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见是什么人？”安阳公主让公主府的护卫将刘衡与林夭抬下灵台，她跟随在一旁，问起昨夜的伏兵。
“天黑雨大，没看清是什么人。”那名伏兵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有辱使命，求公主殿下赐死。”
安阳摆摆手：“昨夜恶战，想来十分艰险。你回公主府后，先休养一个月。一个月后，本宫有封赏。”安阳公主看见伏兵身上的伤，虽然不是致命伤，却是令寻常人触目惊心。
右肩缺了一大块血肉。血从盔甲之下渗出来，时不时流一小股。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谢殿下不杀之恩。”伏兵捂住伤口，默默地退下了。
待回到公主府，安阳叫来府中将军，仔细地核对那名幸存者的身份。能从恶战中幸存，想必不是泛泛之辈。可安阳从未见过此人。
将军一听那幸存者姓名，便无奈又不屑地说：“右仲这人……唉，一身武艺倒也不差，就是胆子太小。先前出过一次任务，靠装死逃过一劫。这次……恐怕是故态复萌。属下一定好好教训他。”
安阳微微一笑：“不必。杨将军操劳公主府的部曲，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本宫铭记在心。杨将军是沙场大将，委屈了。”
杨将军深深抱拳：“保卫安阳公主，是属下的荣光。”
安阳整顿好府务，确认府兵已经严阵以待，这才沐浴梳洗，换下了一身戎装，换上一身淡紫色的锦缎宫裙。
刘衡被安置在公主府的长乐楼之中。离公主的安阳宫只有一墙之隔。
安阳换好宫裙，对着铜镜梳妆。一旁的婢女想上来帮忙，见公主对着铜镜若有所思，便不敢惊扰公主。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灵台上的昆仑子那倾世睥睨之颜色相比，确实毫无可取之处。大唐的权势，都未能让她有些许胜算。
“太医怎么说？”安阳放下梳子，婢女这才上前拿起梳子，继续为公主梳头：“太医说刘大人寒气入骨，五日之内都无法下榻行走。”
“五日？”安阳眼中浮起复杂的神色。
婢女跟随安阳十多年，偶尔也从军去照顾安阳。她自认为了解公主殿下，此前从未在公主殿下的脸上见过这等复杂的神情。哪怕是面对两个亲弟弟的斗争，安阳公主也不曾优柔寡断。
“公主……”婢女小心翼翼地问：“五日，多了还是少了？”
安阳一愣，回过神来，瞟了婢女一眼：“目无尊卑。”
婢女笑着跪下去：“殿下饶命。殿下，刘大人已经喝过药，眼下还有些清醒。殿下可要过去看看？”
安阳忍了忍，又看了一眼铜镜。镜子里是一个也算面容姣好的女子，加上盛装打扮和价值千金的胭脂妆点，不至于太心虚。
“刘大人为国受伤，既然父皇交到本宫府上，也是应该过去关照。”安阳还在低声说话，婢女早就取来狐裘给她披上：“公主殿下，外面下雪了。”
长乐楼中，温暖如春。下人都知道刘衡是安阳公主的座上宾，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大唐第一驸马，都不敢怠慢刘衡。
奴仆和婢女进进出出，丝带翻飞，带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虽是白昼，长乐楼里的宫灯通明，熏香缭绕。楼廊曲径通幽，珍贵花卉次第盛放。
真是神仙之境。
刘衡半卧在一张雕花大床上，望着楼外飘落的大雪。昆仑子被诛，灭顶之灾的阴影淡了，可刘衡却感受不到一丝喜悦。
他一心求天人合应，推算日月星辰，宇宙八荒，不曾留意世间的多情无情，看惯了岁月变换也不曾伤春悲秋。
可世间出现了一个昆仑子。人间鸟语花香，山歌虫鸣，捣衣声，捣药声，叫卖声，一一闯入他的脑海中。
天地都有了颜色。
当她在灵台上肆意屠杀时，他也只希望能停止她的杀戮——他没有怪她怨她，反而本能地归咎于林夭。当她会带来灭顶之灾时，他仍然不愿意自告奋勇去帮助林夭。
他稀里糊涂地就帮了林夭，或者说是执行了大唐皇帝、大唐公主、大唐太子的命令。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心境去应付自己的变化——毕竟这么多年他不曾拒绝过任何公务。他还没看清楚自己的想法，因为一直以来他对人间都没有想法。
他现在才清楚地知道，他不希望昆仑子被林夭逮捕。
林夭说，昆仑子擅长蛊惑人心，世间没有几人能抵抗昆仑子的美貌。刘衡并不这么认为。昆仑子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更遑论去蛊惑谁。她的容貌不是兵器，无需抵抗。
她是天地的馈赠。何需蛊惑任何人？
刘衡病得沉重之际，听到公主府部曲的回报。“那道姑已伏诛……”
他仍不想相信昆仑子逝去的事。这天地仍然有色彩，有热闹烟火，怎么可能没有了她？
刘衡心中起了强烈的思念。漫天飞舞的雪花，让他忍不住想到春天会开很多很多的花。
“刘大人。”安阳公主走进来，没有盛气凌人的皇家仪式。
刘衡抬眼，不疾不徐地掀开身上的被子，要下榻见礼。
安阳公主转眼来到他身边，扶起他：“刘大人免礼。快扶刘大人躺下。”
刘衡不等公主扶他，已经后退了半步，躬身行礼之后，才在奴仆的扶持之下躺回床上：“罪臣唐突殿下了。”
安阳雍容华贵，坐在一旁的锦裘椅上：“刘大人辛劳，为我大唐子民谋福驱祸，何来唐突。”
刘衡垂下眼睑。
安阳又说：“圣上也遣人来探望，本宫说刘大人还未能见客，打发走了。”
见刘衡没有说话，安阳便主动接着说：“父皇是来试探你的伤情，希望你继续安排立储大典。我说刘大人昏迷不醒，待醒了再说。”
刘衡只好说：“谢公主周全。”
安阳笑起来，“眼下又下起大雪，与太史局的推测相违背。父皇心中必然不悦。此时去见他，大约只能挨骂挨罚。”
刘衡意义不明地“嗯”一声。
他实在情绪不高，安阳看得出来，可是她不想离开。
“我会让人好好敛葬昆仑子道长。”安阳站起来，缓缓踱步到刘衡的榻前，坐在榻前的步阶上。
刘衡大骇：“公主殿下……”他手足无措地去扶公主。
安阳制止了其他要上前的奴仆婢女，握住了刘衡伸来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脸上：“刘大人……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第一公主。我只想，你看我一眼……”
刘衡的掌心温暖，带着那一夜他护着她时身上的气息。
他像被贬入凡间的谪仙人，他那没有握过兵器的双手，如此坚实地抱着她。他那双眼盛满了无情的温柔，动起怒来也惹人怜爱。
他孤傲，他无助，他清清冷冷地，做不出苟且萎靡之态。
他就该让她的千军万马来保护。
刘衡被安阳公主的举动吓得惊骇不已。他经常遇到轻薄女子，但是……
这可是大唐公主。
“公主殿下……？殿下要给昆仑子处理后事？”刘衡迅速被这个念头吸引了。公主的越距，变得没那么重要。
“嗯。”安阳公主紧紧握着他的掌心，他的心不在，只是肉身就足够让她着迷。“不过，昆仑子道长的法身，被抢走了。”
“刘大人放心。本宫一定会抢回来。”安阳卑微地抬起头，眼含泪光地看着刘衡。“做法事超度昆仑子道长。刘大人，你看好不好？”
刘衡无奈地，没有抽回手。但还是想阻止安阳公主的行为，“公主殿下，如果传了出去……罪臣不值得公主如此厚爱。”
不值得？只是不喜欢罢了。男人总是如此。安阳看着刘衡不忍躲避的慈悲面孔，凄惨一笑：“本宫没有七情六欲吗？”
传了出去，中官大人若是没脸见人，就来公主府当驸马。
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驸马笑起来。她就算知道男人薄幸，她也不在乎。她只知道，她想要他，而且她要得起！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
一支长□□破虚空，随即收回，一套长枪十八式如行云流水。
舞枪之人，赤着上身，宽阔的肩膀，隆起的肩胛，均匀且恰到好处的臂肌上，一条条青筋微微隆起。
天生白皙的肤色，让青筋纹路清晰。如一条条江河在他身上流淌。
他下半身只穿一条军营中常见的棕色马裤，一双羊皮长靴包裹着精壮的小腿，看出利落的线条。
冰天雪地。汗水从他额前滴落，滴到他隆起的胸肌上。又顺着胸肌往下流，流过蜂腰前面坚实而紧绷的腹肌。
汗水最后侵入他扎紧的裤腰里。
一套枪法舞完，这不大的院落里弥漫着他强烈的气息。
“夫君。”一名妆容华贵且不失艳丽的少女妇人，从侍卫手上拿过棉衣，走上前来，给手持长枪的李世民披上。
她披衣时，忍不住娇羞地别过脸。成亲日久，两人连长子都生了，可她每次见到丈夫的雄壮，还是会害羞。
李世民把长枪交给旁人，用暖帕擦干身子，穿上衣裳。
“夫君，今日临近正午时分，府里的桃花竟然顶着风雪开了。这些桃花是西域种，自从移到长安，还没开过。妾还以为，活不成了，那处园子也就废弃了。不曾想，今日竟冒雪开花。西域奇种，果然不能以常理推之。”
美妇人说起她钟爱的花卉，喜上眉梢，娇俏可人。
李世民却微微蹙眉，“婢儿去过西园？”
西园便是那种满西域桃花的废弃园子。
被唤做“婢儿”的妇人很快就领会到丈夫的意思：“妾不敢。只是在楼上看到桃花盛开，还未来得及去园子里。”
“这些日子，先不要过去。”李世民淡淡地说。
“妾明白。”妇人庄重而严肃地福了福身子。
少女一腔浓情蜜意，被丈夫冲淡不少。她突然觉得风雪冰冷，不由得拉紧了披风。
李世民看到她披风上有积雪，便拉她过来，拍了拍她肩上的落雪。“来了多久了？雪这样厚？”
少女含笑不语。她来自马上民族，身量不小，但是在丈夫怀里，仍然显得娇小玲珑。
李世民握着少女莹白的后颈，心中突然想起那片白、粉、红的桃花。
他指尖在少女后颈上摩挲起来。
少女脸颊绯红。这是丈夫欲欢好的迹象。可，这里是丈夫练武的地方……
旁人识趣地退离了，只是走得稍慢的婢女们还能看见一些境况：
少女像是被揉碎了，撞散了。
头上的簪子和步摇，掉落一地。
少女心神迷离，面红如花。紧咬的双唇，能看出她在承受的狂风暴雨。
可她眼角眉梢荡漾的，是那样的欢欣。
男人抱着她，蜂腰躬起。良久，才松开她。
叫来婢女收拾残局，男人揽住她：“婢儿，辛苦了。”
她娇羞地摇摇头。男人便离开了。
一旁忙碌的婢女们都不敢直视他。一半是羞，一半是怕。
一个婢女扶着她回到秦王寝宫中。“小姐……”
婢女是她的随嫁，无人时，总称小姐。
“何事？”少女强力撑起仪态，恢复了秦王府主母的稳重与气度。
“王爷这次，这次好像……好像还没尽兴。”婢女欲言又止。
她作为陪嫁，自然也是受过秦王宠幸的。只是她不开口要名分，小姐试探几次，见她确实不想要名分，便作罢了。
少女端茶杯的手一顿。他匆匆地发泄，又匆匆地满足她。她得到了巅峰之后，他还没结束就停下了。
“眼下并无战事，太子和太史局也自顾不暇，王爷不会如此匆忙。”那婢女伺候两人残局，生出了经验来。
“在王爷面前，千万不可如此卖弄。”少女放下茶杯，转过身有些担忧地看着婢女，“你虽是我的媵人，地位不同一般婢女，但秦王不喜被人窥看和揣测。若被他听到你这些话，我也保不住你。”
她保不住的人，太多了。她的力量，根本微乎其微。
所以，最好是不要犯错。
婢女点点头。“小姐，奴婢去打听打听吧？”
少女正想拒绝，婢女却跪下去：“小姐。此事非同小可。”
是啊，男人兴在头上，肉在嘴边，却没有尽兴。是想到什么了呢？
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一个男人滋味正美的时候停下进食？
但她还是拒绝了：“海棠。我们做好王妃的本分即可。其他事，听王爷吩咐，再去做。”
“小姐……”婢女还想争取。
少女摇摇头，“你守着此处。我想休息。”
这么多年，没有她的守护，少女就不能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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