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暂无表妹线索，段凌霄便专心炼器，花灯改良几版，又觉携带不易，着手炼起了灵戒。
“花灯效果也还不稳定。”
夏夜，千秋尔与他坐在书案前，注视面前的菱花铜镜。
镜中只见一身莲红衣衫的怜月盘腿坐地，支着头，右手不耐烦地敲打腿部。他那双桃夭色眼眸左右横扫，满脸郁闷与气愤，打量四周的花灯。
五盏形态各异的花灯围绕他悬浮，三盏灯火明亮，两盏漆黑无光——花灯若识出鬼物，便会在灯火中燃烧一种金白色焰火。
“还需改良。”段凌霄手一抬，花灯飞出葫芦。
千秋尔紧忙抱住这些花灯，问：“那你是不是就不做花灯了啊？”
段凌霄捏起桌边一小枚天雷木戒指，丢入葫芦，瞥她一眼，道：“目前先做戒指。”
花灯耗材还比戒指多，又无戒指隐蔽。
千秋尔将脸颊磕上花灯，没精打采地垂下眼。
“但会为你做盏精良的。”那边又响起一记淡漠声音。
千秋尔登时抬起头，张着嘴，眉开眼笑瞧他。少年面无波澜，只余光轻轻向她这溜了下，唇线轻扬。
戒指掉入葫芦后，甫一靠近怜月，便发出隐隐的绿芒。
“阿段，发光啦，做成啦！”千秋尔拍手喊道。
段凌霄略一点头，站起身。
“阿段，你要作甚？”
段凌霄卷起袖口，露出冷白清瘦的手腕，“设定里，灵戒识鬼后，还会发热，在手臂处附层防身符纹。”
“我进去试试。”
见他捏起葫芦施术，千秋尔抬手阻拦，“啊，阿段，你别。”
她那柔软发热的手心，扣住他挽起衣袖的手臂，便毫无阻碍覆上他温凉的肌肤。
原来小千...体温这么高吗？
段凌霄先是出神地想，旋即长睫一抖，遽然将手抽出。而千秋尔面不改色，落空的手被他甩开，就自然撑上桌面，微倾身，仰头瞧他。
“阿段，还是我进去罢。”
她才洗浴过，没耐心地只将发丝绞个半干，青丝如瀑，两只蜻蜓发卡别在鬓角。白净的脸，乌润的眼。
整个人如晨露花瓣，哦，她不是花，她是那晨露。
嗅闻室内涤荡的清幽发香，段凌霄这才后知后觉：他怎么与她不设防至此了。
“阿段，我有经验啦。”她还在说，“就让我去罢。”
段凌霄迟缓颔首：“哦，哦...也好。”
待她进入葫芦，段凌霄恍惚坐下，立刻掏出千百度。花树灿盛，粉如霞云。
“表妹...”他摩挲花枝，低喃静心。
-
千秋尔是带着花灯进入葫芦的。
段凌霄做了式样繁多的花灯，而她手中所提，便是其中她最喜爱的，金鱼灯。
四方形灯笼，每面绘有金日湖海，黄灿灿的鱼儿栩栩如生，游过花灯四面，手柄处则刻有小猫爪印。
——正是她这只猫，亲自按下的梅花踏印。
对此，段凌霄坐在青铜炉前笑了一下午，也将这只被她觊觎的花灯炼制得最好。
千秋尔单手背后，下颌微抬，提着明灿的金鱼灯，一蹦一跳来到怜月面前。
他侧躺在地，撑着头的那只手衣袖滑落，露出柔美白皙的腕部。见她来了，不过半掀眼皮，那双潋滟风情的狐狸眼有了些恹色。
他拨弄肩上一缕长发，乌色的发绕上白皙的指，漫不经心问：“你在外没朋友，炫耀给我看？”
说的就是她手中的金鱼灯。
千秋尔得意哼笑，捡起地上的天雷木戒指。
怜月瞧向那枚戒指，漂亮的脸闪过恶劣笑意，食指绕了几圈长发：“陆公子，小千心悦与你~~”
天雷木戒指他不能碰，不然落地那刻，他早撕碎。
千秋尔摇头晃脑，对他的挑衅丝毫不在意，施施然戴上戒指，“我这些情事磊落，不怕人知道。”
她卷起袖口，戴有戒指的右臂徐徐现出金红色符纹，“但你这个嘲笑我的，我得收拾了！”
言罢，一拳捶去。
怜月侧身避开，绕过她戴戒指的手，来到左侧，出肘后击她背心——
嘭！
却有道无形之力天降，将他掀翻在地。
怜月拍地而起，指着上空，怒喝：“你看不见我是正当防卫，她打我在先啊？！”
千秋尔噗嗤一笑，抬起右手，亮出那枚戒指，冲天喊：“阿段，戒指成了！”
“成个屁。”怜月抱手哼道，“那是我现在修为被压制，就你们这戒指，遇到修为高点的，照样测不出来。”
千秋尔点头：“那你在这里好生修炼啊，你品级太低，做试验品都不够了。”
“你...！”怜月娇媚的脸顿时一红，随即摇身化作黑雾，张牙舞爪扑来。
千秋尔嗖一下被段凌霄扯出葫芦。
葫芦外，段凌霄面色凝重，没多言，取下她的戒指，便捏诀运术，打开紫金葫芦内的另一空间。
葫芦内的世界如有万千抽屉的顶天立柜，鬼物被安排在不同抽屉内，持有葫芦的天师可感应此间世界，知晓每只鬼的具体方位。
此刻，段凌霄微微阖眼，很快锁定了红喜鬼的位置。
“杜莹娘。”他沉声唤。
与此同时，菱花铜镜现出她所在。只见漆黑空间里，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安静坐在角落，闻言，抬眸望向虚空。
“段天师？”
千秋尔注意到，段凌霄并不望镜中画面，甚至有意侧身站着，似在回避。
难道...还怕这鬼？
但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异样：“我需你帮忙测件灵器。”
红喜鬼很是通情达理：“好。”
但戒指投入她所在空间后，连最基本的光亮都未散发。
果然如此。
段凌霄道声谢，取走戒指。
看来，还需再炼。
“段天师...”红喜鬼喊道，许是说到在意之处，她站起了身。
段凌霄下意识后撤半步，随后想起自己并不在葫芦中，不由低咳一声，余光瞥见千秋尔趴在桌上，睁大了溜圆的眸子瞧他。
“怎么了？”他眼皮微垂，眼角弧度锋利而淡漠。
好似个没事人。
千秋尔看破不说破，故作高深一笑。
红喜鬼道：“劳烦天师尽快送莹娘去佛寺，可好？”
“这些日子，我常会心悸想起从前...”
她需要尽快被超度，或者，被诛杀。
总之，她要个清净的结果。
段凌霄凛然正色：“好。”
他确实在此处耽搁太久，一是为寻找那人所见的车中鬼，二是欲炼制必需灵器，三...是与怜月的约定在先，想着待他一同送往佛寺。
-
半个月后。
段凌霄从外回来时，千秋尔正坐在门槛上啃灵果。
自炼器那日起，他每日会与千秋尔提灯绕城，瞧瞧会否遇到一二小鬼。鬼是没遇着，她两个大白天提灯倒是被看做疯子。
再后来，段凌霄用了识鬼灵戒，千秋尔还是整日提灯跟随。他是没被看做疯子，人家瞧他是个养傻子的可怜人。
如此日复一日，鬼物没见，去当地天师府询问，那边非但无果，还觉得他是个捣乱的，“这位野天师，你若真有心庇护百姓，来这么个治安良好的繁华地作甚？”
段凌霄面色低沉回来了，“收拾东西，准备走。”
千秋尔咔嚓啃着灵果，腮帮微鼓，问：“去哪？”
“先去最近的佛寺。”段凌霄将手搭上院中青铜炉，屈起指节，叹息声若有似无，“炼器终究是不务正业...”
“哪有什么不务正业啊。”千秋尔倚门，一脚踩上门槛，啃灵果道，“我现在吃的这果子，就出自个天师。”
“我去买果子时，那人说自己原先也是个天师，但不务正业喜好种植，这才改了行，可她种的灵果，汁水丰沛，灵气满溢，谁人不喜？”
“每人做自己喜欢的，乐在其中，才是正业！”
千秋尔哼了声，叼着灵果，跳进屋内收拾行李，再出来时，提着她的金鱼灯。
段凌霄前些日子见她喜欢得紧，特意将金鱼灯加入浮云木重炼，如今，也是个飞行法宝了。
正好她一直缺飞行法宝。
千秋尔跨上手柄，足尖一点，骑着花灯低空盘旋，在院中打转吆喝，“阿段，阿段，我好咯，出门吧~~”
隔壁房门打开。
负剑的黑衣少年走出，双手背后，面色有丝不自然。
“小千。”他唤。
千秋尔骑着金鱼灯，压低手柄转了个弯，来到他面前。
“怎么了，阿段？”她几缕刘海汗湿，眼眸亮晶晶的。
正是玩得开心着呢。
段凌霄轻咳一声，微侧额，垂望地面，递出手心。
那上面躺着条小鱼干项链。
十三只小金鱼对嘴穿过灵力流动的红线，每只金鱼眼珠以朱砂点亮，鱼身刻有繁复精妙的驱鬼符。
要在这小物件上炼符纹，一看就是耗时细致的活。
“这是？！”千秋尔眨眼惊呼。
段凌霄面色淡泊：“你修为低，出门要有个护身的。”
“这只能抵挡低阶鬼物，再高些的...我还没掌握...”
这些日子她已修到三阶，于她目前这修为来说，拦住四阶以下的鬼物够了。
千秋尔一把抓起项链，喜眉笑眼：“多谢阿段，我很是喜欢呀！”
她歪头垂颈，拨过右马尾，露出沁着细汗的白皙颈子，抬手要戴。只可惜，她此前没戴过这玩意儿，扣来弄去，难以操作。
“阿段...”她抬起卷翘的睫毛，轻唤声才出，那人已微叹息，伸出手来。
暮光里，她温顺地垂下后颈，两条马尾滑过肩头，发丝晕出金红色泽。
段凌霄有瞬出神地想，她真是只欢脱又乖纯的猫。
尤当这串小鱼干项链戴上她脖颈，幼稚的事物配上她，却灵气四溢，鲜活难挡。
他的指尖轻掠过，两人肤色清晰映衬。
他是比她还要白的。
她血气丰盈，白里透红，而他是近乎霜雪的透白，带着锋利冷感。
段凌霄低眉，瞧见她后颈有粒淡褐色小痣。
知晓对方身体的特征，是实在亲密的事。
他面颊发烫，垂下眼帘，加快指尖动作，很想将那颗痣扔出脑海，却发现，它在记忆中愈发牢固了。
哦。
他垂下手，望向这在红澄澄的夕光中，捧起小鱼干项链，冲他灿笑的姑娘。
哦，他与她。
早已无法避免的亲近了。
-
最近的佛寺，该属姑苏南两百里处的大光寺。
空中两人身形并肩。
段凌霄御剑而行，而他旁侧，骑着金鱼灯的千秋尔，悠哉晃动脚腕。
忽而，段凌霄眉心微皱，抬指按上腰间的紫金葫芦，感受葫芦内的震动后，他掀眼，瞧向旁边摇头晃脑，自得其乐的千秋尔。
“小千。”
“怜月...要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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