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喻安静地躺在口腔综合治疗椅上，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无欲无求得像是已经看破红尘。
早知道这间牙科诊所是前男友开的，他是万万不能听从小姨建议到这儿来拔牙的。还说是什么和家族签订了合作协议的专业牙科诊所，谁家好血族没事找人类当牙医啊！
要知道，牙可是血族的命根子啊！
为了保护好“脆弱”的獠牙，血族们无所不用其极，久而久之，牙医居然成了血族内部最赚钱的职业。
但几乎没有血族愿意找异族当牙医，哪怕是曾经位于血族食谱上的人类！
毕竟谁都说不准异族会不会心血来潮对着血族们毫无防备的宝贵獠牙来上一下。
江喻从容地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小姨，待会儿记得来诊所给我收尸。我要求不高，你随便扯块破布把我裹一裹就成。”
说完，他挂断电话，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安详地闭上眼，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
那头，南陌震撼地盯着被挂断的电话。
牙医辅助獠牙换新，应该不至于原地去世吧？
是的，江喻此行的目的是拔牙——拔旧獠牙。
按理说血族的獠牙会在步入成年期前自然脱落，长出更牢固尖锐的新牙，但江喻已经迈入成年期一个月了，左侧旧牙却迟迟没有脱落的迹象。
经过严肃讨论，大家一致决定通过外力辅助江喻换牙。
医院和医生南陌都提前联系好了，江喻只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到达规定的地点，拔完牙后快乐回家。
一切本该这么顺利。
“张嘴，麻醉。”
冷冽的声音传到江喻耳中，他听话地张开嘴，紧闭的眼皮不停颤抖着，自欺欺人的模样像极了把头埋沙子里的鸵鸟。
清晰感知到獠牙离开自己的瞬间，江喻忍不住鼻尖一酸，眼皮弹开眼眶通红。他发誓，这绝对是血族失去宝贵獠牙时的下意识生理反应，但显然前男友误会了。
陈亦期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用过的麻醉针筒，说：“麻醉到位了，不应该会疼。”
江喻心中升起的那抹莫名的忐忑期待瞬间灰飞烟灭，他咬着医用棉球冲陈亦期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真正做到了咬牙切齿地说话。
“不痛，麻得很到位。”
显然，陈亦期依旧是五年前那个随时能用三十七度的嘴说出最理智话语的男人。
不怪江喻年少无知时一头扎进了名为一见钟情的陷阱，眼前的男人无疑符合人类对帅气俊朗的一切形容。即使对本就站在颜值金字塔顶端的血族来说，陈亦期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看。
阔别五年重逢，江喻承认陈亦期帅得更有韵味了。但这不能成为这个男人如此冷漠的理由！
......好吧，试问一个正常人在照常上班工作、突然接诊到不告而别的前男友时，怎么可能不糟心呢？
沉默在诊室中蔓延，江喻等了又等，还是没忍住先开口：“陈十七，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陈亦期的声音很平静。
江喻松了口气，悬了好些年的心终于落地，与此同时他的心头又涌上失落，陈亦期完全没有询问他近况的意思，毫不关心的样子像是已经完全放下了。
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两人如今种族不同，寿命也不对等，分开对彼此都好。但看到江喻满脸失落地走到诊室门口，陈亦期还是心软了。
他叫住江喻，问：“当初你选择离开，是因为种族吗？”
麻药的效果没有江喻想象中那么好，刚拔完牙不久，伤口似乎就开始隐隐作痛。他站住脚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背对着陈亦期回答：“是吧。”
“我先走了，拜拜啦陈十七。”
道别后，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江喻径直离开了诊所。
陈亦期垂眸沉默地整理好医疗用品，把江喻留下的痕迹一一抹去。
刚拔下不久的獠牙还带着血，被妥善地收在密封袋里，江喻离开得匆忙，忘带走了。
他拿起密封袋，仔细地观察着这颗看上去洁白可爱的獠牙，比过去尖锐了不少。
江喻每次笑起来都会露出两粒虎牙尖尖，很可爱。但那时没人能想到这不是虎牙而是獠牙。
陈亦期将密封袋折叠两下，妥善地放在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
到家时，江喻的眼眶依旧是红的。
另一头南陌自接了电话就一直坐立难安，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干脆杀到江喻家门口等着。
隔着老远看到侄子微肿的眼皮，她快速迎上去一把捧住江喻的脸，心疼地问：“怎么哭了，谁欺负咱家喻宝了？”
江喻轻轻拉下她的手，摇头解释道：“麻药效果不好，疼哭的。”
南陌一看他躲闪的眼神就知道这孩子没说实话，那么能忍痛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拔牙就哭了？
但她充分尊重了江喻的意愿没有深究，反而故意挤眉弄眼道：“没事儿，明天就不疼了。你小子之前那通电话吓我一跳，还说什么收尸，差点没把我心脏病给吓出来，下次可不许开这种玩笑了！”
漂亮明艳的混血大美人刻意做出搞怪的表情，江喻一下子被逗笑了，笑完举起双手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南陌满意点头，用和来时一样的速度风风火火地走了——她待会儿还有事，没办法继续陪着落水小狗似的侄子。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只能先让江喻自己消化了。
目送南陌走远，江喻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来。
他如今住在一个老式小区，是父母留给他的房子。
现在的蓝星各种族混居，数量占比最大的是人类，其余种族加起来也只够得上人类总数的零头，还零星分散在世界各地。
人类在数量上占优势，别的种族则在寿命和身体强度上占优势，大家手握各自种族的尖端科技，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各族在六百年前签订了和平盟约，自此和平相处不再敌对。
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掉的，人族基数大，其余种族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选择掩盖身份在人群中隐居，久而久之，其余种族就成了人族历史上的传说。
江喻是两族混血，他的父亲是人类，母亲是血族。这样的爱情，即使忽略寿命不对等，也很容易因为各种意外破灭。
在江喻大四那年，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了，那是他第一次直面生命的脆弱。
全身心沉浸在爱情中的母亲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整日以泪洗面。
两个月后的某天，母亲停止了哭泣，她来到江喻面前，用难以言喻的哀伤目光注视着他，递给他几张银行储蓄卡和一叠房产证。
她无法在痛失爱人的情况下继续面对江喻这个爱情结晶，那是江喻第一次知道他的母亲原来是历史上记录的血族，而他是血族和人族的混血。
时间对她来说是过于漫长的惩罚，她无法忍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决定主动陷入沉眠，以后就由她的妹妹南陌来看顾江喻。
江喻明白母亲选择沉眠还有另一方面的顾虑，从小到大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血族的特征，俨然完全继承了父亲的血脉——她不愿再目睹孩子的生老病死。
江喻平静地接受了一切，那时他想：没关系，他还有陈十七。
镜子里的青年脸上带着优越五官也无法遮盖的失意憔悴，江喻对着镜子张开嘴，看到米粒大小的獠牙尖从红肿的血肉中冒头，看样子是长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一直被旧牙阻碍着没法见天。
他刚准备用舌尖顶一顶，想起小时候换牙期父亲的告诫又放弃了。
不能让獠牙长歪了，光洁整齐的漂亮獠牙可是血族的门面，要是顶着一口歪牙出门，指定要被同族嘲笑死。
要是陈亦期还在，肯定也会盯着他不准他乱舔......
伤口又抽着痛了一阵，江喻和镜中红着眼的自己对上眼，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左侧的伤口更靠近心脏，果然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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