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阶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抿,随即目光一亮,垂目盯着杯中漂浮的叶片。
“王阶兄,这茶如何?” 韩云卿笑问。
王阶回笑道: “好茶。”
韩云卿道: “王阶兄果然识货,这是产自六阳的毛尖。”
“啊,那我这一口可要喝掉几两银子。” 王阶放下茶杯,有些心疼,半真半假的道。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六阳毛尖。稀缺不说,普通人根本难以接触到,那都是经常当好东西奉送给那些位高权重或大富大贵的人享用的。
王阶在几年前喝过一些,是他父亲给的。他当时还专门找了这种茶叶,结果找了许久才知道是六阳毛尖。
“哎,什么一口几两银子,王阶兄你不要太夸张,随便喝。” 韩云卿道: “就是喝一口几锭金元宝也无妨,总归是子都请客。花他银子,咱们不要心疼。”
王阶下意识的转眼看了看宴子都。
宴子都专心致志的望着对面那高台处。
王阶本还琢磨着搭台子是不是还请了舞姬之类的来表演。
结果两个伙计抬出一张长桌,抬出椅子,接着出来个说书先生。
这位说书先生身着光鲜亮丽,眼神四瞟,落在王阶他们这边,很不正经的对着三人分别眨了眨眼。
王阶于是道:“韩兄,这说书先生可与二位是朋友?”
韩云卿道: “哦,他啊,你可以问问子都。那是他的老朋友,专门行走江湖靠三寸不烂之舌混饭吃的。”
宴子都面无表情言简意赅道: “一个纨绔子弟。”
韩云卿道: “子都说的对,那小子有万贯家财,偏偏要去坑蒙拐骗,王兄你知道为何不?”
王阶对他人的行迹不是很感兴趣,眼下只是顺着韩云卿的话回道: “为何?”
韩云卿道: “因为他吃饱了撑的,闲得发慌,没事干了。找找乐趣。你说说,这京城里,有几个官家子弟能像子都这么积极向上,勤奋刻苦…………”
宴子都听韩云卿要帮自己卖惨来,立刻阻止道: “云卿,你能不能别啰嗦了。”
“看,还不让说。” 韩云卿朝着王阶挤眉弄眼。
王阶笑意浅浅,视线随意往宴子都哪儿瞟过去,正好对方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飞快的碰撞,彼此又飞快的错开。
王阶糟心的想: 为何现在他看宴子都一眼都感觉在做贼?!心虚得很。
楼上很安静,只听见说书先生的声音。
这位宴子都口中所谓的纨绔子弟,表情极其丰富,言语极富感情。
他方才出来的时候一副不正经的表情,现在说的书更是让人无言以对,不正经极了。
王阶禁不住偷偷看其他听众的神色,发现这些人通通面色如常,仿佛听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情节。
王阶抬手揉揉耳朵,再听,这纨绔子弟居然开口说到了非礼勿听的场面。
王阶垂眸,连耳朵也想堵上。
这说书先生说的内容大致就是某个虚构出来的帝王和一个男宠的故事,后宫佳丽三千人,这男宠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夜夜笙歌不早朝。
最后的最后,这昏庸帝王还遣散了后宫。真是越讲越离谱。
王阶怀疑这根本不是戏文,而是随口乱编的。
说书先生说完之后,没有感天动地,只有稀稀拉拉的鼓掌声。
王阶象征性的跟着拍两下手掌,毕竟旁边两位都给面子的抬手拍了拍,他总不能坐着不动。
韩云卿道: “说的真好,太动人了。你说是不是王兄。”。
王阶干笑两下: “还好还好。”
韩云卿忽而恍然大悟道: “对了,王阶兄可能也没听过这些,恐怕污你耳了,罪过罪过。是我事先没想到。最近烟花柳巷那些地方还兴起了小倌,我忘了王阶兄洁身自好,不去那些地方,实在抱歉。”
王阶也不知道韩云卿到底是很傻还是装傻,据他猜测,大半是故意装傻。
王阶没有捅破,只正经的道: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古往今来,也不稀奇。云卿兄不必多说,我懂的。”
宴子都的眸子亮了亮。
王阶眼角余光不自觉的留意着人,此时自然也感觉到对方那仿若熠熠生辉的目光。
韩云卿笑看宴子都一眼,继而说自己肚子略微不舒服,要去如厕。
王阶走神的纠结要不要现在跟宴子都说说手绢的事儿,此刻左右无人,正是好时机,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王阶少许紧张,收回神思,转头正欲开口。乍的瞥见宴子不知何时起身站在了自己边上。
王阶吃了一惊,猛的霍然而起!哐!椅子翻倒!
脚下往后一踩!刚好又绊到椅子腿,整个人狼狈的差点摔一跤。
宴子都眼疾手快的拉他一把,王阶反应奇快,不待站定就推开了人。
宴子都刹那间僵住,慢慢的垂下手,半晌,浮起一抹淡淡的笑,道: “抱歉。”
王阶站稳了,顿时感觉自己反应过激。
想说点什么挽救,宴子都没抬眼看他,兀自后退一步,朝着另一边走开。
王阶原地杵了会儿,看见楼上其他茶客都望着他,随即窃窃私语起来。
王阶听见他们说宴子都的名字,难不成这里的茶客都认得宴子都?
王阶狐疑的环视一圈,这些人通通不合他对视,偶尔有一两个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中尽是敌意。
王阶: “…………”
事已至此,还是要和宴子都挑明的好。
王阶如此下定决心,抬脚便朝着宴子都方向去。
宴子都并没有走远,只是从毫无阻隔的无门门框那边转了出去。
隔着木板墙,外头是一条不长也不短的走廊。走廊唯一的出口便是这门框。因此,王阶立在门边,宴子都即使想走,也走不掉。
王阶能感觉到,宴子都此时此刻,极度的不想开口和他搭话。
在王阶从里头走出来,踏进走廊木板栏杆处,宴子都只是侧目一眼而过就扭回了头。
这茶楼挺会取地建楼,依水靠街,走廊下就是一片翠湖。
风雨缥缈,落在水面上圈圈点点。
宴子都垂手而立,衣发随风轻轻摆动,半晌,始终没有要张口说话的意思。
王阶在心中腹稿数遍,慢慢地走了过去,和宴子都并肩而立。
宴子都紧了紧拳头,眼尾扫他一眼。
王阶轻声道: “这儿景色真不错。”
宴子都声音有些发硬: “要是喜欢,你可以常来。”
王阶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那可不行,一杯茶水都贵得要命。”。
他本意是想让这次谈话稍微轻松一些,然而宴子都却神色认真道: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铺垫两句,没想到对方先问了。
王阶只得言归正传,他道: “嗯,是有一些话,想跟宴公子说。”
宴子都道: “你说。”
王阶道: “其实我会绣花。”
“什么?” 宴子都懵了一下,不明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我会绣花,手艺还成。” 王阶尽量委婉一些:“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京城里有一个绣娘,名叫贾姑娘。”
“知道。” 宴子都回答,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为了手绢可花了一笔钱的。
这时候宴子都还不知道王阶为什么说这个,第一个猜测便是难不成王阶和这位贾姑娘之间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比如情投意合?
王阶再道: “实不相瞒,那贾姑娘是我的化名。”
宴子都不知道信不信,总之他转过脸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王阶。仿佛在判断这话的真假可信度。
王阶继续道: “我之前绣过一方手绢,亲手绣了一个叫王阶的名字,一开始我一个当是同名同姓。直到后来…………”。他说一半留一半,气氛陡然变得凝固。
宴子都整个人紧绷起来,呼吸都刻意放轻,他涩声道: “后来……怎么了?”
王阶沉默片刻,缓缓道: “后来我在杏花村,偶然看见了那一方手绢。”
宴子都面色发白,聪明如他,怎么会猜不到王阶的用意。可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那你怎么想的?”。
犹如垂死挣扎,等着最后必死的一击。
王阶索性直言道: “人生在世,当娶妻生子。别的心思,我是万万没有的。”
韩云卿过来的时候有伙计告诉他王阶和宴子都下楼去了。
韩云卿快步下了楼,心想着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既然能一道走,估计结果不坏。
可等他下得楼来,只看见宴子都独自站在门内,面朝门外,望着雨幕。
王阶的人影都没一个。
韩云卿连忙过去,左看右看,伸着脖子往外看,疑惑道: “王阶兄呢?”
“走了。” 宴子都颓然道。
“不会你给他吓走了吧?” 韩云卿猜测,继而有感而发,叹道: “王阶兄一看就是对断袖无感的人,你死了这条心吧。”。
宴子都收回目光,盯着门槛,道: “我知道”。韩云卿这时候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这位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脸上。
但见宴子都面如死灰,一副遭千刀万剐而隐忍巨痛的模样。
韩云卿吓得不轻,急忙关切道: “子都,你脸色好难看。没事吧?”。
宴子都双目无光,道: “没事。我想安静片刻,你先回去。”。
韩云卿不肯走,又问: “王阶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宴子都不答话。
韩云卿暗暗吃惊,他从来都知道宴子都对王阶有所不同。也知道那不知因何而起的情愫已经积攒多年。
本以为只是浅薄的情感,如今发觉那估计是有点情根深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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