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染沉默不语。
商成洲似是在他的沉默中感悟到了什么,也闭口不言了。
然,只过了两息。
商成洲猛地站了起来,金色的眸子映着灼灼的火光,凶狠地看向齐染。
这人宽肩窄腰,一看就是常年习武的好身材,本就靠在洞口的位置,此时猛地一站起几乎挡住了大半个入口,蜜色的肌肉微微鼓起,像一头匍匐已久蓄势待发的野兽。
齐染微微一惊,后颈微微抵住洞壁沁凉的青苔,右手不动神色地捏住了袖子。
商成洲深呼吸两下,气急败坏:“是!我是没听懂!”
齐染:“?”
“干什么!我的中原话已经学的很好了!是我们部……我家里学的最好的了!可你们这里人说话怎么总喜欢四个字四个字的蹦?还老有我听不懂的东西?”
他烦躁地挠着微卷的黑发,发尾愈发蓬松起来。
“你那个,表证是什么?妙手回春是哪个春?萍、萍水相逢又是相逢在哪儿了?你真见过我?”
嗯,不是猛兽,是一只炸毛的大猫。
齐染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沉下肩膀,动作轻缓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小药丸含于舌下止住喉间的痒意,又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他随手捡起一根枯枝,在地面上画出三个规整的方框,垂眸思索了片刻。
“表证,”他在第一个方框内写下这两个字,“是想问你家中长辈有何症状?是否怕风怕冷?可有呼吸不畅?或是皮肤上可有异样?这都是表证之一。”
“妙手回春,只是称赞谷主医术高明。”
“今日以前,我不曾见过你。萍水相逢是这样写的……只是想说世间浮沉如浪涛,而人如水中浮萍,只因一些偶然的契机得以在此间相遇。”
他嗓音轻却平和,像绒绒的春雨,商成洲心里那一股子火气“呲”得一下就被浇灭了。
“你、你说话还怪好听的。”
商成洲缓缓盘膝坐下,腰间的长刀磕到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被他随手解下放到一旁。
“你、你再跟我说两句?”
齐染:“……你想听什么?”
“很多!比如我去客栈,店家问我打尖还是住店?打尖是什么?怎么每个客栈都有尖要打?我帮店家打尖他给我银钱么?我还挺能打的。”
齐染:“。”
“还有我在街上听人叫卖,他们总喊‘小本生意,童叟无欺’。前四字我懂,童叟是谁,为何他人做个小本生意他连夫人就没了?好生吓人。”
齐染:“。”
商成洲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齐染看着他发亮的琥珀色眸子,不知受什么驱使,缓缓开口。
“你若只吃便饭不住店就走,就是打尖。”
“童叟无欺的欺是这个欺,并非妻子的妻。”他用枯枝在靠近火堆的位置沾了点黑灰,在地上继续写到,“是生意人想说自己买卖公平,老人孩子也不会受蒙骗。”
他写完两个字便顿住了,开始认真思考为何两人明明素未相识却要在深山老林的洞窟里说文解字。
等下,哪里来这么多四个字的词。
商成洲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仔细辨认了番,拊掌道:“我懂了!”
他感激地看向齐染,咧出个很是灿烂的笑,“你真是个好人!”
齐染欲言又止,还是开口问道:“你既有许多听不懂,这一路上是怎么和旁人沟通的呢?”
商成洲挠挠头,“这也不难。我只挑我听得懂的答,若是听不懂么就装凶。我家里人说,别人若怕你了就不会多问,自会帮我处理好的。”
齐染沉默了,这人冷脸摆起架子,确实眉目冷峻,气势凌人,他刚才一瞬间都被唬到了,若是一般百姓怕更是不敢多言。
“齐染,”商成洲喊着他的名字,往他身边靠着坐下来,“我能直接喊你的名字吗?”
“可。”
“看你一身穿着打扮,又懂医术,又半夜突然出现在这地界,你是医谷中人吗?”
“某确实和医谷有些渊源……有些来往。”
商成洲更兴奋了,他又往齐染那方向蹭了蹭,侧头看着他霜雪似的面容。
“那你见过医谷谷主么?可知需要多少价钱才能请他出山为我家长辈治病呢?”
“……”齐染往远离这人的方向侧了侧,“如我刚才所言,谷主从不出谷,若要求医,只能带着病人上门求诊。”
“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好。”
言罢,商成洲蹙起长眉:“可我阿保的身体……若我带的钱财够多,谷主会愿意出谷吗?”
齐染淡淡道:“不会,谷主不会为金银所动。”
商成洲侧头仔细端详一番,直愣愣地问道:“你看着心情不好,是我哪句话冒犯到你了吗?我先道歉。”
“……无妨。”
无妨,那就是有事了。
许是怕他纠结不放,齐染主动开口道:“若按一般规矩,入谷求医,带的也非普通金银。”
“嘿这老头也忒——”
齐染冷清地瞥了他一眼。
“你继续说。”商成洲诚恳地看着他。
“谷主要的,是一件仙遗器。一件仙遗器,才能打开医谷的大门,换一条人命。”
商成洲沉默了。
一时间,洞窟内只有篝火在劈啪作响。
齐染不知想到了什么,眉间一副厌倦之色,见商成洲凝眉不语,还是问道:“你知道仙遗器吗?”
“我知道!”商成洲蓦然出声,声音很大,但说完,又安静地思考起来。
齐染不懂这人为何突然有些一惊一乍的,但他既然知道,自己也无需多言了。
自两百年前,天一剑仙一剑断天门,绝地天通后,世间便再无升仙路。清气上浮化天,浊气下沉入地,人只有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再无长生道。
然人间灵气却并非一瞬消散一空,甚至曾经的仙门中人虽因灵气消失日复一日地衰落下去,但较常人而言仍有非凡之能。
那些所谓的修仙大派们眼见着自己境遇将不复从前,生怕日后得不到供奉无力维护门派,便更疯狂地开始往人间劫掠财富。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人间的国家一时间仍无力反抗仙门的力量,受着这群仙人的驱使,发起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一时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生民遇难横死,怨气结合世间四散的灵气,竟在现世间开出了碎片式的罅隙,这些罅隙的入口或是凝于一物,或是隐于世间某处。
有人在街上被追兵追捕逃窜着,却突然被卷入罅隙中,从而逃得生天。也有人只是在林间寻一处休憩,手摸到了树旁的碎石,就突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是树下的一具白骨。
罅隙内的空间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也许只是在一段无限的时间内循环不得出,也许被拉入了百年前的战场,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有人在其中得了金银财富,甚至得到了凡人也能驱使的仙门法宝,也有更多的人失了性命。它就像天与地之间的一处深涧,无人知道水底藏的是丰厚的宝藏抑或是食人性命的水鬼。
由此,人们为这些罅隙起名为——“天涧”。
但借着天涧内被人带出的法宝,凡人渐强,仙人渐弱,世间的力量走向了另一端的平衡。
终于,在百年前的河洛之战中,仙门不复存在。新的势力以各处天涧作为中心建立。
或者说,这些守护这天涧钥匙与入口的家族以牺牲无数人性命带回的天涧宝藏为起点,建立起了商人往来的繁华市集,甚至筑造了城墙,纠集了联盟,划分了领域,成立了国家,成为割据一方的豪强。
而天涧的核心,则被称为“仙遗器”。
每个仙遗器都是天涧之源,若从天涧中取出仙遗器,天涧中的小世界便失去了支撑,天涧自然也消散了。
这对于将天涧看得比性命更重的各方豪强们,是万万不能容忍之事。
以一件仙遗器,换一条人命,也难怪商成洲沉默不语。
“这规矩确实是强人所难了,与其去寻仙遗器,我建议商兄弟还是另做打算为好。”
商成洲回神,瞄了齐染一眼,抿着唇正色道:“确实,哪怕像我这么强的人也感觉有些为难了。”
言罢,竟然有些期待地看向齐染,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猜的可对?
齐染:“……”
有点累了,真的。
他避开这灼人的视线:“世间总有能解毒的法子,你不若找找其他大夫……”
“来都来了,”商成洲活动着僵硬的肩膀,好似想通了些什么一样,又起了劲头,“我总得见着老头一面,不管他愿不愿意跟我走。”
实在不行,就看看能不能绑了带走。
“齐染,你可知附近最近的天涧在何处?谁家在守?你跟我讲讲,我这里除了回家的盘缠,还有很多银钱,都可以给你。”
齐染静了静,神色莫名地望着他。
“我确实知道一处天涧所在。”
商成洲眼神又亮了,很是敬佩的模样,只眼巴巴地瞧着他。
“此处以东八十里外的苴城,就有一处天涧。据说,那个天涧力量渐弱,已将近消散,守护天涧的段氏家族正广布悬赏令,请诸路英雄进入天涧取出仙遗器,若有成者,必有重赏。”
毕竟天涧若彻底消散,其中的仙遗器也会随之消失。但若提前取出仙遗器,天涧消散后,仙遗器却仍能留存于世,作为一件仙门至宝,价值非凡。
商成洲迷惑不解道:“段家这么大方?随便让外人入天涧?若有人从天涧中得到仙宝,段家岂不是亏大了。”
齐染轻咳两声,平静道:“你可能不知,段氏天涧自开启百年来,从无一人于此间丧命,也从无一人从此间得利。”
“商成洲,你可想去看看?”
“我不要你的银钱。我的条件是,你带上我,一起走。”
齐染:能量耗尽倒计时,5、4、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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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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