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夕阳西下，赶了五六天路的王阶主仆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厉州城。后边的随从李四抬袖子抹一把额间的汗，完了长吐一口气:“大人，确定这是厉州了吧？”
李四目不识丁，他就是个憨厚淳朴的少年，在府里劈柴干活绰绰有余，看到白纸黑字就头晕眼花。王阶之前一直找机会教他识文断字，但他就是不愿意，无法，只能作罢。
李四之所以有这么一问，只因前两日他们去错了地方。在离这里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城，小小的城门上也写着大大的厉州城。两人好不容易在城门关闭的前进城，人累得不成样子，在哪边找个客栈歇息下来，准备隔天去办事，后边才知道这是小厉州城，而他们要去的厉州，还有好长一段路。于是，王阶大清早就拽着李四继续赶路。
此刻，王阶抬头看着高大的城门，上边厉州城三个大字气势恢宏，这个城门的规模和之前那小厉州城可不能相提并论。那小厉州城像是小庙，这厉州城可就是金碧辉煌的城隍庙了。王阶心知这一定就是他们要来的地方了，便回道:“应该错不了了，走吧。”
进城门门洞之前，两人翻身下马，王阶面露疲倦的牵着缰绳拉马进城。守城官兵见二人陌生面孔，就把人拦下来盘问一遍。两排站岗的官兵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王阶身上，顺带瞟了眼他后边的李四，接着视线又在那两匹壮硕的骏马转了转。
识货的人都知道，这两匹马在市场上价格也是贵的离谱。
王阶说话带着浓重的京腔，问话的官兵也听出来了。原本瞧这两人穿着打扮也不像普通百姓，一听王阶顺便向他打听房翁房太师是不是在此地养老，瞬间就恭敬不少，面露微笑的同王阶道:“正是正是。”。
房翁太师，在厉州那是鼎鼎大名啊，当年他从帝都卸官归来，本地知府还亲自来迎接他哩。能和他相熟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贵。在守城官兵含笑的注目下，主仆二人走进了城内。沿路上好些个姑娘都偷偷看王阶，李四眼睛不瞎，心想，这些姑娘挺有眼光。不知道脑瓜子在想什么，刹那两眼冒出精光。片刻后挨近王阶，低声道:“大人，要不你顺便从这里讨位夫人回去吧。”
闻言，王阶并不做回答。说实话，他对成亲一事此也很惆怅，他都二十五了，至今没有成家。别人像他这个年纪都娃娃满地跑了，王阶每每思及至此，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感觉自己此生注定要孤独终老了。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满头白发孤苦无边的只有烛火作伴的那凄惨场景。
李四似乎知道他为什么露出这幅表情，继续道:“大人其实你没必要顾忌别人怎么想。日子是你自己过，又不是替别人过。”
这句话让王阶心底微微一动，但也仅仅是动了动，很快就像波动的水面刹那恢复静水无波。王阶那匹马突然打住不走了，任凭他怎么拽缰绳它都纹丝不动，活像来了脾气。王阶无奈回过身，抬手安抚性的挠挠马的耆甲，对着马儿道:“辛苦了，今天可以吃顿好的。”。马儿一听，还真懂了，抬起马蹄继续哒哒哒又跟着他走。
走了一段，王阶微不可查的叹了叹，终于回答了李四方才的话，惆怅道:“放眼京城，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娶普通人家的姑娘，父亲又觉得脸上无光。”。
王阶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想着如花美眷双宿双飞花前月下，到了这个年纪，他已经渐渐没有这个心思了。他这样的出生，这样的身份，其实是不愁找不到媳妇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自己官职虽低，好歹也是个给朝廷办事的，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按理说那是随随便便就能找着。这么多年导致他孤家寡人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流言蜚语，谣言传闻惹得祸啊。
大概四五年前，那时候的王阶其实挺抢手的。多少富商小姐官家千金都对他芳心暗许，也是那时候，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王阶与晏家的晏三小姐偶然相识，两情相悦，发展到眼看就要共结连理的地步，偏偏半路突生变故。据说王阶和三小姐泛舟游玩，王公子忽如其来兽性大发轻薄了人家。晏三小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逃出魔爪，回到家里整日以泪洗面。不久，三小姐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传闻晏三小姐怀的就是王阶的孩子，但鉴于王阶做出的禽兽行为令她无法接受，所以宁愿大着肚子让人说三道四，也誓死不从登徒浪子的王阶，最后居然悄无声息的下嫁给了一个家境贫寒初来乍到籍籍无名的小官员。至于两家为什么没有大闹一场，大概是不想让三小姐无颜见人，这才草草的息事宁人了吧。
从此，王阶从王公子变成了登徒子流氓无耻之徒…………
后来，王阶又准备和另一位小姐成亲，是家里小娘做的媒。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女人居然已经身怀六甲，王阶得知后，委婉的取消了这场婚事。小娘还明里暗里的嘲讽他，意思是说三小姐怀他孩子嫁给别人，别人都不介意，现在有身怀六甲的女人嫁给他，他居然还嫌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后来那身怀六甲的女人虽然没嫁给王阶，但还是在王家住了下来，生下孩子就被小娘把她们娘俩赶走了。后来王阶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小娘娘家那边的亲戚，后边留人住下已经是小娘看在娘家的份上大发慈悲了。对了，王阶的亲娘在他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就归了天，现在这个小娘柳氏是当初跟着他亲娘陪嫁过来的丫鬟。自从他亲娘死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一直是柳氏管着，没有扶正，但早就和当家主母无异了。柳氏还很能生养，生了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再往后，王阶父亲见他实在是年纪太大，于是认真的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那姑娘是个瘸子，人王阶是见过的，姑娘腿脚虽不利索，但言行举止相貌都过得去，他决定这次就听父亲安排。结果，还是没能顺利成亲。因为那姑娘和家里人闹，不愿意嫁给一个名声败坏的人。最后居然自挂东南枝，一命呜呼了。这件事情给王阶打击不小，并且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如果他知道对方不愿意，一定会主动退婚的，主要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人姑娘不愿意。
往事不要再提，越提越让人难受头疼。
房翁此人在厉州城的名气确实挺大，堪称妇孺皆知，主仆二人随便问问路人就知道他家住何方。不多时，王阶已经站在了一高门大户前，朱红大门两边威武气派的雕立着两头雄狮。登门拜访，当然不能两手空空，在来房家府宅之前，王阶已经顺道从街边商铺买了一些礼品，现在他和李四的手上都拎满了东西。
到了大门边还要等门房去通报，期间李四左顾右盼口无遮拦道:“大人，他们家好气派啊，肯定在帝都的时候没少捞钱财。”
闻言，王阶立刻面色肃然，低声呵斥道:“不要胡说。”
李四被他这神色唬到了，平时自家大人可是从不说重话的，无论是对什么人，就算是对他们这些下人都是没摆什么脸色。李四反应迟钝的明白过来，做了个封嘴的动作，自知说错话，停直了腰板站在他后边。
这种牵扯上贪字的事可不能随意说出口，不然要出大事。王阶虽然没有聪明绝顶的才智，可在官场衙门里混了好几年，其中的门门道道，他自然略有见识。
片刻后，通报的人出来，领着两人进了门，穿过两重院落，王阶见到庭院里正在教孙儿识字的房翁。老先生七十有余，依旧龙马精神，没有一点弯腰驼背。脸上已经是皱巴巴的，唯有一双眼睛还透着亮光。孙儿尚且年幼，约莫四五岁的模样，见生人也没一点胆怯。
王阶走近了，拱手施礼。
房翁看了看王阶，然后把孙儿交给下人，让带去别处玩儿，紧接着请王阶进了堂厅。叫人端上茶水。王阶先替父亲向房翁嘘寒问暖的寒暄几句。
房翁纵横官场几十年，脚指头都不用动就知道王阶这次亲自过来是有什么大事。他抬眼看人，拐弯抹角，不慌不忙的装糊涂道:“有什么事可以写封信就好了，贤侄还大老远的跑过来，路途遥远，累着了吧？”。
要说房翁，王阶其实和他算半生不熟，自己父亲虽然年轻时承蒙房翁赏识提拔，可王阶本人和他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人能一眼记起来他是谁，也是神奇。殊不知，房翁最大的本事就是过目不忘，虽然年纪大了，还没糊涂，一眼就瞧出这是王尚书王孟的嫡子。王孟就是王阶他爹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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