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默契一般,这番对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但都知道不是说给彼此的。
步成尘在后,边玉珣走在前,那座桥并未藏身在江上大雾之中,放眼望去直到尽头处都空无一人。
边玉珣抬脚时,眼前景色骤然一闪。天空突然变成了黑色,低压压地覆盖着一切,周围风声不断,夹杂呜咽的哭声,桥上遍地都是血迹。身前身后长长的队伍挤满了道路,所有人都穿着孝服,把黄土色的地铺成了枯败的白。
边玉珣再要细看时,眼前场景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但边玉珣心中起疑,便退了半步凑近步成尘问:“你刚有看见什么东西吗?”
“没有,但是来人了,人在暗处。”
边玉珣点点头,两人继续准备上桥。
就在此时,那位暗处的人拦在了他们身前,他身上是侍卫的装束,边玉珣只觉得有些眼熟。
“叨扰二位,属下奉主人命令,将两位请去主人府上一聚,特地在此等候。”那人不卑不亢道。
步成尘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许久,问道:“你是江川青城城主步云虚的人吗?”
“正是。”
“那走吧。”
那小侍卫闻言,没想过这么顺利,愣神片刻立马道:“多谢二位!但是现在请随我离开,此处并非过江之桥,仅是迷惑外人的幻阵,我们需要乘船渡江。”
“那便去。”步成尘道。
边玉珣抱臂用肩膀顶了顶步成尘的肩,低声问道:“认识?”
步成尘嘴硬道:“不认识。”
边玉珣才不信,早在祭祀之前路过青城时这人便笃定自己与步云虚不熟,但一路上的表现和如此轻易识别出来他的人,哪里是一副不熟的样子?更何况,六溪村寻仇一时在先,无论步成尘怎样否认,边玉珣是半点都不信的。
他倒是好奇了起来,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让步成尘记挂并如此急着撇清关系的。
两人跟着侍卫上了船,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他们才到达另一边江川的渡口,一路上风平浪静。
侍卫引路带着他们一路往城主府上赶,等到了城主府,那小侍卫不打招呼便失去了踪迹,把步成尘边玉珣二人留在议事堂的门前面面相觑。
步成尘低笑了一身,拍拍边玉珣的肩:“走吧,我们直接进去。”
“你见怪不怪?”
步成尘懒得解释,也没有掩饰,只推着人进了议事堂。
推开门,堂上温暖的风冲着二人扑面而来,但放眼望去室内空无一人。
边玉珣看见书案前趴着一个睡得昏沉的身影,能坐在此处的,想必就是那位青城城主步云虚了吧?
尽管他们很快关上了大门,但冷风依然涌入了堂中,让步云虚拢了拢身上的披帛。清醒的一瞬间,他觉察到了身边有人,猛然睁眼起身,看见了边玉珣二人。
也正是几人对视间,边玉珣才看清了步云虚的脸。这人一脸正气,又一身书卷气,却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柔弱,尤其是面色太过苍白。要不是灵台的魂灯正亮得耀眼,边玉珣还会误以为他病入膏肓。
“在下有失远迎,两位仙长,快坐快坐。”
步云虚匆忙起身,披帛带落一片笔墨。
他身影略顿,匆忙捡起,又去唤人给步成尘边玉珣二人烹茶。
忙碌许久,众人才安稳落座,步云虚神色难掩疲惫,坐回主位时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是这青城的城主,步云虚。先前收到江家的传信,险些拦住几位仙长惩邪除恶,是我之过,还望仙长勿怪。”
边玉珣不动声色在两人身上看了几眼,见步云虚确实是不认识步成尘的样子,心中多有奇怪。
“步城主,不知城主留下我二人是何用意?”
步云虚艰难开口道:“归墟若木阴女祭,是我上任以来一直想要杜绝的一种祭祀。但前些日子,长乐天的祝师逃到江川,在城主府前化作黑气没入了我江川妇女的腹中。”
“那妇女本就怀胎三月,一时间肚子竟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大了起来,属实奇怪。”
步成尘问道:“可有其他症状?”
“有,据她所言,腹痛难忍,如有巾帕在腹中绞动。”步云虚神色不忍,“请了郎中来看,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说是受到了惊吓。”
“江川也向来不是修炼圣地,没有什么能人异士。在下实在没有办法,才在离开长乐天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人等着仙长。”
边玉珣紧接着道:“你说详细些,那黑气是什么样子的?”
步云虚忙道:“是一团一团的,然后如抽丝一般钻了进去。”
“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看得见吗?”
步云虚点点头:“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这祝师青-天-白-日下在众人面前钻入妇女腹中,边玉珣听着觉得对方是故意如此,若要害人,用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势必会引起恐慌。那么让江川民众恐慌便是他的目的。
而且,抱子妖和鬼胎的事情解决了有月余,但死气依旧浓郁,这祝师说不定和这件事情也有关。
“带我们去看看。”边玉珣立刻道。
步云虚十分惊喜:“多谢仙长!那妇人被在下安排在了府内的院落,我这就带路带二位仙长过去。”
步成尘淡淡看了一眼边玉珣,未发一言,却跟得极紧。
虽然这位城主不是修道之人,但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还是尽了自己的能力从江川外寻来了一些修士布下了固魂护体的小阵法。那妇人正在昏迷当中,面色苍白,腹部高高隆起。
她仅仅是怀胎三月,这肚子却仿佛足了月份一样大。
若如步云虚所言,是在一瞬间涨大起来的,其中苦痛怎是常人能捱住的?
步成尘的日月绫化作细丝,轻轻覆在妇人手腕上,另一端被自己握在手中,他右手点在丝线上,摸到了那颤颤巍巍极弱极弱的脉象。
边玉珣隔着被褥,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掌下有一股阴冷又让人疼痛的死气,巧合的是,这死气同覆盖住六溪村的死气一模一样。
“孩子还在,只是这位夫人受阴寒之气入体,此次生产之后需要静心静养一年半载。”步成尘告诉一旁候着的人,并改了改之前郎中开过的单子。
“容与君,这死气,会不会是……”碍于旁人在场,边玉珣没有说完。
但是两人对视,彼此却是很快确定了对方心中所想。
祝师传言说是来自长乐天,但也是凭空出现在长乐天。阴女祭是为了度化泱川死者转嫁因果的祭祀,那么这由祝师变化而来的死气,会不会本身就是泱川的死气?
而且,若木内,李逍超度的亡魂多是自若木身躯里冲上天顶的那些,沉入水中没入土里的那一部分会去哪里?
这若木勾连大地,勾的并不是转世投胎的地府鬼域,而是负担着万千生灵的大地。
无处可去,既离不开归墟,又得不到度化,那么,归墟境内所有的孕妇都有可能成为这些带着死气的亡魂的目标。新生儿也是新生,他们附身重生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由此一来,那无法解释的畸胎、先天不足的婴孩、六溪村妇人腹中的死气……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泱川亡魂借腹死生……天道这一步,真是逼得归墟若木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如若祂度化那些亡魂,天道势必要降罪给若木,不度化,便是一步一步推着归墟走向同泱川一样的结果。
可太狠了。
步云虚看出来他们有话要说,便找了理由带着他们先出来了。
“两位仙长可是看出什么异常了,可否有在下能做的事?”
边玉珣安慰道:“城主莫急,事态不算严峻,你先前阻拦阴女祭,是因为清楚这祭祀的来龙去脉?”
谁知步云虚却摇了摇头:“其实在下不知,只是认为这祭祀并非人道之举,江川民众也怨声载道已久,便反对这种祭祀。仙长,这妇人的身体,可是和这祭祀有关?”
“无关,城主大可放心,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毕竟还要回宗门复命,问清楚些少些疑虑。”毕竟步云虚只是一个普通人,边玉珣还是对他隐瞒了真相,“只是招了一些邪祟,我会想办法除掉的,还请城主稳住那位夫人和她家人的情绪。”
步云虚松了口气,连声道谢,这时屋内又叫城主进去,他便先离开了。
边玉珣看着步云虚的背影,在他进屋时瞥见他腰间垂坠着一只紫色的荷包,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他没有心思去细想,先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了步成尘听。
步成尘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点了点头:“所以,你想怎么做?”
“以我和你的能力,将这些死气全都引回泱川如何?”边玉珣略一思索道,“他们本身便出自泱川,就算苍梧天柱已毁灭,再过个十几年便会被自然度化轮回转生。”
这样的道在天地间是存在的,只是边玉珣以前未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也从未如此做过。
虽然引回泱川会十分麻烦,但至少引出去就会被天柱阵法拦在归墟境外,不会再出现这种借腹死生的情况。
步成尘抬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蠢,你和我怎么引?”
“可以啊,我所修剑法,双……”
“双什么?”
边玉珣脱口而出的话卡在一半。
他所修剑法,碎云断月有一技便是双剑引魂。修为恢复至五重,已经完全有施展此法的能力,但是他没有命剑了。
步成尘嘲笑开口道:“剑法双修引魂?且不说你没有剑,就算你有剑,你想和我双修?”
虽然确实有这样的方法,利用双修扩充彼此神识,将魂魄强行压制在两人的灵台中,这样那些魂魄便会同时受制于二人。
但是这个法子并非常见双修之术,罕见到几百年都不会有人注意的到或者用到的程度,步成尘是怎么知道的?
边玉珣知晓是因为有一阵阿盏担心他一辈子光棍,找来一沓子双修道法在他耳边天天念叨,其中便有这么一篇寥寥几语的剑法双修引魂。幸亏沧笙踏歌没什么外人造访,要是听见他们家的鸟一天到晚都在讲一些房中术,这容与君的名声可实在是好不了了啊。
不过双剑引魂被误会成双修引魂,边玉珣还是有些尴尬的,便低声解释道:“我是说双剑引魂,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我没有剑……而且我所修道途不宜双修,我怎会考虑双修的道法?”
步成尘上下扫过他一眼,没有理会前半句话:“看不出来。”
边玉珣简直臊得慌。
“归墟的死气我本来不想管,若木自生自灭也没什么不好。”步成尘突然伸手摸上了边玉珣的头,在他额间悄悄画下一个法印。
“但是?”边玉珣接上。
“没有但是。”步成尘收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做个交易,边玉珣,我教你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解决这些死气,然后你和我双修。”
边玉珣没反应过来步成尘说的话,只点了点头,等答应完了抬起头来看见对方好整以暇的目光方觉不对。
“你说什么?”
有点头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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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长乐天怀骨见故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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