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永生的天主，我们今天在这同一庆节上，祝贺你所有圣人圣女们的功德；
求你因这样众多圣者的代祷，丰厚地赏赐我们所殷切期望的恩宠。
以上所求是靠你的子，我们的主天主耶稣基督，他和你及圣神，永生永王。
阿们。”
十一月一日，诸圣节。
提尔的教堂里，受难的耶稣雕像在十字架上垂首。阳光透过高墙上的小圆窗洒落，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悲悯，仿佛在为世人祈求上帝的原谅。
身穿白色长袍，肩披金色主祭服的威廉面色肃穆，端坐在主教座上听着下面主教念诵祷词。因为战争的原因，与往年的诸圣节相比，今年的祭礼冷清了许多。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威廉的右手无意识搓动衣袍，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他内心的不安与惊愕。昨日的场景还在他脑中盘桓，原本前方战报传达是在正常不过的，只是那位将军在赵不言心中的分量太重，鲍德温给威廉的信中特意叮嘱封锁消息，等他回来处理。可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消息走漏，事已至此，现在的他只能向上帝祈祷，祈祷这位王后顺利产子。
而赵不言因为受到惊吓提前发动，生育的痛苦刺激着她的神经，凄厉的叫声在行宫上空传扬。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寝殿端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而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声音也慢慢变得虚弱。
外室中，方之岐正带着自己的几个学生熬煮汤药。催生饮早就送进去给赵不言服下，可现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能暂时用参片吊住她的精神。他那双剑眉几乎皱成了一个倒八字，在心中不住的自责自己的无能。
就连内室陪产的几位夫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连一向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阿格尼丝，现下也是一脸担忧。
“王后，请您深呼吸。”
“王后，再用些力！”
助产士和几位夫人围在床前，不断大声鼓励。想到刚才医官对她们的警告，王后生产时间太久，若今日还不能生下，怕是会母子俱亡，这让几位夫人在心中暗暗叫苦。
耶路撒冷举国上下期盼这个孩子已久，她们这些人留在这里本是为了见证王国继承人的诞生。可如今鲍德温正征战在外，若事情真发展到这步田地，对他、对这个国家恐怕都会造成不小的打击，而这样的结果她们谁也担待不起。
尤其是雷蒙德的妻子，埃丝基瓦夫人，在几位夫人中显得尤为忙碌，不仅要站在床前陪产，还要和阿格尼丝指挥着现场的人员安排。当然，这也是出于对平衡宫廷党和贵族党之间关系的考量，所以赵不言在受惊后最先让威廉派人同时通知了阿格尼丝和埃丝基瓦。
“霜儿，如果此番我们母子熬不过去…不要留恋…”
赵不言依靠在软枕上，额角早已沁满汗珠，抓住床单的双手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持续不断的阵痛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尽管几位夫人都在旁不断鼓励着她，那种虚脱与无力还是像条锁链将她不断的拖向地狱。如果这是最后的时间，她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不，殿下，会没事的！您和肚子里的小殿下都会没事的！外面人说，王上得到消息，已经在往回赶了，您不是还盼着一家团聚吗？您不能放弃。”
霜儿紧紧握着赵不言的手，含混的话语带着哽咽的哭腔，她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起来。
“是啊，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呢…就算天命如此，就算一定要走进既定的轨迹……可我，可我…还有李宏的仇，让我如何甘心…”
赵不言望向殿顶的眼神逐渐空洞，眼皮也如同坠了铅块般的沉重。生与死之间，国家，爱人，孩子，朋友，过往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现，一样一样的失去、粉碎、消散。
紧咬的牙关，破损的嘴角。
抓不住吗？真的抓不住吗？
“啊……”?
多少年以后，赵不言再回想起这件事情时，已经记不清最终支撑她究竟是难以割舍的爱还是不共戴天的恨。只记得那日，提尔阳光照耀的时长很短，窗外的云彩很低，她很累。
至于后面，她只记得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忽冷忽热，身边有哭声，有笑声，喧嚣吵嚷，人来人往，像是一群麻雀总在耳边叽叽喳喳，叫人心烦。
鲍德温啊，鲍德温，象征和平的圣城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和平？
晚间的风吹进寝殿，外室洁白的窗纱随风而动。为了让赵不言好好休息，殿中点燃烛火的时辰比往日晚了许多，幽暗的光线衬得内室更加安静。
‘咔哒，咔哒…’
一阵脚步声从外室响起，搅扰了一室安宁。这声音虽然缓慢，但若是细细听来，便会发现这脚步一声轻一声重交叠有序。
“你回来了？”
问候声从纱帘后面传来，虚弱的声音里透着肯定，落在门口来人耳中有了片刻迟疑，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过来让我看看你吧，我的鲍德温。”
赵不言见来人没有回应自己，再次开口轻声呼唤。站在门口的人这才有了动作，继续走进内室。来人正如她所想，是得到消息匆匆归来的鲍德温。
隔着纱帘，赵不言看的并不真切，可随着鲍德温的身影越来越近，她还是隐隐约约间感觉到他的步态有些摇晃，尽管他的步速并不快，尽管他在努力掩饰。
门口到床前不过区区几步，可鲍德温却觉得好像是从阿勒颇到提尔那么长。回来的路上他是那般盼望她平安，期待与她相见。可当回宫后众人告知他，她为了他们的孩子丢了半条命时，他反倒不敢靠近了。
最后还是赵不言先伸出手握住了鲍德温的手，只是这次她也戴了一层手套。但即使是隔着两层布料，他们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你瘦了，鲍德温。”“你辛苦了，蒂亚。”
两个人隔着纱帘轻笑一声，打破了刚才有些凝重的氛围。时隔五个月，两个人见面没有缠绵的拥抱，没有热烈的亲吻，只有简短而默契的话语表达着无尽的思念与爱意。在双方交叠的手中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顽强。
“见过我们的女儿了吗？”
“还没有，我想先见到你。”
“那孩子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
赵不言让人去将孩子抱来，她的话成功引起了鲍德温的好奇。他倾身看向襁褓中的婴儿，却拒绝了乳母上前的想法。仅是遥遥一见，粉嫩的小脸儿，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就足以融化鲍德温疲惫的心。
哦，上帝啊，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上帝的礼物，一个如此可爱的小天使，他好想抱一抱她，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能克制冲动，又挥了挥手让乳母将孩子抱得更远一些。
“为她取个名字吧，我的陛下。”
“我们的女儿在诸圣节诞生，，让她在圣徒们的见证下开启生命的旅途。”
鲍德温喜笑颜开，用手指轻轻叩击椅子扶手，为他的小天使思索着名字。
“我想叫她梅桑德拉。”
“梅…梅桑德拉？”
“对，就是祖母的名字。我要将我的王位传给我们的女儿，她会成为耶路撒冷王国的女王，像祖母那样伟大的女王。”
鲍德温看着的语调上扬，语气里透着喜悦，没有注意到纱帘后赵不言看向他们的神情有着一瞬的恍惚。
至于赵不言，她看着鲍德温欣喜的样子，也在感叹，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注定出现在生命中的，无论经过多少次错失与轮回依然会出现在生命里。
只是这样的欢愉并不长久，毕竟幼嫩的婴孩还不懂父母对她的期盼，瞧了瞧众人，便一副看腻了的样子，闭上眼酣睡过去。
“您是否有话想要告诉我呢，王上？”
“请你原谅，蒂亚，关于那位将军的死…”
已经沉睡的梅桑德拉被乳母带回，内室只剩下他们二人。鲍德温望着女儿离开的方向，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他当然明白赵不言的意思，原本他想等她在修养一段时间后再告诉她。如今看来，关于那位将军的死，他们之间已经避无可避。
“An eye for an eye, a tooth for a tooth.（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咳咳～”
赵不言可以原谅众人在这件事上的隐瞒，但她不能原谅这背后藏着的阴谋。报信的侍女明显是受人指使，那么李宏的死又是否人为？如果是的话，这场阴谋针对的恐怕不止是她们母女二人。好极了，只是无论是谁，既然做的出，就别怪她容不下。
“当然，我的蒂亚，这件事还没有完。”
鲍德温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出言安抚，他可是知道自己的小狐狸报复心有多重，若不是身体不允许，恐怕这座王庭早就被她掀翻了。圣经要求女子温良贤德，可他偏偏爱的就是她的明媚张扬。那群虫蠧居然敢动他的小狐狸，甚至差点伤害到他的小公主，就算赵不言不说，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至于这次出征，可以称得上战果丰硕。他先是率人以视察的名字行进到埃德萨附近，而后直奔阿勒颇，围点打援。伊尔兹丁原本还想抵抗，可惜指挥能力实在太差，手下大臣的不满更是由来已久。经过了前期的抵抗后，耶路撒冷的军队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便攻占了大部分属于伊尔兹丁管辖的领土。如今想来，当初若不是鲍德温抢在萨拉丁发动总攻前攻下波斯拉和大马士革，恐怕如今这片土地早就归划到阿尤布王朝的领土中了。
当然，这一切除了有伊尔兹丁和伊玛德丁两兄弟不合这个天赐良机，军队难得拧到一起的人心，少不了后方的配合。按照最开始的部署，由水路和陆路两个方向截断了伊尔兹丁对外求助的道路。水路上虽然把守的艰辛了些，到底没让人闯卡成功。而陆路上，来往的撒拉逊人数不胜数，尽管沿途城镇慎之又慎，后面还是有人跑到埃及向萨拉丁通风报信。
一心想统一撒拉逊人的萨拉丁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就打算亲自带兵前往。可惜与求援消息同时到达的，还有‘沙蒂永的雷纳德’想要带兵沿红海偷袭麦加圣地的消息。
当然，雷纳德已死，这个消息不过是放出来拖住萨拉丁的。虽然萨拉丁和鲍德温一样，本人并不是狂热的宗教崇拜者，行军打仗更依仗战场的实际情况，但架不住周围对宗教的追崇。这件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他也是不敢赌的。因为一旦成功，必然激起众人的质疑与愤怒，他的统治也会立刻土崩瓦解，他必须留守本土。
最终他派遣了自己的长子阿夫达尔和侄子法鲁克沙领兵向波斯拉方向行进。而留守波斯拉的不是别人，正是驸马居伊。
面对来势汹汹的撒拉逊人，居伊选择了向距离波斯拉最近的塞巴斯蒂传信求助。巧合的是应该跟随鲍德温在前线的李宏因为身体的原因留在了塞巴斯蒂，得知消息后考虑到波斯拉的重要性，坚持带兵前往。原本两方夹击可破此局，可是居伊这个蠢货居然闭城不出，想要祸水东引，独留李宏带人在城外对抗。塞巴斯蒂的精兵都在北部前线，实力自然敌不过那些撒拉逊人，李宏只能边打边撤。你追我赶间，在塞巴斯蒂城堡附近，被对方的长弓手射中，不幸离世。
鲍德温详细的向赵不言讲述了整个事件的始末，他每说一句，她的脸便阴沉一分。君王一怒，伏尸百万，她在将印鉴交出去的那一刻就想到会有牺牲，但她没想到先传来死讯的是他，更没想到会是这样愚蠢的死法，她不能接受。
“居伊这个混蛋！他怎么敢！”
赵不言还是没忍住自己的脾气，捶床怒骂。
“蒂亚，冷静，你现在需要冷静。”
“冷静？鲍德温，我冷静不了！我的亲人没了，我和女儿差点都见不到你，而这全是由他而起。”
赵不言忍不住掀开纱帘，露出那张病态苍白的脸和鲍德温对视，眼泪止不住落下，打湿床单。她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不能伤心，可她的情绪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我知道，蒂亚，我不会偏袒居伊，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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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憧憬的人生前景，是金色的，未来命运的凶险，我们当时仍然未觉。
——白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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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脸笑哭]发现不能随便说加更这种事，就应该默默干，要不然说来事就来事，反而更新更慢了[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诸圣节是基督教最重要的四个节日之一，纪念所有封圣圣人的节日，后来有些过节将它和万圣节还有亡灵节做了融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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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梅桑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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