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的时候到了。
成群的怪物扇动三对阔翅,冲向方舟,看似要阻止其离地,或者想自己登船。
金身武士不再假意臣服叛乱者,而是挥舞着巨斧,将他的宠物蛇送到深谷。
怪蟒用它的大爪抓住桅杆,方舟便准备好起飞了。
但是成群的巨蜥扑扇着六张大翅,遮蔽了天日,拦住了航路;而它们翅膀上的锋利羽毛,则被作为武器投向方舟及其中的神兽!
这时,金色武士收起战斧,双手抱起方舟,用阔背挡住来袭锋羽,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高空。
下方的大地,被画出了弧度。一道闪光,则将飞船导入太阳的核心。
日心有传说中的三足乌,接应了方舟及其中的八个神兽。
很快,太阳变成了紫色,用异样的光杀死了大地上的所有生命,包括黄色武士和他创造、却反叛他的巨蜥。
光芒散去,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沉寂大地……
万物将重生于《冬》。
众神兽回到了烟尘与颤抖中的地面。
不知什么原因,它们的飞船撞毁了,死了三足乌和一头背生剑甲的巨蜥。
剩下七头神兽开动城堡内的机器,清理了天空,稳住了大地;又利用各自神杖采集的生命蓝图,复活了无辜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
曾几何时,这个世界的轮廓,越发接近于刘恒教学地图上的亚、欧、非三大洲。
只有那片由南北两个部分通过一道狭长地峡连结的西方大陆,尚未被世人所知。
在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在南方大陆,人类第一次站立在生机勃勃的草原上,并迅速占据了五洲四海。
单足的怪蟒死掉了,一条头起双脊的巨蜥不见了。
在到处都是人的世界,余下的五头神兽也不再显身,而是神隐在那条善恶曾经所对决的深谷。
长卷最后一帧,几乎被涂成全黑,掩护着那条头起双脊的失踪爬虫,用自己的神杖掘开土石,向地下行进。
看样子,它马上就要挖到在地火中挣扎的异兽——就是挑起大叛乱的领头者。
现在,魁首身体残缺了,却依旧苟延残喘着;眼睛冒出烈焰,看上去仇深似海……
因为狂叟的画卷一幅都没送出去,他也就不再外送了。
每画完一卷,便用鱼胶竹筒密封,在屋后挖个坑埋起来。
昨晚,当刘恒离开狂叟的窝棚时,后者正用仅剩的一点墨汁涂满画帧……
……
一阵晕眩打断了刘恒的追忆,成群的人鳐已经游到了平坦的船底。
小伙子敏捷地解开把舢板系在石门凿孔的绳索,想早点完工,回家照看伤员。
伤者当然不是他母亲,因为薄夫人已经去世三整年了。
而刘恒出海的这天,恰好是她三周年的忌日。
恒儿想赶快回家照看的,其实是他七十六岁高龄的父亲刘邦。
不过,刘邦的受伤的确跟逝世三周年的薄氏有关。
就在昨天晚上,薄夫人三周年忌日的前夜,刘老头子被同村的英布用一支羽箭捅成贯通伤。
与吕雉年纪相仿,这个英布称得上村里的“第二狂叟”。
首先,他的容貌就十分古怪:一头蓬蓬的卷发,双唇肉厚,眼大如牛。
英布是故楚六县人,六读如“路”,其实也就是数字六的意思。
在到处都是原始森林的江南,作为为数不多的定居地之一,实在不知为什么会用数字“六”来起名。
不管怎样,来自六县的英布,早年因为抗税而被处以黥刑,脸上刺了字,然后发配骊山修陵。
陵墓建成了,祖龙入住了,而大秦王朝也陷入了匪夷所思的混乱。
二世皇帝一即位,就释放了全部的刑徒,而英布获释后,便回到故里,把宗族血亲聚集起来,拉起一支苦大仇深的子弟兵。
太行山下,他与项羽并肩作战,大败秦军;而在殷墟受降的那个清晨,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同乡里只有英布死里逃生。
然后,他跟从关中撤出来的刘邦等人汇合,一起躲进了海岛。
在岛上这二十七年,英布却是独来独往的。
他自己住一间木棚,坏了也不修补,更没想过要把房屋扩建一下。
他唯一做过的木工就是打了一支勉强下海的舢板,但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够自己果腹就行。
那问题来了:在大量的空余时间里,英布用来睡大觉吗?
也不是。
刘恒上学前曾经路过英布的木屋,发现它跟狂叟的窝棚一样年久失修。
但相貌古怪的英布盘坐在脏兮兮的毯子上,闭目合眼,口中念念有词,手里还攥着一支古怪玉符。
薄夫人后来跟恒儿讲:那支玉符的构造,就是一颗六芒星托起一棵七枝树,也不知是何来头!
英布对吃十分挑剔。
倒不是说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是对食物种类有讲究。
比如说,哪天英布一时兴起,驾舟出海了,吭吃瘪肚地捕回来一网鱼。
把鱼和船拖上沙滩,第一件事就是对海物进行分拣;
其他村民认为美味的扇贝、鱿鱼、螃蟹,都被英布挑出来仍回海里去;
只有普通的鱼类被留下,拿回家烧烤和盐腌。
英布还偶尔用自己旧日的弓箭射鸟吃。
除此之外,也没见过英布吃过其他种类的肉。
只要英布有任何钱,就都花在吕夫人的酒馆里,只点一罐果酒而不配菜。
酒瓮和碗盏端上桌,英布就会面对它,低下头来,双手抱拳,自言自语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才开怀畅饮。
这恰好是昨天晚上的情形。
当时,大堂热闹非凡,怪客对月自酌,而刘家上下正在烹煮猪肉,准备天明为薄夫人上坟。
刘邦一抬眼,瞥见曾经的战友英布正对着热气腾腾的猪肉而怒目圆睁。
心想对方平时也吃不到猪肉,刘邦请客,随手握起一只蹄子,用投标枪的姿势朝英布抛去。
武艺高强的英布,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听凭飞来的猪脚呼在他的黥面上,猪油溅入了他的七窍。
停顿片刻,这只独狼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暴跳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跃过倒吸凉气的众酒徒,飞起身来将毫无防备的男主人扑倒。
众人一拥而上,把袭击者拉开。后者转身夺门而出,消失在黑夜里,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再看倒地不起的刘老头子,胸膛被插进了一支行凶者用来射鸟的羽箭……
……
今天,刘恒备了一套超大号的抛网,想多网一些人鳐,好跟狂叟伸手索要跌打损伤之药。
向来眼尖的他瞅准方位,将手握的渔网往外一抛;大网在空中舒展开来,落在海面上时,完全覆盖了整个鱼群上方。
然后,抛网边缘的铁配重迅速下沉,不断将五彩斑斓的人鳐包裹在里面。
站在舢板上的刘恒,看到清澈的水面下,抛网已将所有彩鱼网住时,便掣动提线,将抛网边缘收紧扎口。
如此一来,百十来条人鳐便没有一个能跑掉了。
这就是用抛网捕鱼的步骤。
最后一步,渔夫需要将整整一网鱼拉回到船上,就是“收网”。
刘恒用力一拉,竟然发现根本拉不动渔网。
平时束手就范的彩鱼,今天竟然做出了前所未有的抵抗!
它们保持着统一的游向,力往一处使,竟然拽着刘恒所在的小舢板,围绕阙门游了一周,然后继续拖着小船,向正北方向游去!
尽管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久经风浪的刘恒保持沉着冷静。
他将渔网紧紧绑在桅杆上,然后升起木条帆,增加风阻,消耗猎物的力气。
从中午到傍晚,网中之鱼拖着渔船,顺着落潮,飞快地游了足足有好几百里,游进完全陌生的水域。
透过海上蒙蒙的雾气,刘恒眺望远方,见北方海天交界处,出现了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
刘恒觉得那肯定是聚集的乌云,说明天气很快要恶劣起来,不禁有些担心。
但是,当鱼群拖着小船不断逼近那团黑色,所有的担心都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惊愕:
只见显身在雾气中的,竟然是一堵大到不可思议的黑墙!
左看右看,墙面一直延伸到东西两边海面的尽头!
抬头仰望,垂直的墙体直插云霄,望也望不到顶!
面对这不可思议之物,刘恒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保住网中之鱼。
“照这个速度,”他强作镇定,心想,“鱼群必定撞头埋墙,昏厥过去,而我可以及时把船刹住。如此一来,猎物就是我的了!”
想到这里,刘恒站在小舢板上,一只手握住帆布的缰绳,另一只手把住船尾的舵柄,准备在鱼群高速撞墙时,及时把二者侧过来,以实现减速制动。
神秘的巨墙向小刘不断逼近,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好在此时的夕阳是从左后方照射过来,把黑墙根部照得通明,让刘恒能用锐利的双眼紧紧盯住水面下的彩鱼。
看到它们就要撞上墙体,刘恒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眼睁睁地,那水下的彩云竟然径直进入了乌黑的墙壁,顺便把抛网也带了进去!
当刘恒缓过神来时,是他的小舟马上就要撞墙了!
刘恒连忙收回按在帆绳和舵柄上的双手,抽出腰间的小刀,奋力斩断了渔网,却再也没有时间减速制动了。
砰的一声,船首在黑墙表面硬着陆,把刘恒重重甩到积水的船板上,水花四溅!
过了不知多久,鼻青脸肿的刘恒挣扎爬了起来,气喘吁吁地盘坐在湿漉漉的甲板。
尽管没有破损漏水,木制的船首已被撞得稀烂;
桅杆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勉强跟船连着;
船帆则已经滑落入海,跟无桅的小舟一并随波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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