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像抹匀的炉灰,天山也都完全笼罩在了云雾里。
一诺从昨天晚上十一点睡到今天早晨九点,中间没有哭闹。
雪零零星星的,落下来,均匀地铺了满地,像银箔,像破碎的镜面。
姥姥家早饭是两天前打来的抓饭,热了热,那一小盘卤牛肉被李亚茹吃完。
姥姥拿清洁球清洗钢种锅和茶壶盖上的黑锅灰。
姥爷说亚茹子上次买来的三七还在呢,怎么喝?拿上喝走。我俩儿去库房里找三七、西洋参、党参盒子,一盒里拿一条,又搬了三瓶冻住的椰子汁去伙房。倒温水,倒破壁粉末,搅匀,姥爷喝了一口,“咋这么苦呦!”李亚茹也拿勺子尝了一点,“欧呦!中药么。”
姥爷说羊不吃草了,又叫着姥姥一起去给羊打针。
回来后我和姥爷组装了一只金鱼灯,大眼睛装得一前一后,模样滑稽。
温在火炉边的椰汁罐暖和了,可以喝了,喝着椰汁里有渣渣,味道不正宗,一看罐子包装十分相似,但不是同一个牌子。村里假冒伪劣产品多,买得少不算糟糕,糟糕的是李亚茹直接买了一箱十六罐。
姥爷说,“再不买,还不如买一公斤牛肉。”
姥姥骂道,“到哪里买牛肉去嗫,几罐罐饮料又浪费了多少钱?”姥姥大概不知道客厅里还有一箱……
饭吃完屁股还没坐热,姥姥一直急着催,叫李亚茹赶紧去管娃娃,不然小姨中午回来看见小姨夫啥都没干完,又骂上了。
去时一诺刚刚睡着,小姨夫准备做午饭。那李亚茹正好再回去一趟。太阳在灰蒙蒙的云层里若隐若现。
一只黑狸花、一只银渐层在小舅家麦垛下盘桓,呆着呆着跑去羊圈。丢丢“呜呜”直叫。“这两只干嘛来?这是丢丢的地盘。”
去找龚晨晨,不在家,龚贝说她去城上敲锣了,今天阴天,怕下雪影响排练,就通知得上午十一点去。
姥姥捡韭菜,淘韭菜,刚准备和面,拿着抹布进门,倒了一盆底底水洗抹布的姥爷被发现了,姥姥提着茶壶过去倒热水,又跑到缸跟前舀了一大勺子凉水,“哐当”倒进盆里掺上,“多放些水洗,那么一点点能淘干净!”
姥爷拿着洗好的抹布去擦玻璃,李亚茹找出前天开会发的胶皮手套,让姥爷戴,姥爷说不冷了,擦得差不多了。粗心大意的,胡里麻汤就给擦一遍,管它净不净,反正是干了活了,姥姥知道了,心里就不急了,也不再老催着他。
姥姥喝了一口椰汁,说不好喝不爱喝。李亚茹说买错牌子了。姥姥就说只看了箱子么,也没打开看罐罐,没事么。
姥姥舀了面粉,和好面,坐到案板边的凳子上开始切韭菜,“留哈些明天下甜面条。切完咧拿鸡蛋去嗫。”
“五个母鸡嗫,一天能收几个蛋么?”
“两个,你抓哈嘀那个身上有白点点的黑母鸡十月份就下开蛋咧,我们后面抓来那两个长嘀大咣咣子,不下蛋。”
姥姥慢吞吞出门去,转悠着进屋来,“圆圆嘀稀罕嘀很,尕尕嘀个蛋蛋你看,鸡尕嘀很下哈嘀蛋也尕。”跟鸽子蛋似的。自家五谷养的鸡,自家鸡生的蛋,吃着多放心。
姥姥打好了鸡蛋,翻开盖在面团上的盆子,将面团揉了揉。
龚晨晨来,也喝上椰汁了,说是先回去写作业,待会儿给姥姥擀饺子皮。
魏子芳来了,姥姥去捡油饼给她。
魏子芳,“再不捡再,不捡!”
姥姥把捡了半盘的油饼倒回去,“我给你剥上一块块沙枣面油饼尝尝。”
“再不剥,再不剥。”
“给,你吃么。”姥姥紧说着就拿到魏子芳跟前,隔着一个茶几给她递,“你吃,你吃。”
魏子芳歪斜着身子躲,“我不吃,我不吃。”
姥姥绕到茶几另一边去给,“你吃,你吃。”
魏子芳身子也偏到相反方向,摆着手,“我不吃,我不吃。”
“不酸。”
“我们家嘀沙枣面油饼就酸嘀嗫么。”
“我们家嘀不酸么。”
让了几个回合,让不出去,姥姥只好把油饼放回去,走到案板边开始搅鸡蛋,将打匀的一碗鸡蛋倒进熬滚的葵花油里,收获一锅金灿灿的如傍晚云朵般松软滑嫩的鸡蛋糕。端锅,将锅放在锅撑上,用锅铲把鸡蛋糕剁碎了,盛出备用。
魏子芳的左手上套着一个暖宝宝,说手腕还有点疼,五个月了,没好利索。“我们小儿子就说我手不方便,我啥都不要干,缓哈。老汉说啥都要吃个拉条子嗫,不吃那还骂嗫。我一个手把面擀开,切成条条,右手拉拉条子,拉好咧用刀把粘在案板上嘀面切开,就这么一根一根,想办法做嘀嗫。蹲到个房子里,哪儿能啥都不干么。”
姥爷,“就我们两个人也闲不哈。”
“做嘀吃掉,把锅洗掉,把鸡咧、狗咧、羊咧都喂掉,一天就给那拾板凳。板凳坐过又到处撂去咧。”姥姥将板凳塞在茶几下,转过头看躺在床上的姥爷。
姥爷,“我就,我就收拾嗫么……”
吃过午饭,姥姥想起来什么事,“你好好跟你妈说么,你妈说嘀你还骂嘀让那闭嘴。”
李亚茹,“她先说我,我爸她不敢骂,梦梦她骂不过,她就骂我去行嗫。我说我才回来,还要买些东西再回去。那说我再不要买,我买哈嘀东西莫人吃。我气嘀很,不想听。她买哈东西就有人吃,我买哈嘀就不行。”
姥姥不可置信,“可能前几年生病脑子不好咧。”龚燕玲就是欺软怕硬。
散在玻璃杯里鸡蛋清似的太阳在雾蒙蒙的天空里穿行,一切都变得模棱两可。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晶不知何时融化了,一切又回归原貌。中午的天气没有早晨那般冷。
一诺指着放在电视上的小福龙毛绒玩具,“嗯嗯!”李亚茹给拿下来,跑去门口边等他来去,待一诺走近时,李亚茹忽然将毛绒玩具环绕一百八十度到他身后。娃立马趴倒在地,不动弹了。过一会儿没人管,爬起来。李亚茹继续招他,同样的招数,同样的当,娃上了一次又一次。“一诺,只要你起来,我就把小福龙给你。”他好像听懂了指令,爬起来,转过来,李亚茹把小福龙向反方向拿远了,他继续去抓,抓到怀里了,高兴地笑起来。从遇到困难咱就原地趴下,到了要想办法克服困难呀!
下午三点半,散步时间,再不走走天就黑了、冷了。李亚茹吃了一颗朗姆酒心巧克力,三十秒了还没有在嘴里化开一点。远山隐隐约约地笼在雾里,近山凉凉兮兮地呆在原地。
没有风,也没有刺目的阳光,一切事物都在静止。路边干枯的芦苇叶,参差不齐、残缺不全,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太阳像是喝醉了酒,昏昏然的。地上的榆树、杏树也被冻得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脚下的雪又酥又软,踩踏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每一步就像踩在豆沙上似的。哪怕是个无风天,走动起来还是会有一丝冷风袭来,一旦停下来,这风似乎就变小了甚至消失了,毫无声息。
两只胖乎乎的山羊,从围着苞米地的铁丝网中间钻了出来,沿着铺满雪的大路上的车轱辘印,一路朝南走啊,走啊,一直走到了苞米地的尽头,又停了下来。
平地确实比山地好走得多,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李亚茹并没有气喘吁吁。天实在冷的缘故,得抓紧时间回返。手和脸都不能露在外面,稍一会儿的功夫,就冻得疼起来。
阴天里,树木变得黑乎乎,雪地也看起来也脏兮兮,万物都显得阴郁而孱弱,没有晴天里好看。
“你看,莫牙老婆子,吃嘀咩咩咩……嘀。”姥爷把嘴抿在一起,牙齿来回磕,学姥姥吃肉的样子。“歪歪吃,多多吃。”
李亚茹,“奶,你嘀牙还疼不疼咧?”
“牙根跌掉咧,还有一个大牙疼,你尕姨给买嘀药,喝上几次不疼咧。”
跟姥姥、姥爷说去相亲了,认识一个小伙子,了解了两个月了。姥姥说只要你找下,条件咋么个家里都同意嗫么,你愿意找就行。李亚茹乱七八糟讲了一些相处细节,姥姥问他有没有给你送过东西,我说他爱送零食、水果、糕点,他的购物卡也可以用。姥爷说他包饺子没有?我说他包的元宝饺子,还给他们看照片。
“那不知道干活嘀,就和我爷一样,使唤一哈动一哈。”
“使唤嘀多咧,那还烦掉咧,越不干咧。”
“还不敢多多使唤么,让那干个啥那就干去咧。人还可以,不知道以后相处下来,结不结得成。”
姥姥担心道,“你不要把人家哄哈咧。”
李亚茹惊讶道,“你咋不担心人家把我哄哈咧?”
姥爷平静道,“我们亚茹子是个老实丫头子。”
姥姥解释,“现在都是丫头子哄小伙子多么。”在姥姥的已有认知里是这样。
吃过晚饭,姥姥提着小桶去喂兔子,收了两个鸡蛋回来。李亚茹扫完了地,说,“班里水泥地坑坑洼洼,用这种高粱扫把正合适。期末打扫卫生家长把班里坏了的扫把都收拾了,准备扔,我赶紧制止,家长却笑着说开学买高粱扫把,再不可惜。”
姥爷说去喂羊,找了一只烂手套,戴了一下,“还是换那两个黑手套子。”
“我买哈嘀手套来?”专门滑雪用的,厚实,暖和。
“我放到三轮车斗斗里咧,上城开车嘀时候戴上,我会经收嘀很。”姥爷说着出门去,发现地上一层白雪,拿起扫把开始扫。
一个穿宝石蓝卫衣,梳着马尾的大脸盘女孩趴在西门门口问,“你们家猫回家了吗?”
李亚茹,“干啥嗫?把我们家猫抓上抓老鼠去?”
“一个回来了,一个莫回来。”姥姥听见了响声,也出来查看。
蓝卫衣女孩,“我们家猫三天前刚吃完猫粮,跑出去,一直没回家。下雪了,我找找。”
“啥颜色?那边麦垛下两只狸花,一只银渐层。下午还在呢。”
“不是银渐层,是虎斑。在哪呢?”
“我把你领上去。公猫?”
“对。”
“它一年四季都在这?”
“夏天来的。”时间对上了。
“是它跑到我丢丢地盘上把我丢丢打了?耳朵都咬破了。”
她不好意思道,“虎得很。”
“丢丢从小缺奶了,体型不大,你家猫要大一些。你们家在哪儿呢?”
她指了指门,离小舅家有百米。
“也怪远的。”
“它都跑到村上去了还。”
“得交代它不要吃死老鼠。”
“它不吃那些。”
紧说着拐个弯,快到了,看到那只灰色胖虎斑。蓝卫衣叫它回家,它先是躲在桥洞下,蓝卫衣数落它,它摇头摆尾往家的方向走。
李亚茹可认下这只灰虎斑,既然完全可以听得懂人说话,那下次再见了,再来丢丢地盘,非得好好警告它一顿。
去小姨家睡觉,一是为了跟一诺玩,二是姥姥家卧室电暖、电褥子就不开了,省点钱。这两天一诺在家,小姨夫也是怕娃娃感冒,把所有房子电暖都打开了。
一诺一直盯着门口看,我和小姨夫一齐望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诺用手指一指,“嗯唔……”小姨发现了窗户外灯光下飞扬的雪花,“欧呦!这么大嘀雪。”走过去开门,门外鹅毛大雪纷飞,地上亮晶晶的雪花已铺了一厚层。
就这么瞧见了,后面一诺又指了几次,指着窗外指“这这……嗯咦!”充满好奇心的小宝。
九点了,小姨夫穿上羽绒服,戴上棉帽。
“干啥去嗫?”
“扫雪。”
“天黑黑嘀扫啥雪?”
“明天赶早就厚嘀很咧。”小姨夫推门出去了,拿上芨芨芨草扫帚“咵咵”几扫把,一个院子的雪扫完了。
不久后,雪花又铺了厚厚一层,出门一照灯,仿若万千星辰落于地面。
小姨夫,“鞋脱在门边。你出去把扫帚拿上几扫帚就扫掉咧么,它又不攮到脚上。”
李亚茹,“冻嘀很,冻嘀很。”
从七点开始炖的羊排,闻了一晚上香味儿,到十点终于吃到嘴里了,就着蒜,香!
十一点二十,面粉似的冰晶随风旋转飞落,在路灯下闪着无数的反光,地上的雪又积了一层。小姨拿着大扫帚“呼啦呼啦”扫,“还把人胳膊累嘀扫不动咧,这么厚嘀雪。”
晚安,落雪。2025.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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