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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祸事

桥西村南,余家。

小哥儿余礼正在生火,今中午他打算炒盘韭菜鸡蛋,用酱焖道肉沫茄子,再蒸上几个白白软软的大馒头。他大哥还在镇上酒楼里做工,家里只有爹娘,他和小妹四个人。别看只有两个菜,有蛋有肉还有白面馒头,在桥西村已是很难得的了。

他刚生好柴,从篓子里摸出蛋,他娘就满怀心事地进来寻他了。

余礼奇怪问:“娘?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现在应该正是桥西村家家户户都在地里播种的时候,早晨刚说好今天的午饭由余礼送过去。

他娘赵雨梅说:“刚在地里听着隔壁的说,李铭川家出事了。”

余礼一愣,李铭川是他三月前定了亲的未婚夫婿,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赵雨梅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余礼。

这李铭川的爹李大志前段时日便咳个不停,本以为是这个春天比较冷,一时着了风寒,可今日一早在田里,竟是咳了血直接昏了过去。吓得李铭川扛起他爹就跑回了家。

余礼犹豫着问:“现如今,是如何了?可找大夫了?”

赵雨梅叹口气,说:“方才已有和李家相熟的人去看了看的,看情形,不大好。”

余礼擦擦手,道:“那我们也去看一看吗?”

赵雨梅迟疑道:“照理该去一趟的,那是你未来公公,但你爹一听这话......”

余礼敛了眸,知道了他娘未尽的意思,旁人都道他余家日子好过,余厨子手艺好能赚钱,赵雨梅操持里外,饲养了不少鸡鸭,还能打理好两亩地,但只有家里人才知道,他家的银子是被他爹死死捏在手心里的。他爹对家里的吃食不小气,但他爹好喝酒,赚的银子不少都填进去了,对着他们,出手也吝啬着呢。

这按礼该去一趟,有着姻亲于情又该备上些礼,放上两吊铜板,才好上门去看。

他爹定是舍不得铜钱。

余礼抿抿唇,将案板上准备切的那吊肉拿了下来,又装了十个鸡蛋十个鸭蛋,对赵雨梅道:“吃过晌午饭后,咱们提着这篮子一块去看看。”

一吊肉并二十个蛋,在农家走动中,算是有诚意的礼了。

肉要送去李家,余礼便把肉沫茄子改做了酱焖茄子,又另用生姜大蒜炒了个嫩豆腐。

余厨子一年到头也就只有播种和收稻时会在田里,这时他还在地里等着家里人送饭呢。怕他嫌少了荤腥,余礼将一半的炒蛋倒进了余厨子的饭盒里,他草草吞了馒头,让小妹余雪给他爹送饭,便和赵雨梅匆匆赶往李家。

在桥西村,定了亲的汉子和哥儿姑娘是能有往来的,因此余礼过去,并不会招人闲话。

堂屋里满是药味,李大志还昏迷不醒,李铭川和他娘周氏正守在边上,周氏满脸憔悴。

赵雨梅连忙把篮子放一边,拉过周氏的手,细细问着:“妹子别急,大夫可怎么说?有什么需要我家帮忙的?”

周氏挤出一丝笑:“大夫说这病急,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醒,先吃着药看看。”

赵雨梅轻声安慰:“那咱们就先按大夫说的吃吃看看,若是这药不成,咱们就去请镇上的大夫跑一趟,亲家吉人天相,定是能度过难关的。”

两位妇人坐在一旁说着话,余礼悄悄去看背对他坐着的李铭川。

两人是一个村子里的,在定亲前就认识,但实在没说上过两句话。媒婆来说亲后,两人又因着这个关系正式见了一次。

那次余礼是有些害怕他的,他又高大又壮实,和小时候的皮猴大不同了,只是皮肤依旧黑黢黢的,让余礼不大敢同他说话。但李铭川却主动同他笑了笑,打消了些余礼的紧张。

后来两人在村子里又碰到了两回,李铭川给他捞过鱼,帮他砍过柴,告诉他:“礼哥儿,要是你嫁与我,我会对你好的。”

在那之后,两人就定了亲。

这是余礼第一次看见沉默寡言的李铭川。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起身给他们倒茶,却也只是声音低低地打了下招呼,就又沉默不语了。

余礼第一次嫌弃自己的嘴笨,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李铭川,嘴巴张了几次,最后还是沉默着和李铭川一起看向李大志。

余礼和赵雨梅没有多待,李家这情形实在不好打扰,免得让周氏还要分神同他们说话客套。

出了门赵雨梅就叹了口气,道:“我瞧他们娘俩像是晌午饭都没吃呢。”也是,当家的汉子出了这种事,怕是做什么的心情都没了。

余礼的眉头也皱着,眼睛里露出担忧,希望李家能熬过这一坎吧。

回到家,天色还早,余雪已把家里碗筷收拾好,她今年十三,比余礼只小三岁,也是能干不少事情的。赵雨梅便和余礼又去了地里,免得余厨子回来骂他们俩什么也不干,是吃白饭的。

余厨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在热火热油旁,这几年脾气愈发的大,在外掌厨时要看主家脸色,回家便对家里人没有好脸色,他倒是不动手,但是一点不如意便把赵雨梅余礼和余雪挨个骂一遍。

三人在地里又忙活了两个时辰,一起回家准备吃晚饭。余雪已将饭蒸好菜备好,就等余礼回来炒,她的手艺不好,余厨子在家很少下厨,赵雨梅平日里事多,余家早已习惯每天由余礼来烧菜。

余厨子知道余礼将那吊肉送给李家后,又是一阵挖苦:“还没嫁过去呢,心就飘到婆家去了,是不是以后嫁过去了要隔三差五回娘家拿东西啊。尽是白眼狼的做派!”

余礼埋着头不做声,心里想着骂吧骂吧,你除了骂两句还能干什么呢。这时候千万不能同他爹呛声,不然就成了“这十几年养你都是白养了”。

余礼心里装着事,但还是利索地清炒了南瓜,用豆子焖了土豆块,切了小块腊肉炖了萝卜汤。这晚饭不能做敷衍了,不然他爹要唠叨没油水没力气明天下不了地了。

李家的事在村子里传了两三天,余礼打鸡草赶鸭子时也听到不少消息。有说李家找了镇上的大夫的,有说这病得去不少钱的,还有更多说这病像痨病会传人的。

这消息传开,再没人去李家打听了,等到余礼再听到李家的消息,是村长说李家要卖地了。

这消息一出,村里更是议论纷纷,李家的六亩水田,现如今要一次性卖掉四亩。现在正是春种的好时节,不少人心里筹划着呢。

余厨子在家喝着酒骂骂咧咧的,当初来向余家提亲的人家多,最后选的李家是见他家家境殷实,田地多,他娘还有织布的手艺。

这李家同他家定了亲,四两八的彩礼银子先前已给了一半,可如今却出了这事,别说彩礼银子,地都卖了,他还指着结亲那会喝上哥婿的好酒。哪怕不提酒,他虽脾气不好,也还是希望礼哥儿嫁过去是能过好日子的。

赵雨梅也愁眉苦脸的,余家只有两亩地,这几天他们早把种播好了,本该高高兴兴等移苗插秧了,却见天儿担忧着李家的事。

余厨子骂完一阵,看向抿着唇不说话的余礼,道:“礼哥儿,我看他们家现在也缺钱,要不我们把那一半的彩礼银子送回去,这亲事就......”他虽小气吝啬,却也知这钱拿不得。

余礼和赵雨梅俱是心里一惊,抬头看向余厨子。

余礼道:“爹,人家家里现在出了这事,我们去退亲,这说来算得上是不仁不义啊。”

余厨子也是一阵烦闷,本来指望余礼以后能帮衬帮衬家里,可现在看来,以后只怕家里还要帮衬余礼。可这亲若真是他们家开口去退,村子里的闲话一定多,余厨子又是个爱面子的。

赵雨梅也说:“这肯定不成,这传出去村里不得用唾沫把我们淹死,这礼哥儿沾上了嫌贫爱富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议亲。”

余礼接话:“连带着大哥和小妹的名声也会不好的。”

余厨子这才打消了念头,赵雨梅道:“没准是咱们想多了,也许过两天那李大志便好了,地也不用卖了。”

两天后,李大志的病没好,李家的地卖掉了,周氏的素银镯子卖掉了。听村里人说,李大志要吃吊命的药,贵得很。

不过六七日,李大志就病死了。

消息传到余礼耳朵里时,他正和余雪河边洗着衣裳,当下便像是被人打了一榔头,撒腿就想往李家跑,跑了几步,又停下了。匆匆跑回地里和爹娘说。

余厨子和赵雨梅一听,就赶紧擦手往李家赶,他们不许余礼过去,余礼和余雪只得在家等。

到了晌午,爹娘还没回来,见余礼六神无主,余雪没敢打扰,烙了几张饼子,也能凑合吃着。余礼实在没胃口,但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对付了两口,权当填了填肚子。

又过来一个时辰,余礼才眼巴巴见着爹娘回来,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他急忙迎上去,厉声问:“怎么样?他可好?”

余厨子看了他一眼,难得没说什么先进房找吃食了,赵雨梅将余礼拉进屋内,沉声说:“礼哥儿,看来这亲事不退不行了。”

余礼瞪大了眼睛,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娘,怎么连你也?”

赵雨梅拉过他两只手,道:“孩子,你是不知道,方才我和你爹去看李家的情况,才知,李家因为这事耗了几十两的银钱,卖了不少东西,他家现在只有那两亩填肚子的地了。再加上......”

赵雨梅也难受,但现在她不可能想要礼哥儿去跳火坑,继续说着:“李铭川他娘,诶,这些年纺布赚钱本就熬坏了眼睛,他爹出事后日日以泪洗面,前两日已经瞎了。”

“什么?”余礼眼泪掉的更多,泣不成声地说:“他现在得多难过,再被退婚该怎么活啊。”

余礼今年十六,李铭川也才十七,余礼没法想象李铭川这些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也不敢想象,他不停把李铭川最近发生的事假装成自己的,感觉要喘不过气来了。

眼里,是李铭川在砍柴遇到他时的眼睛一亮,是李铭川拿过他的背篓帮他砍柴时的背影,是李铭川边帮他砍柴边叽叽喳喳在他耳边的声音。

“礼哥儿,小时候见你还扯过你头发呢,你还记得不?”

“礼哥儿,你知不知道,你长大后简直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礼哥儿,听说你烧饭手艺很好,我就只知道一锅煮,煮熟了能吃就成。”

“礼哥儿,要是你嫁与我,我会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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