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派出的第一艘船登陆了小岛。
道然接见了城主府的代表,双方交涉的同时,城主府随行人员也在岛上进行勘测。如此停留三日,待大致摸清小岛的情况后,城主府的人这才离去。
随之而来的是渐渐增多的民船,来岛上的有远航停靠的渔民,带着商品交易的商人,探求机缘的修士。
天涧作为极度纯粹的灵酒受到了修士的大肆喜爱,在戚闻心先前的提点下,族人们和城主府订立了为期五十年的酒坊契约,五十年内绝不出售酿酒秘方。
用来酿造天涧的天涧果早已绝迹于上古时代,如今和岛上其他一些绝迹灵草一起售往外界,得以重见天日。至此,小岛有了安身立命的产业。
一切看似安稳下来,但戚闻心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小岛与外界接触的第十日,成批的仙盟修士抵达了。
海外无端出现一座岛屿,无论是撕裂空间的能力还是岛上可能隐藏的秘密,都引起了那群大能的关注。十日,手眼通天的仙盟比戚闻心预想中来得更快。
师父不是闲得住的性子,这些天被道然放出来后隐藏修为四处游荡。
难得见一回,她问过齐仁:“师父,你说那些致虚大能会不会亲自下场?”
齐仁也只是摇摇头:“得看这些弟子能拿什么结果回去了。”
仙盟一行共十名弟子仍旧由道然接待。这十名弟子起初见岛上族人均是筑灵境,倒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发现岛上的这名所谓族长竟是御明境!
“天璇那群老家伙可没说岛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一名弟子忿忿不平道。
“本来就是仙盟施压迫他们低头的。”领头的另一名女弟子回答。
“那个族长的话师姐信吗?”这名弟子又问。
师姐道:“暂时没什么疑点,我们还得在岛上住下来,多探查几回才是。”
如今岛上房屋有限,新的房屋才刚开始建造,大部分外来者要么花钱借宿在族人家中,要么野外搭营露宿。
戚闻心为避免麻烦,一直在阿绵家中闭门不出,教阿绵修行习字,有人前来借宿就嘱咐陶一并推脱。
这天又响起来敲门声,陶正好出门帮忙酿酒去了,戚闻心便和阿绵一起去开的门。
门开后,一人静静立在门外,身量高大,遮住泄露进来的一半阳光,霜白衣裳仿佛镀了一层金边,消减了那人冷冽的气息,一双眉眼逆在光里,叫人看不分明。唯一真切的是他身上毫不掩饰的入微境灵力。
戚闻心从未想过,再重逢,会是今日这般场景。彼此都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后怔住了。
阿绵扯了扯戚闻心的袖子,这是她一贯以来紧张的习惯。
戚闻心回神,传音安抚阿绵道:“没什么,这是,算是我的一位朋友。”
说罢她看向那人,微微笑了:“好久不见,云仙友。”
云子陌眸中恍惚映入一抹极浅的向阳的笑容,心脏似乎跟着轻轻跳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动,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你,也在此处借宿?”
“嗯。”戚闻心简短应了一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满脸兴奋的阿绵打破了诡异的气氛,传音对云子陌招手说:“这里还有空房,进来坐吧。”
云子陌见阿绵嘴唇未动,脑海中却凭空响起一道“声音”,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戚闻心一见便知阿绵“开口”了,对他解释道:“这是房主的女儿,天生耳识有缺。”
云子陌点头,在阿绵的指引下踏进屋中。
阿绵用对戚闻心传音说:“阿姐,我第一次听说你在外面还有朋友,留他住宿也没关系吧。”
戚闻心传音回道:“你留都留了,还来问我。”
看向云子陌时心中又想,如果是他,也并非不可。
“我去泡茶。”阿绵传音二人后逃之夭夭,独留他们对坐屋中,面面相觑。
戚闻心率先开口道:“云墟距离此地甚远,云仙友怎么会来这?”
“刚刚破境,外出游历,正好听闻此地新出现一座岛屿,前来寻一份机缘。”他说得坦诚,目的和大部分来此的修士并无不同。又问:“你呢?扶空离这也很远。”
“我,”戚闻心顿了一下,“我也差不多吧。恭喜破境。”
云子陌察觉她有所隐瞒,并不多问,只道:“你也是。”云子陌自然也看出她修为到了化凡后期。
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很快便无话可说。好在阿绵不久后端着茶回来,略坐片刻,阿绵就带他安置房间去了。
陶回来后很是惊讶,听说是戚闻心的朋友,兴高采烈地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却被云子陌推辞。
陶深表遗憾,背地里偷偷问戚闻心:“你的这位朋友,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啊。”
“我和他,不算很熟。他本性如此,陶姨只当他是个普通住客就好,这样自在些。”
陶虽不解,仍点了点头。
云子陌住进来后,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戚闻心不常看见他人影,偶尔见面,也只是互相点个头。
有天傍晚正巧碰到时刻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个篮子要喊戚闻心。他看见云子陌在场,机警地转口唤陶。
“陶姨,这是新酿的酒,两天后祭祀用的,我给你们送来了。”
他看上去很忙的样子,从篮子里拿出三瓶酒放在桌上后便马不停蹄离开了。
陶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人没跨出厨房,洪亮的道谢声传到门外。
戚闻心随口对云子陌道:“对了,两天后是当地传统的祭祀节日,从早闹到晚,云仙友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云子陌垂眸看她,也随口应了一声。
时刻看向戚闻心的第一眼,尽管目光收得快,云子陌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端倪。
眼前的女子,似乎浑身是谜,越发叫人看不清了。
-
尽管岛上外人众多,族人不安的情绪尚未散去,可族里最重要的祭祀依旧照常举行。
祭祀礼敬天地,无关神仙。家家户户都会在那一日拿出新酿的酒,准备好各色美食,回到种植粮食的地方去朝拜天地。
做这些美食须得亲力亲为,不能使用灵力,戚闻心不会下厨,就给陶打打下手洗洗菜蔬之类的。如此一忙便忙到傍晚时分,各家各户朝拜天地回来,拎着酒和美食就直接去了往常举办篝火的地方。
空地上早已堆了柴火,四周摆满桌椅,各家将自己做的美食摆上桌,不仅邀请别家来吃,还要互相比较一番,比寻常的篝火更加热闹。外人没受到邀请很少近前,一片片地远远围观。
待到夜幕升起,中央柴堆蹭地燃烧起来,火舌舔舐夜色,与人群共舞。族人们吟唱着古文写就的祝灵辞,仿佛跨越千万年时光的回响,雄厚的男声,柔韧的女声,稚嫩的孩童声,奔腾的江河汇聚成浩渺汪洋,投向辽阔的寰宇,向天地,向万物生灵,诉说着文明无数次毁灭重生的不屈。
无论多少次听见,戚闻心依旧为这神秘的力量而感到内心震颤。观者无不如此。
目光穿过虔诚的族人,她看见了对面的云子陌。霜白衣裳染上火光,明明灭灭,看不清面容。
吟唱构筑的宏伟殿堂此时轰然倒塌,在岁月侵蚀下风化成散沙,沉郁而苍凉。没有什么会是永恒,除了死亡。一切复归寂静,万籁俱寂中,陡然攀升一个音节,犹如生命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啼哭,原始纯净。音节越攀越高,搭成一条天梯,散入云霄。没有什么会是永恒,除了新生。
祝灵辞终,人群渐渐散开,有的跳舞,有的寻吃食,纷纷扰扰,乱了她的视线。
她从桌上抱了两瓶天涧,绕过人群朝那个方向走去。
原地已不见他的身影。
罢了,本想带给他尝尝的。
戚闻心遗憾转身。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戚仙友。”
戚闻心松了眉,回身。
“这种热闹场面,我以为你不会来。”
云子陌目光望向她怀里:“你抱的是酒?”
“嗯。我问过陶姨了,今晚外人都可以喝,没关系的,”戚闻心说着,递给他一瓶,“这是岛上有名的天涧,云仙友喝过吗?”
“不曾。”他垂眸接过女子递来的酒,最终和她一起席地在这处斜坡坐了下来。
酒是好酒,醇清霸道,果然不负天涧之名。再看身边女子,几口下去,面色已见薄红。
他指腹摩挲着酒瓶,忽的想起了捉拿尸傀那晚,也曾瞧见她迎风立在屋顶上,披一身月光,面色酡红,眼神微浊。
“你喜欢喝酒?”他不知怎的问了一句。
戚闻心道:“我师父爱喝,从小跟着他喝,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习惯。你呢,喝得惯吗?”
“尚可。”
下方,族人围着篝火欢欣舞蹈,外界人受此气氛感染,渐渐加入其中,今晚所有的酒也免费开放——这是祭祀开始前,戚闻心让陶替她转达给道然的,为了进一步打响天涧的名头。有了足够的钱,无论是修行还是外出闯荡,选择权真正在他们自己手里了。
“在岛上的这些日子,云仙友有什么发现吗?”戚闻心眸中映着篝火,问云子陌道。
“此地民风淳朴。”
戚闻心被他这话逗笑了。
云子陌又问她:“你来多久了?”
“大概比你早个十几天,”戚闻心嘴角的笑意淡去,“这里安逸得像个世外桃源,你说的淳朴,不知能保留多久。”
“万事万物总会变化。”
“虽说事物演变的轨迹非一人之力所能更改,我却总想这样的美好再长一些。”
云子陌目光沉沉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闻心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过两日。你呢?”
“我留得也够久了,就这几天吧。”
云子陌偏移目光,沉默半晌,而后道:“你还欠我一场比试。”
戚闻心微挑了眉:“你说灵道盛会?最后一场我本就伤重无法登台,更何况我知晓自己的实力,能胜过虞晚初已是侥幸。你的第一,受之无愧。”
云子陌手中的酒瓶微微倾向她,烈酒浸润过的嗓音醇厚低沉:“那你接受吗?我的邀请。”
戚闻心的酒瓶与他的碰在一起:“比试而已,有何不可。”
她再度仰头喝了一口酒,酒瓶将要见底。她晃了晃酒瓶,轻声笑了起来:“你我之间,难得说这么多话。”
云子陌不语。
人群越发热闹,两个姑娘从热闹堆里走向僻静的斜坡。
“我说哪里都找不到你,躲这里喝酒来了,”木莎对戚闻心说完,疑惑的目光打量云子陌,“这位是?”
戚闻心看向云子陌,对方正好也在看她。她大大方方地介绍说:“这是我的一位朋友。”
记忆回闪,面前的女子仿佛和另一个稚嫩的身影重叠。
“……我可以和大哥哥做朋友吗?”
云子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攥了下酒瓶。
“她是阿绵的朋友。”
成年的女声将他拉回现实,他对木莎点了下头。
木莎问戚闻心:“来跳舞吗?”
戚闻心摇头:“我酒都喝了一瓶。”
阿绵气鼓鼓地抢过她的酒瓶晃了晃,埋怨地传音说:“阿姐都不等我一起喝。”
“喝了酒跳得更高兴,”木莎说着拉她起身,又礼貌性地问云子陌,“你一起来吗?”
云子陌起身掸了掸衣裳,对戚闻心道:“你同她们去吧,今夜多谢你的酒。告辞。”
晚风拂起他的发,他那霜白色的背影很快就淹没在了夜色中。
阿绵偷偷牵起木莎的右手,捏住她的掌心,再把她的手合起来,目光示意着什么。
戚闻心回头,正好撞见阿绵偷鸡摸狗般的小动作,登时心一跳,将她的手一把抽出来。
“好你个阿绵,还是这么爱捉弄人。”
戚闻心忘了传音,阿绵却读懂了她的口型,得逞地笑着跑开。
木莎跟着笑话戚闻心:“我看他确实不错啊。”
戚闻心威胁道:“少胡说八道,今晚你们一滴酒也别想喝。”
木莎听罢连忙撒腿跑去抢酒:“就你也能管我?”
许久不曾出现的小松对应招感慨道:“在这里养了两年,她倒多了几分人气。”
应招冷哼一声:“她吃好喝好,那么多美味吾却一个个只能看不能吃。”
“你这臭鸟,就知道吃。”
“你就知道睡。”
远处山丘上,晚风习习,亭内两人对坐,桌上摆了棋盘,地面堆满了空酒坛。从此处往下看,热闹的人群尽收眼底。
道然收回视线,问对坐的人:“方才跟她一起喝酒的人是谁?”
齐仁慢悠悠落下一子,老实道:“不知。”
道然皱眉:“她被别有用心的男子骗去了怎么办?”
“谁还骗得了她,”齐仁想起来青萝谷隔壁,不由得无奈笑了下,“你慌什么?到你下子了。”
“有你这样的师父,谁不担心?”道然心不在焉落下一子,随即冷哼一声,“还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澄秋所托非人,他心中始终存有芥蒂,所以才会如此发问。
“她可比你清醒,”齐仁下完一子捧起酒坛喝,不料酒坛已空,遂在旁边找了起来,“放心好了,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仔细盯着的。”
“你最好是。”道然说着,衣袖悄无声息拂过棋盘一角。
齐仁找到酒回来,猛灌了几口,待要落子,手却一顿。
“这颗子你是不是换位置了?”
“没有,你记错了。”
“这棋还是我无聊教你下的,你骗得了我?”
“话这么多,你还下不下?”
“下。”齐仁气笑了。谁叫这里没人陪他下棋呢。
今夜月好星好人也好,风轻虫鸟鸣。谁也料不到仅隔一日,变生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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