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镜花城,第一次见到你……”沈渺音抬眼看向南胥月,目光坦率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毕竟如公子这般天人之姿,见过便再难忘却。”话一出口,她自己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帘。
“那可未必,”南胥月捕捉到她耳根泛起的薄红,心中微暖,故意轻松地打趣道,“暮姑娘不就全然不记得了。”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抱怨。
“我与铃儿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渺音沉思片刻,不知从何讲起。
“不妨说说看?”南胥月双手执起折扇,将下颌轻轻垫在扇骨上,目光温和专注,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沈渺音陷入回忆,声音轻缓:“我只记得最初醒来时,身处一片混沌虚无的识海之境,被浓稠的迷雾包裹。不知走了多久,才在雾中遇见了铃儿。后来我们有了名字,她叫我阿初,我唤她零儿。自那以后,我们只能轮流掌控身体,一人醒时,另一人便沉睡在识海深处,对外界一无所知。为了不露破绽,我们约定,每天都要将自己经历的事告诉对方……”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隔世的恍惚。
“明月山庄的灵奴需日日劳作。”沈渺音语气平静,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那收养我们的管家将我们囚禁于暗室之中喂养,稍大些,白日就会被带出去做工,砍柴烧水,浆洗衣物,种地做饭,这些都还是好的。若遇上心情不好的管事或修士,便会被绑作活靶子,供人取乐练手。零儿性子倔强,常因不肯低头而受责难。所以……轮到我掌控身体时,便尽量多做事,多忍耐,盼着她出来时能少受些皮肉之苦,我们两个都能安稳些。”平静的话语下,藏着多少血泪。
南胥月听得心头发紧,原来在他遇见她之前,那小小的身影已背负了如此沉重的苦难。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秋旻生辰的前夜。”沈渺音继续道,“那天是司晨节,又是秋旻生辰,我拉了整整一夜的水,直到天光大亮,也没能将所有水缸注满……力竭之下,我沉入识海。再醒来,我便成了镜花宫的沈渺音。”她眼中带着一丝茫然,“时至今日,我和铃儿也不明白,为何会共用一个身体,又为何会突然分离。不过,当年遇到你那天……”
她看向南胥月,唇边漾开一抹真心的笑意,“那是我来到这世间最开心的一天。第一次有人会真心的对我笑,对我抱有善意,不曾因为我是灵奴,而嫌弃我,戏耍我,打骂我。所以……我才鼓足勇气,同你说了那些话。”沈渺音回忆着那日,她远远望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分外熟悉,仿佛见过,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她看向南胥月莞尔道,“其实那碟糖果我只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留给了铃儿。”
“以后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南胥月温声承诺,眼中满是怜惜。随即,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再抬眼时,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其实那时……我有过带你离开。”
他向沈渺音诉说起当年,他曾请求父亲帮忙将她带走,可当时在父亲看来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根本不愿意去帮他要人。
“南公子,谢谢你。”沈渺音听了南胥月的讲述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在她眼中如谪仙一般的人,竟真的是刚刚从山巅被谪入世俗的仙。但那时她未见他半点狼狈,只觉他孤独地立在尘嚣之外,与这污浊的世界格格不入。
“只可惜……那时的我,没有资格带你走。”南胥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与遗憾。
“你不必自责,”沈渺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笑容温和,“我很开心你有这份心意。那个时候……你愿意同我做朋友,对我而言,已是莫大的慰藉。”
“那么,沈渺音,”南胥月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仿佛要将十年的遗憾补上,“如今我是蕴秀山庄的庄主,我有这个能力护你周全,带你离开。
你……可愿跟我走?”他终于说出了当年未能宣之于口的话。
“南公子,多谢你的好意。”沈渺音心头微颤,却强迫自己冷静,“但我刚刚被逐出镜花宫,且……我似乎得罪了仙盟。此时,我不能让蕴秀山庄成为众矢之的。”
沈渺音看出南胥月对她的回护之意,但她又岂能这时将南胥月拉进这趟浑水里。
“我继承蕴秀山庄后便脱离了仙盟,仙盟管不了我!我只问你,沈渺音,现在,你可愿跟我走?”南胥月看着她,眼中的执拗让沈渺音有些不知所措。
“我……”沈渺音被他眼中的炽热烫到,慌乱地移开视线,“对不起,南公子……铃儿的事还没有解决,我现在……不能走。”
南胥月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随即化为理解的温柔:“抱歉,是我心急了。我可以等,等你考虑清楚,再告诉我答案。”他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沈姑娘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看着南胥月阖门离去的背影,沈渺音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那里……仿佛随着他的离开,被抽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失落……
南胥月离开后,沈渺音昏昏沉沉地睡去。梦中,总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渺渺……”。沈渺音蹙着眉头睡的并不安稳,直到傍晚,南胥月的敲门声才将她从纷乱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请进。”沈渺音挣扎着坐起,惊喜地发现灵台深处那股神秘的力量似乎重新凝聚了起来,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她看着南胥月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我让人给你熬了些白粥,你几日未进食,喝些白粥对胃好。”南胥月坐在床边,打开食盒,取出温热的粥碗,细心地用勺子搅散热气,舀起一勺,自然地递到她唇边。
“我……我自己来。”沈渺音有些窘迫。
南胥月看了看她一只裹着厚厚纱布的手,又看了看她另一只勉强能动的手。
“一只手怎么吃?”南胥月看向沈渺音歪了歪头问道,随即他固执的将勺子又往前送了送,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沈渺音,你可以不用硬撑,受了伤,被人照顾,天经地义,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我只是……不太习惯。”沈渺音低声说着,还是顺从地吃下了那勺粥。
“那接下来这段日子,你恐怕得慢慢习惯了。”南胥月眼中带着笑意,又舀起一勺。沈渺音低着头,小口吃着,脸颊悄悄染上红晕。他不再逗她,两人一个安静地喂,一个安静地吃,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气氛静谧而温暖。
“对了,”喝完粥,南胥月递过一方素净的丝帕,沈渺音接过擦了擦嘴角,问道,“铃儿……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暂时被关在拥雪城的地牢里,性命无碍。”南胥月接过丝帕,答道。
“那……我现在能去看看她吗?”沈渺音眼中带着恳求。
“不行。”南胥月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忽然倾身向前,凑近沈渺音,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她,带着一丝不悦,“沈渺音,你是不是忘了五天前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南,南庄主……你””沈渺音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心慌意乱,下意识抬手抵住他胸膛,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我……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你现在一点都不好!”南胥月语气加重,带着后怕和心疼,“灵台受创,金丹破裂,心脉受损,再加上星辰剑阵反噬神魂!沈渺音,你怎么和谢雪臣一个德行,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他眉头紧锁,声音低沉下来,“你可知你昏迷的这五日,我有多害怕?怕你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你可知我有多后悔?开珠塔的前一天,我去圣集院没找到你,我就应该在圣集院一直等,等到你回来为止!你又可知那日在正气厅,看着你气若游丝倒在我怀里时……”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的三窍没有被毁,让我可以护你!”
“南……南公子,我其实”沈渺音被他眼中翻涌的强烈情绪所震慑,心中既暖又涩。她看着他灼灼的目光,有些心虚地解释道,“其实……我灵台里一直有股奇怪的力量,每次我受伤都可以加速伤势的愈合。这次素凝真打在我灵台那一掌,似乎把那股力量打散了,但今日午后,我感觉它又在慢慢凝聚……所以,我是真的在好转,不信你看。”她说着,伸出手腕,也顺势拉开了两人过近的距离,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你早些休息,等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看她。”南胥月将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细细感受。发现她的身体确实如她所说,正在慢慢好转,仿佛有新的生机正丝丝缕缕地重新汇聚,修复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了些许……
“胥月,沈姑娘情况如何?”谢雪臣经过几日的修养,伤势已逐渐好转,听闻负责明雪阁的弟子说沈渺音已经醒了,他特意过来探望,却见南胥月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
“她伤得很重,心脉、金丹、灵台皆损,如今不宜移动。待她再好些,我便带她回蕴秀山庄,好好调养。”南胥月看着在对面坐下的谢雪臣,抬手斟了杯茶递过去。
“胥月,我是第一次见你为了一个人乱了心神,你待她,又是怎么想?”谢雪臣看着好友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直言道。
“带她走,护她此生再无风雨。”南胥月放下茶壶,目光沉静而坚定,“十年前,我三窍被毁后,人人都在可怜我时,我遇到了她。她与其他人都不同,她待我如常人,她说会给我一点点喜欢,会和我做朋友。只可惜当年匆匆一面,我那时想带她回蕴秀山庄却没有那个能力。”
南胥月提起与沈渺音的那段初识时,眼中的温柔是谢雪臣从未见过的。
“那你何时认出的她?”谢雪臣好奇的问道。
“没多久,开启珠塔前夜,才最终确认是她。”南胥月带着些后怕的说道,“那晚本想寻她相认,却遍寻不见……幸好,她醒过来了。”如今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怕的滋味,那是差一点就会万劫不复的感觉。
“其实……”谢雪臣想起那晚,有些歉意,“那晚沈姑娘一直在找你,后来她还找到了我那去。她向你请教关于星辰剑阵的事,我们见天色已晚,便没有再去打扰你,两人对着图纸琢磨了一整宿……”他话未说完,便被南胥月骤然打断。
“谢雪臣!”南胥月猛地抬眼,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那自损的法子,是你告诉她的?!”
“不,当然不是!”谢雪臣立刻否认,神情严肃,“我怎么可能让她去冒着燃烧神魂的风险去布阵!我俩研究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研究出结果,本来我们还说等白天的事情了结了,就找你一起研究那法阵。至于那法子……但凡研读过些阵法古籍,不难知道。”
“是啊,她出身镜花城,镜花城好歹也有六千年之久的历史,藏书不计其数,那法子留心些,的确不难知道。”南胥月终于恢复些理智,点了点头道。
“我听她说这剑阵的阵法图是在镜花城中废弃的书楼见到的,是镜花城初代城主所设,你之前不是还一直想找这阵法的图纸么?”谢雪臣试图转移话题,“如今倒是亲眼见识到了这阵法的威力,尤其是她入元婴后击杀痴影时那一式杀阵,当真玄妙绝伦,威力惊人。”
“不会再有了,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了。”南胥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已自散修为,使不出那样的剑阵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傻到像她那样,用燃烧神魂的方式去布阵。”他也不会允许沈渺音以后再用这损己的法子去布阵。
“是啊,沈姑娘……可惜了。”谢雪臣听了南胥月的话有些遗憾的说道。
“我相信,这不是她修道的终点,而是她新的起点。”南胥月回头看向那扇门道,“她不是个会轻易低头的人,我是,她也是。”
“对了,暮姑娘的事,你打算如何解决?”南胥月看向谢雪臣问道,他知道这是沈渺音一直关心的事。
“先暂时将她关在冰封地牢里,待盟主情况好转,再商议此事。”谢雪臣跟南胥月说出了他的盘算。
“如今各派掌门不依不饶,你是想看看法鉴尊者的态度,如今他是仙盟盟主,若是他觉得暮姑娘可留,各派掌门会给他这个面子。”南胥月点了点头,这倒是个法子。
“我会说服盟主,就如沈姑娘那日所言,善恶不分种族,人灵皆是众生。”谢雪臣端起茶杯坚定的说道。
“可暮姑娘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异样,我为她把过脉,她体内魔气异动,时刻都在撕扯着她的经脉。而她的灵窍受损,我也不确定她能扛到几时。”南胥月叹了口气道。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谢雪臣听了南胥月的话,霍然起身,看向他问道。
“开珠塔那日,她被桑岐控制前,她曾短暂的昏迷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她体内魔气异动。”
“沈姑娘倒是同我说过,她说她与暮悬铃饮酒,暮悬铃醉酒时同她说,自己的魔功每月都需在暗域用魔气淬体一次,否则就会受魔功反噬。”谢雪臣想起沈渺音同自己说过的话,他没想到魔气反噬竟会如此严重。
“沈渺音一直想去地牢探望暮姑娘,再过几日,等她好些,我随她一起去,再为暮姑娘把一次脉,看看她情况如何。”南胥月提议道。
“拜托了,胥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