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刹那大惊失色，连连跳开几十步，离殷舍与杜离离俱远远的。
很快，体内灵力涌动，胸口碗大的伤口开始自行修复，心脏亦在伤口之下缓慢长出了一芽。
杜离离这才反应到，殷舍突然现身于自己面前，吓得正欲后挪，却见殷舍施施然走了过去，仿佛没看到自己般。
“啧，瞬间就转移了元神啊，小、陵、深。”殷舍嘴上调侃着，一手甩去深褐血污，“现在的神族小年轻，一个个鬼精着呢。”
陵深冷冽一笑，喘出口血沫：“呵，哪里啊。”
“上古神侍，殷七杀。”
殷舍瞳眸一动。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直呼我的表字了，上一次还是五十年前吧？”半晌，她漫不经心地笑，“我杀你兄长的时候。”
陵深眸中戾气突然凝聚。
片刻，他皮笑肉不笑道：“是啊，您记性真好，一点也不像活了五万年的人。”
他瞥了眼杜离离，确认其距离殷舍足够近后，又紧紧盯住殷舍。
殷舍，字七杀。
一个仅凭凡人之躯，担当古时六界初立时的“神侍”一职。
于四万年前，斩杀前任神界之主，那个出了名的无能天帝；其后数万年间，又在魔界大杀四方，虐杀魔族十八将领，令敌闻风丧胆。
然而，就在屠完十八将后，她又将紫电长链指向神界神族，开始疯狂屠戮昔日同袍。
所有人都说，她疯了。
放着五万年高龄、羲和后人、上古神明的尊贵名头生活不要，把自己陷入了腹背受敌、生死无路的境地。
“你们啊，”殷舍冲陵深淡然一笑，侃侃而谈道：“五十年前，你的兄长陵尘以人入药，炼凡成丹，以此妄图庆贺家祖寿辰。我只是带领我的部下——笙月姑娘的前世，还有许多人，把他宰了而已。”
空气静谧少顷。
“又是这种理由。”陵深道，“我的兄长杀的是恶人，是穷山恶水的刁民！他们品行卑劣、愚昧落后，不知因无知伤害了多少人！兄长所为分明在救好人的同时也满足自己的欲求，并无不妥！”
“嗯，这种借口，总能完美地安慰到你们自己。”殷舍不欲与他废话，银链迅速握于掌心，“反正杀了你，我就能拿到我该拿到的情报了。”
陵深目光骤然一凛。
果然，还是为了“那样东西”，却把自己的行为说得大义凛然。
他内心如此嘲讽着，忽然将目光指向杜离离。
“杜离离，受了我的神谕，是时候为我献祭了。”
殷舍：“！”
杜离离忽觉身体变轻。
一束光从心口绽出，掀起浮尘、毛发、和她的肌肤。
她看到自己正在四分五裂。被一直暗藏体内的神谕“红艳煞”撕扯殆尽，像是终于不用忍受她这等“肮脏”、“卑贱”之躯，重新见了天日。
红艳煞，看似桃花红艳，然于女命而言最易成凶煞忌神。
“轰——”
剧烈的轰击自殷舍一侧爆炸开来，殷舍仅堪堪扭头，紫电长链亦还盘转腰间；气流急速绽裂，将竹林蔓草逼得后仰断折，不久又逐步停息，狂风过境后残枝败叶若雨缀连，幸存一二者则稀稀落落西歪东倒，全然一副月下凄凉态。
杜离离被炸断的头颅从天而降，月光映彻她带泪的容颜。
其实在神谕的滋养下，她的面容、气质是有不经意地提升的，此刻光影错落里甚至更有我见犹怜之风。
只是代价，太大了。
神明陵深自然不会关注这些。
他坦坦然从杜离离零落的四肢、躯干中走过，缓缓步向他的目标殷舍。
她的四肢躯干亦被炸得四分五裂，零散于四处，头颅还算完整地瘫倒于正前方。
陵深将头颅一把提起，拽着她的青丝长发，打量着其仍维持着被炸前讶然的神态，只觉几分可笑。
“像您这样上古神明，与当今的神族有所不同——您，体内没有元神，仍是类人族的神魂，因此□□之躯相较我们而言还是脆弱许多。”陵深道，“有元神者，无论身体受了多少致死伤，只要元神不损不毁，那么伤口迟早都会恢复如初——而您，虽说速愈能力远近闻名，可这种过分严重的伤，恐怕还是得死上一死。”
他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某片地，大把大把殷舍的肠子纠缠着胃脾心肺，夹杂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绷带，空气中氤氲浓浓的血色气息。
陵深彻底放心了。
就算万一再万一，即便这样殷舍还能活，也定会像五十年前被众神围攻一般，带着非禁灵不愈合的伤，半死不活地逃到那个世界修身养息去。
不过现在，自己决不给她这机会，他还要为为民除害的兄长报仇——
陵深抬手，指间拈术，封神咒法于殷舍面前显现。
蓦地，殷舍瞳眸一动。
“surprise——”
陵深：“？？？”
封神咒法被硬生打断，他看到殷舍歪了脑袋，眸中没有多余情绪。
一阵锁链声于耳边聒噪，伴随着身体又被穿透的血肉动响。
他低下头，见紫电长链绞着他的元神自体内穿出，对方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也就这时，你才能放松警惕。”
殷舍：“配合默契，小紫电——”
紫电：“打住。”
殷舍：“嗯。”
殷舍嘴角弯了下，很快又收敛。
殷舍在神族间久负盛名。
陵深自然知道，这位五万岁的神侍有一个很会冷静发疯的灵器，一人一器的日常便是前者犯欠，后者抽欠，但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深刻意识到这种啼笑皆非的小细节。
而且他察觉到，她此刻兴致不高。
他缓缓转过头去，看见殷舍本已断裂的一臂，牢牢把持着鞭柄，精准找到他的元神所在并夺出，犀利得根本不像个身负重伤的人。
又是几声咕咚咕唧的古怪声响，陵深回过头来，看到殷舍散落的内脏器官正自如地回归原本该有的位置。华盖为肺，心于胸腔，膈下肝脏，脾脏中角；而那似为棉质布料的绷带从血污中飞起，竟无半点肮脏，优雅地遮挡在她周遭，直到身体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拼接成原状。
末了，绷带再一次紧束在她身上，蝌蚪般的符文泛了点点金光。
陵深突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双眼。
速愈之法即便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在这种必死的伤害下起多大效用，至少也不该这么快！
除非，她也……！
可惜，他没有多余力气再提问，因为紫电已毫不犹豫将他的立命根本，即元神绞杀碾碎。
神，只要没了元神，那便会顷刻间化作齑粉，且无法转世轮回。
神明并不代表永恒。
陵深刹那化为灰烬。
庙宇中的神像骤然崩塌。
而元神消散后却留了一份残余——一枚玲珑剔透的水泽流晶，于长链的怀抱中熠熠生辉。
“滴天髓，果然有一枚藏在陵深的元神内。”殷舍彻底恢复，接过这枚不凡之物，“另一枚，当初应藏在他那兄长体内，可惜当年我失手了……不过想必也在他们这一族某神的某份元神里吧。”
紫电：“好在坎水境境地面积不大，只需两枚滴天髓来维持‘灵心’稳定。”祂边说边缠回殷舍腰际，“清河镇的人在等你，要过去么？”
殷舍摇了摇头：“不急。”说着转身，看向残败的竹草间，一会儿便道：“出来吧，杜离离。”
紫电没有说话。
少顷，一抹残影自空中缓慢浮现，正是游魂状态的杜离离，衣着一身朴素无华的白裙校服，眼神浑浊地望着殷舍。
“……穿越者在不属于他的世界死后，是无法入轮回的，只能一直在这附近游荡，直到消散。”殷舍望着她，平静地解释道。
杜离离：“……”
她没有张口，没有说话，似乎被剥夺了言语能力。
紫电：“游魂形态下，一切言语都不是通过声音来传达了，需要活人以特殊术法感知。还好你会。”祂看向殷舍，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对不起她奶奶，奶奶还在那个世界等她。”殷舍翻译道。
杜离离眼中泛出泪光。
“她又说，她觉得很对不起笙月，希望我能带她去道歉。”殷舍继续翻译，同时答复：“不用，我来之前问过笙月，她说她不想见你，觉得你有病。”
杜离离：“…………”她又默默地低下头。
“我会送你回去，但在那个世界，你也不会是活着的了。”殷舍道，“至于你牵挂的长辈……我也只能说，生死有命。”
女孩点了点头，开始无声抽噎。
殷舍转身，静静留女孩独自消化悔恨和绝望，仰头看了看已经破败、但仍有参与的神庙，眉宇没有丝毫变化。
紫电却仿佛有所感应，从殷舍腰间兀自转出，狠狠一鞭抽在庙宇壁上。
后者当场倒塌，尘土飞扬。
“消消气。”紫电轻声道。
殷舍还是没有说话。
“下次再遇上这帮孙子，你直接给他们开瓢。”紫电补充道，“这次确实让他死得容易了点。”
“好。”
不久，哭泣“声”停下，殷舍转身，看到杜离离憔悴的神态。
正欲抬手施法，又忽然停住。
紫电：“怎么？”
殷舍：“……”
只见她似乎沉默了下，走上前，拍了拍杜离离的肩——尽管是虚无的。
“……这便是我的回答。”殷舍直视着杜离离的眼，肯定地道。
紫电：？你们俩说了啥？
只见杜离离原本憔悴若死的面相里，浮现一点讶异、不可思议，随即又释然的神情来。
她闭上眼，安然接受着殷舍的术法，温柔的掌心覆以温和的灵力，一点点布满她的周遭。
倏忽间，一声轻嗖，杜离离消逝不见。
殷舍则收回手，望了望绷带间隐约可见的符文。
“走。”片刻，她对紫电道，“去清河镇，准备夺取第二枚滴天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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