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国庆小长假过去，高三率先回学校上课。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一次大考，紧接着后面又有两次小考。
“这学期进步挺大的，要继续保持。”
“知道了，谢谢老师。”
穆轲从办公室出来，关上门，面前被挡了路。
“呦！这么急着投怀送抱？”这种油腔滑调只有那人才说得这么肆无忌惮。
穆轲打量了凑到面前的脸，眼下乌青，瞳孔里有些微红血丝，右手还打着石膏，一条白纱带吊在脖子上。
看对方狼狈的模样，穆轲眼里毫不掩饰的嘲讽。
“周大少爷，手没好之前还是安分一点好。”穆轲手指轻轻点了点石膏。
看到对方脸色微变，穆轲面色平淡地退开两步，“请吧。”
办公室内，张雷正在等周煜。
穆轲之前听有人讨论，周煜的父母有给周煜转学的意向，在周煜请假的这段时间来过学校。
周煜请假了近一个月，穆轲早就打听了他请假的原因。
听说是在校外烧烤摊跟附近职校的人起了冲突，对方人多，周煜身边就三人，打起来被人扛起路边的桌子砸伤了肩膀，因为那烧烤摊当时人不多，没传开，但闹得挺严重的。
穆轲看着周煜走进办公室，目光穿透了对方的后背，凝视了一番才收回目光离开。
22.
周六放学，周煜起身离开，刚出校门，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周六晚六点，学校后街第二个小巷里，不要告诉任何人。」
发件人明显是网上买的号。
站在校门口的周煜神色微变，目光抬起扫向四周。
这是第四次收到这条短信，连续四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内容。
第一次第二次周煜没有理会，直到第三次，他开始回问：「什么意思？你谁啊？」
得到的回答只是这么一条。
「你知道我是谁。」
周煜一看，顿时失了一半的兴致，可是今天再次收到信息，他突然想去看看了。
周煜一连被他父母请的人准时准点接送了几天，连罗旭几个都不来找他，憋得他浑身不自在。
手机显示现在的时间是17：36，距离短信上的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
周煜手机一收，转身换了北门出去。
他倒要看看是谁。
周煜想的是提前到地方堵人，却没想到地方还没到，他已经听到熟悉的声音。
——有群人在对骂。
“罗旭！”周煜看清个子最高的那个。
“老大？！”
一众人都转头。
“呦——还真来了？”另外还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周煜蓦然转头，看清对面的人时微眯起眼。
对面是一群职高的人，其中就有上次跟他打架的，而说话的，正是那个把他胳膊打伤的人，其他人都叫他木鱼。
“上次你一玻璃差点捅穿我兄弟喉咙，不躲着居然还敢凑上来？以为花点小钱就真能摆平？”
不远处的角落里，穆轲看着打起来的两群人，录下视频后不再移动，躲在隐秘处静静窥视。
开始口舌相争，逐渐有人动起手，拳打脚踢，最后，有人动了刀子。
铁棍打在人脑后，玻璃碎片扎进人肉里，刀子下渗出密流不断的血……
直到有人来，闹剧结束……
所有人离场。
过了很久，穆轲站得全身都僵了，他缓慢移动，走到那片混乱的场地，在一个破碎的酒瓶前蹲下。
血液凝固在泛着冷光的尖锐处，穆轲鼻腔里只剩混着酒味的血腥气。
突然，一声刺耳的叫声尖锐划破夜空。
“喵——”
他骤然回神，猛地拼命奔跑，穿过昏黑的小巷，没有目的，好像只是为了躲避身后的鬼魅魍魉。
23.
两星期前，穆轲在那天的节目上看到“正当防卫”这个词的时候立刻生出想法，如果在被霸凌的时候“失手”伤了人……上不了学最好。
他立刻上网查找了相关案例，同时一边找适合动手的地方。
穆轲走没走过的巷子，找没监控的地方，一连很多天，计划几乎要确定了，结果就遇上了周煜的小弟跟职校的人约战的一幕。
“你就是燕子说的那个缠着她的操蛋玩意儿？”
“艹你大爷的老子是你祖宗，我跟燕子认识的时候你他妈不知道还在哪玩泥巴。”
“……”
双方喊话，穆轲就站在他们旁边的房子砌起的矮墙后吹冷风，从一群人的话里提取了重点。
周煜不知道这件事，约架的那群职高里面有上次跟周煜打架的，同时双方矛盾还在。
穆轲当时没想过要利用这件事情，直到后来再次听说周煜父母想让周煜转学的事情。
穆轲想：如果让周煜加入到约架的群体里，随便闹出点事情来，再传播点视频照片……
这个方法风险更小，穆轲几乎算是完全脱离事外，一旦成功了，对方一转学，事情就完全解决了。
如果这个方法不成功再用原先的计划也不迟。
24.
隔天来到学校，周煜请假了，其他班好几个同周煜一起混的都没来学校。
有人开始猜测。
第三天，周煜转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不久，三中迎来了期中考。
学生开始复习，开始备考，没人再去想那个突然转学的周煜。
更没有人想起那个曾被周煜霸凌过的穆轲。
课间，穆轲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写题，遇上有人问题，耐心给对方讲解。
25.
那天晚上，穆轲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回神后，他已经坐在余启风客厅的沙发上，对方肩膀处白色的衣襟湿了一片。
穆轲想起说出口的话。
「余启风……我差点杀人了。」
只是等余启风再怎么询问，穆轲也没有开口。
那晚，穆轲在余启风那里睡下。
一盏灯，两床被子。
26.
穆轲回了学校上课，对他来说，这件事已经完全结束了。
周考，月考，期中考……
任何一件事情都比已经过去的事情重要。
穆轲却不知道，余启风从哪知道了周煜的事情。
他只顾着自己对余启风的一腔情意，忘了即便是对着一只狗天天喂食，它也该凑到脚边让人摸两下，更何况是人。
余启风知道了周煜被人拿刀弄伤的事情，而同晚，他自己就突然出现在余启风家中，告诉他：「我差点杀人了……」
余启风说：“周煜的事情跟你有关吗？有关就点头，没关系就摇头。”
穆轲沉默了片刻，点头。
“你动手了吗？”
穆轲摇头。
“你掺进这件事的事情有其他人知道吗？”
穆轲点头，随即一顿，又摇头。
“是不是有人知道还有人，但不知道是你？”
点头。
“知道的人是周煜？”
点头。
“能保证后面不会再出意外吗？”
点头。
余启风有了大概的事情轮廓，不再问话。
穆轲一直低着头，手指险些把沙发给扣烂。突然，他面上一热，指腹的柔软温热攀上他的脸，揉着他的耳垂，捏得发烫。
他怔愣地抬头。
余启风改换了先前有些严肃的神情。
“能告诉我吗？约好去看丹桂的那晚，发生了什么？”
“……”
“余启风……他要我给他□□。”
“……”
穆轲说出口，顿时，他脑中所有东西都卸下了。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随即倾身靠近。
27.
余启风没有拒绝，没有推开他，他欣喜若狂。
鼻尖的触碰，唇角的舔舐，唇瓣紧贴在一起。
他进一步试探，看着余启风的眼睛，再次说：“余启风，你再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余启风看着眼前的小孩，那双眼睛还得棕黑发亮，诱骗性极强。他没回话，等到对方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他缓缓叹了口气：“先去吃饭吧。”
穆轲跟着他去超市买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眼睛时不时上瞄，观察余启风的表情。
本来还七八成的把握，突然就开始降低了。穆轲开始回忆，自己在对方心里到底占了哪个位置，占了多大位置。
穆轲能感觉余启风起码是喜欢他的，那他在顾虑什么？同性？年龄？可这算什么？如果说最大的阻碍，应该是双方父母，可他们都是没有父母的人。
穆轲的兴奋值在亲完对方没被拒绝后达到峰值，却在一点点的紧张里逐渐下跌。
直到晚饭后，他再次试探：“余启风，我今晚不想回去。”
“别让你家人担心，回去吧。”
楼道里，阴风阵阵，又是冰冷入骨的夜。
穆轲看着关上的门，站在那里，长久没有回神。
余启风拒绝他了。
没有盛大的告白，所以也没有残酷地听到对方说“我不喜欢你”，只在隐晦的一问一答中，他被拒绝了。
28.
「小轲，你现在还小，有时候分辨不出心里的情感到底是哪种，你可能是喜欢我，但那不是对爱人的喜欢，更好像是家人的依赖，因为我出现在了你觉得孤独的时候。」
他沉寂了半月，再次收到余启风发来的消息，是他有事要回去一趟。
临近期末余启风才回来。
穆轲期末考试完又补了一个星期的课，正式放寒假是小年那一天。
南方的冬天，飘飞的雪已经几年没有见过，今年照例没有要下雪的迹象，野外景色更显萧瑟，余启风怕冷，更不擅长这种风格的作品，也就拒绝了穆轲的几次邀请，没有出门拍摄，一个多月都窝在租的房子里面。
穆轲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余启风了。
他们还是照往常一样，余启风也会回他的信息，但余启风装得再像以前，穆轲还是能察觉到不一样。
余启风待他不一样了。
穆轲从没有这样在意过一个人，这人给了他最大的包容和满足，突然有一天，这人要收回去了。
穆轲手足无措，又因为不愿就这样放弃，所以步步紧逼。
那次放寒假，穆轲敲开了余启风的房门。
那天的风像刀子，余启风只是在门口开了门，灌进来的冷风已经割得他骨肉都在痛，神经发麻。
穆轲就那样站在风里，冻红了鼻头，也冻红了眼眶。
29.
穆轲住了两天才回家，他像个小娃娃，一刻不能让余启风离开自己的视线。
穆轲不提其他的事了，只是一次次窝在沙发角落里，眼睛一刻不眨地看着余启风。所有的委屈难过，全用那双眼睛告诉余启风。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余启风都受不住他这一套。
穆轲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余启风的身体是真的不好，知道了余启风怕冷的原因，知道了余启风被父母抛弃是因为先天的心脏病，知道了为什么余启风放弃城市而选择当一个漂泊的旅客，也知道了余启风的多次回望他的眼神……
穆轲突然就不逼余启风了。
那年的除夕和以往一样温馨平淡，只不过是在穆轲心里，多了一个牵挂的人。
余启风没有特意准备什么，早早便躺在床上，看着穆轲发过来照片，做好的团圆饭，刚贴完的对联，包了硬币的饺子……
在新年的烟花爆竹响起的那一刻，一个视频通话弹了出来，这次余启风没有犹豫要不要接通。
“新年快乐！余启风！”穆轲整张脸出现在了屏幕上，语气很兴奋，接连不断绽放的烟花将夜晚映照得彻亮，也照亮了他那张被冻的通红的脸，看起来更加稚气。
余启风衣服也顾不得披上，几步走到窗户前推开，老式窗户“嘎吱”一响，那张刚刚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脸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即使是风中的冷意也没有感觉到。
穆轲的笑意似乎溢了出来，漫延到余启风眼里。
那时候，他们的眼中，除了时不时绽开的烟花，只剩下彼此。
穆轲放下了还热乎着的点心，叮嘱了余启风一句“照顾好自己”，抱怨完他不好好穿衣服就要回去了，余启风去卧室披了件衣服出来，挡住穆轲的动作，将一个红包塞进他衣服口袋里，先一步阻止了他拒绝的动作。
余启风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这是给大人给小孩的祝福，新年快乐，小轲。”
穆轲离开前，突然亲了一下余启风的脸颊，“余启风，我吃到幸运饺子了，我把它送给你。”
之后，他们再次回到最开始那种交往。
他们去爬了附近那座最高的山，看了冬季就会干枯的河，喂养了三只被丢弃的小猫……
他们约好，高考完那一天一起去第一次遇见的那栋楼，拍一次两人的合照，然后，一起去下一个地点。
29.
明明都约定好了，计划也缓步向前，余启风却失信了。
他说他要走了，出国治病，以后可能在那边定居不回来了。
他还让穆轲好好高考，如果有机会，他会在高考完后回来一趟。
4月4日是清明节，学校终于放假了，穆轲站在余启风租的房子前。
三楼阳台摆放的花盆里，因为缺少人的打理，杂草长了很多，花被抢走了养料，全都枯萎了。
老式窗被紧闭，里面的窗帘没有拉上，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片没有人住过的景象，余启风的痕迹消失的一干二净。
穆轲在一片杂草中抱出一盆桔梗，它是一片狼藉中唯一的“幸存者”。他抱着它出门，一个逗猫棒孤零零得躺在旁边的水泥路上，可能是扔的时候掉出来了，穆轲手里又多了一个东西。
他想起来，那三只小猫并没有养活，在开学没多久就死掉了，余启风也没有遵守诺言，两人连一张合照也没有。
骗子。
高考完，他在余启风租的房子旁边找了个兼职。
他就是想，要是余启风回来了，他能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下得去手揍余启风一顿。
不过余启风没给他这个机会，打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曾经见过，是余启风的朋友。
他们在废弃大楼里见面，穆轲在见到那个人之后，仅剩的幻想也被打破了。
男人把余启风的相机以及那本厚厚的相册给了穆轲，并告知了他余启风真正的死亡时间是三月九号，以及瞒着他的原因。
穆轲肩膀一颤一颤，笑起来。
原来……那些离开告别的信息……都不是他发的。
上天不应景，阳光灿烂，百花争艳。
29.
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在七月底到的，是计划中的那所学校，录取通知书上的男生脸上带着谦和，藏着羞涩，笑容里洋溢着少年气，现实中那个男生却许久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笑容了。
大学四年，穆轲学习摄影，用兼职挣的钱，去遍了那本相册中出现的地方，也开始了新的旅程。
家乡的丹桂开了，新的旅程，也开始了。
那是终点，也是起点。
……
或许有一天，小孩也会长到不再需要仰头就能与他爱人对视的高度，只是那时他身边，已经不见爱人的身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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