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秋风瑟瑟,残阳如血。
窗外枫叶嫣红,自树梢打着旋儿悠悠落地,下一秒便被疾行的马车踏碎了卷飞空中。
那无人牵引的马车嘶鸣着掠过长街,混着惊慌的呼喊跟叫骂,无数摊子被劲风掀翻。
马车拐过街角,竟凭空消失了,只剩燃尽的符咒灰烬顺着风的方向飞远。
沉入山后的夕阳余晖拉长一道瘦削黑影,匍匐在马车下端。
唯余一双杏眼灼灼发亮,间歇有奇异光彩划过其中。
待马车拐进暗沉沉的密林,那身影忽然动了。
一只手抓住车轴的边缘,微一用力便将自己翻进马车后板,如一只轻盈的猫。
黑暗之中一把短匕首烁烁寒光在她眼中闪过,杀气四溢。
车内一身穿黑白长袍的长髯道士正捋着胡须,满意扫视地上套着麻袋的人形玩意。
再有一日便要交货,可邬藏截至昨日还是两手空空。
最近溪川县总是不太平。
过两日妖界大门便要打开,作为离妖界最近的人界地域,溪川县一下涌现出数名身着各异的修士,个个仙风道骨、灵力高强。
人界修士地位崇高,又都以惩恶扬善为己任,他实在难以找到时机下手。
他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怎的,竟有个皮肉牙口都极壮实的山匪自己送上门来,这简直就是瞌睡有人送了天底下最舒服的枕头来。
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如此便可交差了,他也能从茂泰大人手中拿到一笔不菲的封赏。
他正得意眯眼,荒腔走板地哼起一段乡野小调。
却没注意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悄然现身,同时一把匕首混着冷香迫近他柔软的颈。
“邬天官好雅兴,不知唱的是哪家调?”这声音轻柔柔的,像是冥府传来的鬼音。
邬藏霎时魂飞万里,猛地瞪大眼睛。
一声叫喊即将破口,却被那隐隐迫近的寒气吓得吞回嗓子眼。
“你……是何人?”邬藏不敢动,只咬牙忍着颤抖道。
那女声带了些随意,“区区小卒,不足挂齿,只是想跟天官讨样东西。”
邬藏心中警觉,手中不由一动,却骤听一道声音幽幽传来:“邬天官若是听话,自然各自相宜,若是不听……不如试试是在下的手快,还是天官的法术更快?”
说着匕首往下一摁,脖颈子上霎时飙出了血。
邬藏挣了一辈子钱,最是惜命。
一见血脸上血色霎时退尽,忙不迭抖着嘴唇道:“女、女侠饶命,不知……您需要什么?”
那女声嗤笑一声,低低问道:“您是自由出入人妖两界的大能,想必自有些门道,小女子我也想去瞧瞧那大千世界,不如天官为我引荐一番?”
邬藏一听此言忍不住心里叫苦,“我……我哪有那种神通,不过是开个酒楼、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罢了。”
女子不语,匕首不断往里摁。
阴寒气息丝丝钻进他的血管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语气甚至带了哀求,“女侠……我、我所说不敢有半点欺瞒,我不过是向坊间放点消息,让我那酒楼来客多些,好敛财罢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进入妖界!”
他的语气委实是恐惧极了,生死一线,他没必要说谎。
女子在黑暗中微微蹙眉。
她手中的匕首不由得松开些,那邬藏眼中狠厉一闪,随后手中猛地凝起一道黑沉光芒向后射去。
那女子敏捷闪开,那道罡力在她右脸擦出一道血痕,将马车射出碗口大的洞。
如此精准的力道,可见他是一击必杀。
女子终于从黑暗中闪出,露出一张白净的脸。
只见她一身灰布短褐,腰间挎着一个破布袋子,细白的腕子短出袖子一截,头发用一根黑色发带高高扎起,长眉入鬓,眼眸深邃。
她的鼻梁挺直,嘴唇紧闭,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你是——”邬藏看见她的脸,脸色猛地一变,连带着瞳孔紧缩。
她不是屏海楼里新来的跑堂吗!
日日殷勤,行事妥帖,让他的掌柜赞不绝口的年轻人,竟是个会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女人!
“邬天官好记性,竟还记得我。”许今朝用拇指细细抹去脸上的血迹。
狰狞伤痕为她似笑非笑的脸平添几分野性。
邬藏颤抖着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猛地射向麻袋,“此人是你……”
许今朝不想他竟还有点脑子,挑眉道:“天官聪明,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只肥羊送到你嘴里的,没想到你竟如此没用。”
这是她来溪川县的第二个月。
人妖有种族之别,上古神在两界间留下一道禁制,人妖两帝更是结下互不侵犯的盟约。
人界文明先进,妖界灵力强盛,为互相交流,特规定人妖两界界门三年一开,一次只开三日,只第一日允许进入,第三日便要彻底关闭。
人妖两界穿行需要令牌,人界令牌由人皇亲自擢选发放,一般都是分向皇室属下的各宗派,故而也就变成了筛选人界修士前往妖界试炼的机会。
升斗小民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传闻中的令牌到底长什么样子。
两日后,正是妖界大门打开之日,她要赶在这一次进入妖界。
刚到溪川县时她曾有意窃走令牌,可在观察过那些佩戴令牌的修士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只因那令牌滴血认主,进出妖界需修士个人画像对照,血迹匹配及令牌匹配,层层检查方能进入。
忽又听闻溪川县有个屏海楼,背后的东家乃是一位手眼通天的大能,能自由出入妖界,甚至还能造出以假乱真的令牌。
只是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只看那极尽奢华的布置和沽名钓誉的传闻,她便知道,唯有价值连城的宝物和富可敌国的钱财方能让他动心。
可是许今朝没钱,她的兜比脸都干净。
于是只能物色一个角儿,帮她唱这场戏。
麻袋里装的是个山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偏又无甚头脑。
她花了数日的工夫,扮成算命先生、路人和屏海楼跑堂,成功引诱此人相信妖界乃是个洞天福地,他带着无穷无尽的财宝去妖界享福才是正途。
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去屏海楼找邬藏买令牌。
邬藏果然迫不及待现身。
她一路追踪至此,是为威胁他制作令牌,可听他说自己根本没去过妖界时她才想明白,原来倒卖令牌是假,人肉生意才是真。
这邬藏……竟不过是个色厉内荏、装神弄鬼的无能之辈。
只是买家到底是谁呢?
邬藏闻言恼怒,今日他已被这年纪轻轻的女子给吓得不轻,此刻捏住符咒便要发作。
许今朝抬手,两指夹着一个纸包,盯着他眸色沉沉,“邬天官可别吓我,毕竟若是我死了,有人要陪葬啊。”
邬藏心中一凛,下意识认为她下了毒,一把捏住脖颈双眼暴突,惊恐道:“你……下了毒?!”
许今朝不置可否,双肘抵在膝上双手交叉,身体微微前倾,“作为您的跑堂,给您端点茶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这小丫头面对他时丝毫不慌,反而气定神闲、胜券在握般,想必是什么不世出的大能散修。
他蝇营狗苟,散布假消息只为敛财,以为引来乌合之众也就罢了,谁知竟招来了杀身之祸!
遂面色灰白地答道:“我真的只是做些小生意糊口,溪川县干我这行当的人很多,我揽生意揽不过旁人,才出此下策,放了点消息出去,说我能造出令牌来,屏海楼也能多点客流。”
许今朝目光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彪形大汉身上游移了一瞬,“你们抓了人卖给谁,做什么用?”
邬藏一五一十说了:“我也不知个中缘由,只知那人名叫茂泰,前几个月突然出现,一来便向黑市撒了百两黄金,放出消息说要皮肉紧实、正值壮年的男人,黑市少说有十几家都接了他家的单,我手快,这才得以抢上第二波,只是这种男人不好找,近来的山村里都搜罗遍了,全是些妇孺儿童……实在卖不上价。”
他那话好似是将人当作大白菜一般称重买卖,还只要精壮男子,怪不得近些日子她进山查探,皆是门户紧闭,嚎哭之声遍野。
许今朝面色冷然,“好啊,既然如此,那劳烦邬天官为我引荐一下这位神秘买主了。”
说着扬了扬纸包,示意邬藏打开他的马车暗格。
邬藏只得依言打开,她身量轻盈,如一只滑泥鳅溜进去,顺势盖上盖子。
马车一路前行,向密林深处驶去。
枝桠交错,遮天蔽日,潮湿水汽如触手氤氲眼神,连乌鸦叫声都逐渐远去。
只剩下安静。
——咯吱,咯吱。
落叶碎裂的脆响刺破静谧,显得格外刺耳。
许今朝心忍不住一揪。
“邬藏。”那人停下开口,声音尖细古怪,如一只毒蛇睁起竖瞳,向她嘶嘶吐着蛇信子。
邬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忙不迭隔车应道:“茂大人。”
这是茂泰的规矩,不许下车,不许掀帘,只把人放下,马车不可回头。
他手脚麻利地把那包裹扔下马车,咚的一声沉闷坠地。
遮掩了许今朝在马车后钻出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腰后挎着一只破布袋子,十分不显眼。
她顺手捞出一只镜子,手一沉,那镜子便缓缓转向外面。
只见空无一人的密林中只有落叶簌簌,远处散发隐隐白光,煞是奇异。
她正纳罕,一张灰白的脸瞪大竖瞳陡然贴在她的镜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
许今朝骇然一惊,一掌下意识狠狠挥去,却扑了个空。
她心道不好,下意识转身蹬地便要一个空翻逃遁。
却被一只手迅速捏住肩膀一掼,狠狠摔在地上。
砰——
“咳咳咳……”许今朝灰头土脸,喘着粗气死死瞪着那竖瞳尖脸的妖怪。
悚然惊诧的同时,心中也划过一丝隐秘的欣喜。
邬藏的买家,果然是一只妖!
只要见到妖,便说明人妖两界间不是完全封闭。
她脸上扭曲地挤出一个谄媚笑容,“茂大人……饶命!小的不过是一时疏忽走迷了路,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那妖怪似笑非笑,语气甚至有些温柔:“是吗,可是走到我这里来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回去的啊。”
她与他的灰色尖脸相视,浑身发起抖来!
前三章大修了一下,持续修文中,宝宝们求收藏求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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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令牌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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