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是宜居区的大人物？”
噼啪的热气中，矮瘦少年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木柴，丢进火堆中。
递柴的女人本一脸麻木，听到他的话后顿时错愕不已，她看向他们出巡蒙头捆回的一男一女，转头盯着少年，“阿福，这两位……从宜居区来？”
女人一说出“宜居区”，就像是用光了全身力气，她浑身发颤，不等回应就往前挪出一步，嘴中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但又像忌惮女孩两人的身份，停下了脚步。
被唤作阿福的少年无奈道：“萱姨，不用管他们，这里我可以应对，您忙去吧。”
女人被他劝阻，目光在那个高大身躯上逡巡一番，最终落回他旁边清醒的女孩，眼中神色复杂，既有期冀，也含怨憎。
只浅浅一望，她即刻挪开视线，对上少年的眼，脸上温和一笑，沉默退离。
女孩将一切看在眼里，面色沉静不变。
四周喧闹，这群人眼光极好，藏身处竟在废城中的一处荒山顶上，避开了随时倒塌的建筑，又有它们做屏障，没有外人会随意闯入这里。
坚石围在外，寥寥石屋齐整伫立当中，一群孩童聚在一座石屋门口，埋头缝补过冬衣物。
后方相对平坦的地方，不断有青壮从山下运上石块、金属，年纪稍长一点的从他们手上接过物资，合力运到特意隔开的空旷处，热火朝天打磨武器、加固防御。
也就在这唯一的卡口，有人猎回硕大老鼠，笑嘻嘻比划着穿过众人，那只老鼠足有他半只手臂大，不知道他沿路说了什么，那边哄然笑开，喜气洋洋像过节一般。
“喂。”
女孩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神思回笼，矮瘦少年脸色不虞，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目光放远，声音虚弱，“是，他被人追杀，遇到我，昏迷前让我带他去就近的宜居区。”
少年盯了她片刻，忽地勾起嘴角，道：“你撒谎。”他笑眯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遇到那些……执巡机，反倒躲了起来？”
女孩瞥了一眼少年，半晌开口，“你都看到了。”
她松开手，过于窄小的上衣将她身线一展无余，她的身躯虽然瘦弱，但粗糙双手之上，是常年劳作的紧实肌肉。
她平静地将掌中旧布翻了个面，继而重新压回伤口，面色仍旧丝毫未变，仿佛不知少年隐藏在笑意下的打量。
“他伤的重，没有人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执巡机里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我，而且……”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倾身靠近少年，徐徐道：“带一个清醒的贵人回到他的地方，和让他的亲友接手昏迷的人，这份恩情带来的回馈，一定天差地别。”
少年嘶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被女孩和外表极度不符的冷酷语气震到，还是惊诧于她对利益的精心谋划。
他把目光移回火堆，片刻后发出爽朗的笑声，“你倒是聪明，这个贵人一准已经被你稳住了，如果我对你动手，冒了你的功，他醒来找不到你，那我们这些人还不是他动动指头就能解决的事。”
他拨动手中钢筋，火焰瞬间挑高，卷着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女孩偏了偏头，只听幽幽声音在这时飘入耳朵，“他身上东西看着挺不错，要不……现在把你们都解决了，回报立刻就能到我手中，还省掉了后面那些麻烦，这样不是更好？”
女孩睫毛微颤，少年笑了笑，倒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真诚。
他将火堆上烤干的干净衣服递出来，眉眼间沾染少年人的意气，“我改主意了，这些精贵东西既不能明着用，也没法出手，不能让我利益最大化。”
他定定看向女孩，“你这单生意，我参与。”
女孩木着脸，伸手接过衣服，闭目靠回石堆，她将滚烫的衣服抱在怀中，意兴阑珊道：“合作愉快，要是能顺利完成，酬劳你七我三都没有问题。”
耳边传来一声不屑的笑，只听对方声音志在必得，“富贵险中求，我福长青自然福气长青。”他的声音明媚无比，彻底褪去和外貌不符的阴沉，“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事成后五五对半，之前有误会伤了你，请你见谅。”
地面传来沙沙声，福长青的声音自高落下，“人肉我也没吃过，但我们这些人要在焚场活下去，就不得不把自己扮凶一点。”
周围来来去去，女孩攥着被寒风吹散热气的衣服，疲累到极致，她撑眼看了看身侧沉睡的高大身影，温暖的火光映在他身上，她往那边靠了靠，隔着一道光的缝隙，不知不觉陷入昏沉的迷幻。
四周漆黑一片，忽然一点锋芒亮出，尖峰带着灼热气息，迅雷般疾刺下来，女孩浑身大颤，捂着脖颈，弹身而起。
天色已经大亮，四处嘻嘻哈哈，热闹无比，女孩脑门沁出细密冷汗，有些混沌，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
“诶！她醒了！”
嘹亮高喊之后，热闹的气氛终于漫延到了女孩这边，有人端着一碗热气走来，香气四溢的肉味窜入女孩鼻中，腹间火烧火燎，咕噜噜几声，让人垂涎三尺的气息钩住了她的目光。
“趁热喝吧。”
热气停在眼前，女孩咽喉不自觉滚动，迷蒙道了声谢，伸手将它捧入手中。
双眼被雾覆盖，熏入蒸腾热气，她终于从半空飘飘然落了地，下意识看向来人，是那位递柴火的……萱姨？
她骤然转头，原本靠在身侧的高大身影，此时竟不见了踪迹！
女孩手一软，陈旧的碗滑落，缺口磕到沙地，发出清脆碰响。
滚烫的肉汤眨眼间被地面吞噬殆尽，她愣愣看着前方，面上血色尽失。
“诶，你！”面前叫萱姨的女人发出一声低呼，快速蹲下，痛心疾首地扒了两下干涸的沙地，继而愤愤不平地看向女孩，张口想说些什么。
女孩惶惶的脸上还带着数不清的细小血痕，颈间裹着破布，苍白的皮肤下遍布青黑淤血，萱姨嘴巴开开合合，最终竟是憋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放心吧，他只是被我们搬到另外的地方安置了，他伤得这么重，要是再露天躺下去，非得丢掉一条小命。”
女孩发愣的眼神凝回一点光，萱姨又叹了口气，看着她道：“我再给你装一碗汤来，喝完带你去看看那个人，这样总放心了吧？”
她看着神思不属的女孩，脸色有点纠结，最终还是说道：“我们都是焚场的人，他又从宜居区来，虽然不知道你们经历过什么，但是……”她语气骤然凝重，“劝你一句，不要沉迷。”
垒得高高的石堆后突然哇一声蹦出几个稚嫩孩童，将两人吓了一大跳，彻底震醒了女孩。
这些皮孩子哈哈大笑，他们像是极喜欢这个女人，扯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问：“萱姨，什么是宜居区呀？”“萱姨，为什么要让这个大姐姐不要沉迷？”“萱姨萱姨，我们玩耍得很开心的时候，你们大人总说我们不务正事，沉迷游戏，这个姐姐长这么高了，她也会耍游戏吗？我们可以和她玩吗？”
萱姨抬手扶额，赶忙从地上捧起了碗，对女孩歉意一笑，随后圈着这群求知欲旺盛的小孩快步离开。
温和的声音飘入女孩耳中，“宜居区……是一个很恐怖的地方，那里面有很多大恶魔，会吃人的哦，这个姐姐不知道他们厉害，萱姨现在告诉你们，如果以后看到那些恶魔，要躲得远远的。”她似乎笑了一下，“或者多多锻炼，等长大了，有力量了，才可以和你们长青哥哥一起，同他们周旋，保护大家。”
偏僻角落再次陷入沉寂，女孩面无波澜地看着人群远去，她已经和那个昏迷的男人绑到了一块，这些人不明真相，但脑补的东西碰巧掩饰了她的异常。
她摸了摸颈间，冷风早已吹干伤口，结了一层薄痂，她垂眼盯着干净的指尖，不能再拖了，必须赶快回去。
萱姨披着高声欢笑的背景，融入围坐在一起进食的人群，女孩看了眼，继而把视线发散，落入在场的每个人身上。
擅离聚居地的人，一律视为流民。
流民不受宜居区管辖和庇护，没有办法得到资源，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出。
“喏，天冷，喝完才有力气。”
女孩抬起头，热气在眼前升腾，这才发现萱姨又捧着汤蹲回了跟前。
她轻声道谢，将碗接入手中，肉香扑鼻而来，她顿了顿，禁不住问道：“这汤很难得吧？”
萱姨笑眯眯，这神态让女孩忽地想起福长青，随后她听到，“那当然，今天幸运，猎到了挺大一只老鼠，这才可以开开荤，听说还另外找到一窝小鼠，有十几只呢，这会已经让阿福安排妥当了，等它们养得大一些能吃好久。”
女孩半响沉默，继而一口气喝光了汤，热汤进肚，胃终于有了真切的饱腹感，她看着碗底沉着的一根光秃秃长尾，开口道：“再找找，这老鼠长这么大，那附近肯定藏了可以吃的东西，而且它们是群居生物，还下了崽，数量不会少的。”
惊喜的低呼从近处传来，萱姨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女孩禁不住柔和了脸色，向她问道：“萱姨，福长青在哪？”
女人笑眯眯，扶着她起身，带领她穿过人群，走向那几座石屋。
掀开厚实的帷幕，女孩叼着半根光秃秃尾巴，随萱姨大步跨进。
福长青立在床边，上面窝着高大的男人，肩膀上血淋淋的裹布早已被换掉，他眉目舒展，神情安详，浑然不知一路经历了多少凶险。
福长青头也没回，垂头盯着男人，自顾自说道：“你看他的衣服，扒也扒不下来，明明肩膀还在渗血，怎么衣服一点都没破，还有这衣服上的光……”他语气极为平静，似在平常地提出疑问，“我怎么就……换不掉这宜居区的衣服呢？”
女孩抬眼看他，萱姨倒是朗声一笑，“哎呦阿福，换不掉就先放下吧，你都忙这么久了，再继续下去，外面那大餐你可要享用不到咯。”
福长青愣了愣，终于转身，他一眼看到女孩嚼在嘴中的余尾，半晌点头，“今天大丰收，萱姨，麻烦你去和大伙说下，这些天多留意捕到鼠的那个地方。”他斜飞的双眼十分柔和，“它带着崽，附近一定有能供养它们长大的好东西。”
萱姨不禁惊叹，“你倒是和这女娃想到一块去了。”她点了点女孩，感慨道：“她还说老鼠群居，有这一窝，那一块老鼠数量不会少。”
女孩看到福长青向她瞥来一眼，只听萱姨继续说道：“阿福，这女娃找你，你们先商量要紧事，我去把你那碗汤炖着，商量好来喝，别饿肚子。”
福长青点头，冷风飘进一阵，再次被厚重的帷幕隔开，他看向女孩，扬起头，“说吧。”
女孩把最后一截肉吞入腹中，晃悠悠走进床边，随后一屁股坐上空处，“我要尽快回去，宜居区不定时会来派发任务，每次都要清点聚居地人头，要是错过了……”她伸手往身侧一指，“不等他醒来，我会先没命。”
室内一时气氛凝重，福长青突然问道：“他怎么办？”
这话没头没尾，女孩正想着怎么在不激怒他的情况下及早脱身，闻言一愣，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继而落在沉睡的男人身上。
这就同意了？
她把酝酿好的话吞了回去，毫不犹豫答道：“他跟我回。”她盯着对方的脸色，斟酌道：“你知道的，你们这个地方，远没有聚居地安全，他只有跟着我才能保住命，安稳躺到醒来。”
这话倒真是没法辩驳，福长青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女孩，“什么时候走？”
外头笑声忽断，继而一片慌乱，有人喊到，“阿福！”
喊声由远飘近，下一瞬间，透心的凉意侵入石屋，一个头发泛白的男人跌跌撞撞闯进来，满脸焦急惶恐，“阿福，来了很多执戒官，他们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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