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越山的光华尽皆笼罩在终于归位的圣女身上,后面一圈耀目的日光打在头顶,映衬出无数天地之气争相向她身体里钻的光影。
三人都看呆了,唯长渊痴痴盯着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
许今朝,如今是槲月了,只觉得这辈子身上都从未有过如此充盈的感觉,仿佛轻飘飘扫出一道拂尘,都能使得地崩山塌。
她手中微微凝气,以掌成刀向外一划,只听一声轰鸣,远处一棵五人环抱的粗壮树木竟斜斜切了个极平整的口,轰然倒塌下去。
众人瞧见这一幕,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遭度化荒古境战魂,她竟如此突飞猛进,连时临都有些看不透她的修为了。
可她面上却不见喜色,只是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掌。
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过往一瞧,只觉雾里看花、大梦一场。
她在街头巷尾四处游荡,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可又好像就在昨日。
她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一只手轻柔地放在她肩膀上,往下一压,她才感觉到几分真实感。
扭头瞧去,是时临沉凝的眸,桃花眼中满满当当只盛着她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她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是谁又有什么要紧,无论承担什么,那都是她,如今不过是把丢了的她一片一片捡回自己身上。
一个身影乳燕投林般撞进她怀里,“月儿姐姐,真的是你!”
小姑娘看见昔日亲密无间的姐姐,终于泣不成声,埋在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秋灵……”
她看着怀里的妹妹,终于从记忆深处刨出了那些发黄的记忆。
沙颂是只灰扑扑的狐狸,是她父亲也就是狐族族长槲青阳的得力副手,其貌不扬,术法极强,却生出一只白生生的漂亮小狐,视其如珠如宝,恨不得天天揣在怀里出门。她每次上术法课时,都有一只小白狐蹲在桌角眨巴着湿润的大眼睛看着她,那就是年幼的秋灵。
秋灵修行天赋不高,百来年才修出一副小小人身,跟人间六七岁小女孩一般大。
如今面前这个小姑娘依然年轻,只是身体透明,眉眼灰败,早已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小白狐了。
“秋灵,其他人的灵魄呢?”槲月心中发酸,垂眸掩住自己的哽咽。
秋灵闻言哭声一顿,头抬起来脸上满是恨意,难以控制地朝时临飞了几个眼刀,“是……长着他模样的人,带着无数蛇族士兵,把我们都聚在一堆杀了,随后强行抽取带走了灵魄……”
时临无端被诬,心情便很不好,垂着眸不说话。
其实他以前满身污名,他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反倒是怕他让他觉得自己更厉害,更无人敢招惹他,遂从没想过为自己正名。
可是现在槲月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抬头瞧过来,他便觉得一身脏水的自己莫名羞惭,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洗干净都不配盛在她那双水洗般的眼里。
槲月可不知道他想什么,只心中反复推演时间,将从前无数个回忆中的细节拼凑在一起。
野原上呼呼地刮着风,三人快被冷风吹散了,才听她开口:“所以……厍玉谌早在灭狐族之前就已经有杀时临之心了,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窃取了烛阴之火,随后将时临封入寒渊境,又假作时临之名率大军闯入越山,灭我全族,将脏水尽皆泼到已经再不能开口的时临身上,借此起义推翻其政权,自己名正言顺地坐上妖尊之位,自此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地实施完毕。”
“你怎知是厍玉谌窃取了烛阴之火?”长渊反问,同时眼神状若无意从时临身上扫过,意图不言而喻。
“你觉得是我与厍玉谌苟合,共同害了狐族?”时临本就看不惯他,闻言更是冷笑。
槲月瞧着这个昔日与她一起修炼的长渊哥哥,眸中辨不出神色,“不是他,厍玉谌一路追杀至此,便是害怕事情暴露,若是时临所为,一个早已与其反目成仇的叔父,为什么要帮他遮掩?若目的不在遮掩,更不必冒着暴露自身的风险来越山设个阵法。”
她语气笃定,长渊再说便有挑拨之嫌,于是便闭上嘴。
如此厍玉谌两百年前干的事,终于一一浮现在他们眼前。
“月儿姐姐,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秋灵紧张地揪着衣摆。
也不怪小姑娘茫然,厍玉谌坐拥数百万妖族大军,而且他得位颇正,在位期间又擅长做面子工作,看着春风和煦、温和无害,处事也相当亲民,普通妖族子民还以为他是个大义灭亲,励精图治的明主。
“传闻中妖尊陛下宽仁待下,年年新年都会举办活动,还会给参加节日的小妖怪分发礼物,朝觐也对那些族长礼遇有加,简直是邀买人心的一把好手。”长渊苦笑。
反观时临,虽说处理事务一直兢兢业业,四处奔忙,可冷着张脸,还公事公办,不容有私,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各族族长虽说敬之畏之,可到底谈不上爱戴。
两下相较,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更遑论当年无数人都瞧见,是时临领着一大帮子士兵闯进了越山。
生怕别人没看见他。
如今就算是她这个苦主站出来向世人澄清当年之事乃是厍玉谌所为,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反会觉得她这个狐族圣女也被孽龙要挟或是收买了。
“这步棋真是走得好啊。”她忍不住叹道。
四人一时陷入沉默。
“我们先在越山转一圈吧,看看还留下些什么东西。”时临打破了沉默。
众人惊觉山顶的风如此凛冽,便也都默认着朝下走。
这条路她少时跑过千万次,越山重峦叠嶂,可连绵起伏的丘陵也不少。
她是一只皮毛雪白的九尾狐,毛发蓬松柔软,躺进草丛里能感受到自己的毛和越山的草一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她喜欢变成原型在草丛里滚来滚去,或是自己编个风筝带着秋灵漫山遍野的跑。
如今在其中缓步慢行,却生不出分毫欢喜。
狐族心齐,大家不分尊卑上下,都住在一块,有条热热闹闹的街市,其中住着数百户人家,皆是用山中树木自个儿搭的房子。有做小买卖的,门前摆了小狐幼崽爱吃的饴糖、桃酥;也有打了帘支个竹椅,日日在檐下晒太阳的老狐狸;更有那喜欢杂耍的,每天琢磨点人界传来的新鲜花样,逗得山里的小狐狸在房顶上、人群里跳来跳去。
她随父母住在靠近山腰的一栋竹屋,说是族长,可也与平头百姓没什么两样,既没修建高大宏伟的殿宇,也没有置办服侍的下人,他们就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地住在小房子里,三天两头听人冒冒失失闯进他们家,请她爹出门去给料理官司。
说是个族长,倒更像人间村里的里正,除了守山门、练妖兵和断官司,每天就是围着老婆孩子打转。
他们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景物。
越山昔日的房屋和殿宇都被烧尽了,只剩下烧得焦黑的遗骸和架子摇摇欲坠。
至于那些失了灵魄的尸身,早已被两百年的山风吹得风化消失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野草,放肆飞舞。
不管是燃过多猖獗的烈火,风一吹,草芽还是会一茬一茬窜起来。
槲月苍白的脸显出一抹笑容。
四人垂眸站立许久,权当是为越山数百亡魂默哀送行。
“月儿姐姐,”秋灵抬起头,“我们还能拿回他们的灵魄,让坏人付出代价吗?”
槲月牵着她的手,闻言紧握了握,点点头,“一定可以。”
雁过留声,这世上的事只要做了,就一定有迹可循。
没道理好人该整日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坏人却能穷奢极欲,高枕无忧。
厍玉谌阵法败露,此时定然已经收到消息,越山是不好待了。
趁着没天黑,槲月将秋灵装进固魂幡,一行四人下了山,便如泥牛入海,自此消失了踪迹。
……
青岚境,靖安县。
厍宫便坐落在青岚境境内,但妖尊陛下平易近人,与民同乐,远见便觉春风拂面,故而治下诸人也没觉得拘束。
虽然偶尔几次会撞见妖尊陛下杀人或是阴着脸,平头百姓也都觉得不过是贵人之间的争夺,与他们无关。
而且妖尊陛下酷爱说书,曾有受陛下青眼的,直接加官进爵,请进厍宫里飞黄腾达了。
久而久之,靖安县说书人扎堆儿起来,人人都能讲两段书。
今日青芦馆的艺人已然拿着折扇和醒木大马金刀往桌前一坐,从容地灌了杯茶,瞧着馆内人越来越多。
二楼雅间请进一位面容煦和、春风拂面的雅士。
“各位看官,今儿个咱就说说这妖尊陛下的发家史。哎呀,这可真是一段传奇呐。想当初,妖尊陛下出身蛇族,血脉卑贱,可他高风亮节,不争不抢,一心辅佐那烛龙族族长夫妇,更是在烛龙族灭时接下了养育遗孤长大的这个烫手山芋。其品性那可是比起上古真神也不遑多让呐!”
艺人顿了顿,底下响起一片喝彩声,楼中雅士面色清淡,不见情绪。
“那孽龙时临天赋极高,彼时的妖尊是处处不如、场场不胜啊,但他依旧不争不抢,肯尽心辅佐子侄,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可惜子侄虽通天达地,自有一身的本领,可品行不端,太过顽劣,反瞧我们陛下,日日苦修,汗水哗哗淌,眼睛熬得跟灯笼似的,可修为虽是拍马也赶不上,可他尽心尽力,不曾懈怠一日啊。哎,世人笑他东施效颦,学了个四不像的烛阴之火,可他英勇起义,打倒为帝不仁的孽龙时临,如今才挣出这一份家业啊!”
“啪!”
雅阁中的茶壶劈里啪啦砸了个粉碎,只见那雅士面皮抽动,眼睛发红,嗜血般死死瞪着场上讲得酣畅淋漓的艺人。
“谁让他讲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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