
"林依清..."周林亦的声音低沉，"在救护车上我说的话..."
"我记得。"她迅速打断他，"但那是在极端情况下说的。我们可以...暂时搁置。"
周林亦退后一点，直视她的眼睛："你确定？"
"任务优先。"林依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们首先是特工，然后才是...其他。"
周林亦点点头，表情恢复了专业性的冷静，但眼中的温度没有消退："好。任务优先。但六个月后..."
"六个月后再说。"林依清微笑，"现在，告诉我Q大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们就这样坐在湖边，周林亦给她讲述校园的每个角落，哪个食堂的菜最好吃，哪个教授的课最容易挂科，图书馆哪个位置最安静...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大学生情侣，规划着未来的校园生活。
分别时，周林亦轻轻抱了她一下，嘴唇几乎碰到她的耳垂："照顾好自己，小北极星。九月见。"
整个暑假，林依清过着表面平静的生活。高考成绩出来了——623分，刚好够Q大应用数学系的录取线。父母有些失望她没报更好的学校，但也被她说服"冷门专业竞争小，更容易保研"。
班主任刘老师特意打来电话，说她"超常发挥"，林依清在电话这头无声地笑了。哪有什么超常，一切都是精确计算的结果。
偶尔，她会收到一条加密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看似是广告或错发的信息，但用特定的解码方式阅读，就会变成周林亦的简短汇报："审查中，一切正常"、"陈默拒绝交代同谋"、"副主席派我整理旧档案，发现可疑记录"...
林依清从不回复，这是安全协议。但她会把每一条信息记在心里，然后在笔记本上用只有他们懂的密码写下想说的话，再烧掉。
八月的一天，家里收到了Q大的录取通知书。林依清拍下照片，想发给周林亦，又想起规定，只能对着手机屏幕微笑。
开学前一天，林依清在整理行李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短信："明天见。图书馆东门，下午三点。——快递员"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周林亦提前返校了。
Q大校园比林依清想象的还要大。报到手续办完后，她拖着行李箱找到宿舍——梅园3栋206室，四人间。室友们还没到，她选了靠窗的床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向图书馆走去。
图书馆东门人来人往，新生老生穿梭不息。林依清站在台阶上，假装看手机，实则用余光扫视人群。
"新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依清转身，周林亦站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些，在阳光下泛着微棕的光泽。他手里抱着几本书，表情自然得像任何一个热心帮助学妹的学长。
"嗯，应用数学系。"林依清努力控制嘴角的弧度。
"我是计算机系的，大三。"周林亦微笑，"需要帮忙熟悉校园吗？"
"那就太感谢了。"
他们像初次见面的学长学妹一样礼貌交谈，周林亦带她参观了图书馆、教学楼、食堂...所有新生需要知道的地方。只有在无人的角落，他们的手指才会短暂相触，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
"档案室的工作怎么样？"在一处僻静的林荫道上，林依清小声问。
"无聊但有益。"周林亦假装帮她调整书包带，凑近耳边说，"发现陈默二十年前的任务记录，与Vogel有关。正在追查。"
"需要我做什么？"
"先好好当你的大学生。"周林亦退后，声音恢复正常，"对了，周五下午李教授的离散数学课很有意思，推荐你去听。"
林依清明白这是暗示："我会考虑的。"
分别时，周林亦递给她一张纸条："我的课表。免得你'偶遇'不到我。"
林依清接过纸条，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迅速把纸条塞进口袋："谢谢学长。回头见。"
"回头见，小学妹。"
接下来的日子，林依清完美扮演着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角色。她上课认真但不出彩，参加几个不温不火的社团，和室友保持友好但不亲密的关系。没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安静内向的女生，会在深夜破解加密文件，或在周末"偶遇"某个计算机系学长时交换情报。
周五的离散数学课，李教授的讲解确实精彩，但林依清的注意力全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周林亦身上。他假装不认识她，偶尔记笔记，大部分时间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课间，林依清故意走到后排接水，经过周林亦的座位时"不小心"掉了一支笔。周林亦弯腰帮她捡起，趁机塞给她一张折叠的纸条。
"谢谢。"林依清礼貌地说，回到座位后才悄悄打开纸条。
"陈默档案中发现密码，指向校园内某处。今晚7点，三教地下室见。"
林依清把纸条嚼碎咽下，面不改色地继续听课。这就是她的生活表面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涌动。
晚上6:50，林依清借口去图书馆，来到三教。这栋老教学楼晚上几乎没人，地下室更是鲜有人至。她轻手轻脚地下楼，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嘘，是我。"周林亦的声音。
他带她来到一个储藏间，锁上门后才开了一盏小台灯。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锋利。
"找到了什么？"林依清迫不及待地问。
周林亦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陈默二十年前的任务记录。他当时负责一个叫'记忆宫殿'的项目，研究如何将信息直接植入人脑。Vogel是他的搭档。"
林依清翻看文件，里面是晦涩难懂的研究报告和一些黑白照片——年轻的陈默和Vogel站在实验室里，面前是一排孩子...
"等等..."林依清突然停在一张照片上，"这是我！"
照片角落里，一个约莫十二岁的女孩正在做测试，侧脸清晰可辨。虽然年幼，但那专注的表情和微蹙的眉头，无疑就是林依清自己。
"不止你。"周林亦指着其他几个孩子，"这些都是'灵枢'早期招募的天才儿童。你们接受的不仅是训练...还有记忆植入。"
林依清的手微微发抖："所以张维天说'只有我知道'..."
"你大脑中被植入了量子算法的关键部分。"周林亦轻声说，"这就是Vogel和陈默想得到你的原因。"
林依清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桌子才没跌倒。周林亦立刻扶住她："没事吧？"
"只是...有点难以接受。"林依清深呼吸，"我的记忆，我的能力...有多少是真实的？"
周林亦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听着，林依清，无论他们往你脑子里塞了什么，都不能定义你是谁。是你的选择定义了你。"
他的眼神如此坚定，林依清感到一丝安慰："那现在怎么办？"
"档案中提到一个保险箱，藏在校园里，里面有项目完整资料。"周林亦拿出一张校园地图，"根据密码提示，应该在这里..."
他指向老校区的一座钟楼，那是校园最古老的建筑，现在主要用于存放档案。
"需要钥匙和密码才能打开。"周林亦说，"钥匙可能在..."
"在我这里。"林依清突然说，"我小时候一直戴着一条项链，坠子很特别。十五岁那年突然不见了，陈默说是不小心弄丢了..."
"什么样的坠子？"
"银色，六边形，上面有奇怪的刻痕。"林依清回忆道，"当时没多想，但现在..."
"听起来像特制钥匙。"周林亦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放在哪了吗？"
"家里。我妈妈收起来了，说等我大学毕业再给我。"
周林亦思考片刻："周末回家一趟？"
"嗯，正好我妈叫我回去吃饭。"林依清点头，"但钟楼怎么进去？那里24小时有人值班。"
"校庆日。"周林亦微笑，"下个月是学校120周年校庆，钟楼会对校友开放参观。我们可以混进去。"
他们又讨论了一些细节，然后周林亦突然看了看表："该回去了。你室友会起疑的。"
林依清点点头，却站着没动。在这个昏暗的地下室里，远离"灵枢"的审查和校园的伪装，他们终于可以短暂地做自己。
"周林亦..."她轻声唤道。
"嗯？"
"在救护车上...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周林亦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他向前一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每一个字。"
林依清把脸埋在他胸前，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六个月观察期...还有五个月零二十九天。"
周林亦轻笑，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可以等。"
他们分开时，周林亦突然皱眉："等等...你刚才说妈妈叫你回家吃饭？"
"嗯，这周六。"
"你妈妈怎么突然..."
林依清也意识到了问题："我妈妈从不主动叫我回家吃饭...除非..."
"除非有人让她这么做。"周林亦表情凝重，"可能是陷阱。"
"我必须去。"林依清坚定地说，"如果真是陷阱，至少我们能知道谁在背后操纵。"
周林亦犹豫片刻，终于点头："好。但我要暗中跟着你。有情况就发紧急信号。"
"什么信号？"
周林亦想了想："说'记得帮我给多肉浇水'。我家根本没有植物。"
林依清微笑："成交。"
离开地下室前，周林亦突然拉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就像在救护车上那样："小心点，小北极星。"
林依清点点头，转身融入夜色中。她的心跳得很快，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种久违的、执行任务前的兴奋感。无论周六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已做好准备。
毕竟，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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