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翎将石子细细检查，从外部看来它并无任何异常，但房内没有相同的石质，且昨夜自己离开之前，床上也并无异物，它很可能来自于那位天师身上，正如其所说的——在苏醒时，身上覆盖着石层。
片刻后，贺玄翎忍住将石子剖开的想法，暂时将它收了起来，保险起见，还是先等佘寒青回来问过之后再动手。
而后，她从怀中取出那狐族长老托白鹭交给她的口袋。
贺玄翎先是检查了口袋上的禁制，确认那秘纹中的确是狐族长老的妖力，也未有任何被打开过的迹象。
她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不断推测着对方送来这口袋的目的。
狐王樊离在昆仑圣坛安顿好狐族后，独自来到人界，至今已有上百年，在天池变故之前，不曾有任何异动，妖王不至于迁怒于昆仑圣坛的狐族，而狐族也绝没有胆子敢在妖王眼皮下内外勾结……
思及此处，贺玄翎微微抬手覆在口袋上，不消片刻便将禁制解开。
检视着其中的物品，她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些东西起了一丝兴趣。
金银、法器、典籍……各类珍品不一而足，以狐族现下保有的传承来说，这是一份相当有诚意的贿赂。
但让贺玄翎露出兴味的并非这些，而是两样特殊的东西：用狐族秘术封存的一笺书信，以及一个在封印中沉睡的灵物。
信笺上写着二字——吾王。
贺玄翎将它拿出，外观看起来倒是与寻常书信无异，只是一旦打开，那狐族长老便能在信纸被翻开的缝隙中，窥测这书信到底是被谁看过。
贺玄翎略一掂量，推测这信里并无太多内容，至于究竟写了什么……
她沉吟片刻，重新将信笺收入口袋，转而拿出那个正在酣睡的灵物——一只以妖力为食，能够在秘术空间中长久停留的梦鸦。
它通体漆黑，头上长着三眼，喙似玄铁泛着寒光，爪子则掩盖在羽翼之下，尾羽如鞭并生有扁平骨刺，缠绕着躯体。
此刻这与梦貘同源，生于实而寄于虚的灵兽，正蜷缩着被包裹在一层斑驳陆离、虚虚实实的膜里，如同卵中幼鸟。
就在贺玄翎尚在观察之时，梦鸦三眼一颤，瞬间睁开，显露出血色妖瞳中的漆黑深渊，睁眼的刹那，它三只眼瞳飞速扫视，同时头部向后翻折，赫然倒望着贺玄翎！
贺玄翎眯起双眼——这梦鸦正在觊觎她的妖力！
于是顷刻间散发出朱雀威压，梦鸦登时散开缠绕在身上的尾羽，展翅欲逃，却被贺玄翎气势震慑，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片刻后，梦鸦顺从地阖上妖瞳，收敛了爪子，向着贺玄翎袒露胸腹。
贺玄翎冷笑一声，并未收势，反而伸手捏住其脖颈，将它提到自己面前。
梦鸦一颤，却不敢妄动，长喙微微张开，露出两排刀尖似的利齿，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三只猩红妖瞳哀求般看着贺玄翎。
见贺玄翎不为所动，甚至升起一缕朱雀真炎，梦鸦浑身抽搐起来，两侧妖瞳紧紧闭上，只余额上一眼慢慢凝结出一滴血泪，落在贺玄翎手中——那是它的妖魂精血。
贺玄翎当即取出琉璃宝瓶将这滴精血装入其间，又收回到狐族长老给的秘术口袋之中。
做完这一切，贺玄翎脱力般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深沉地调息，心中暗暗在狐族长老身上记下一笔。
那梦鸦身形小了一圈，此刻甚是乖觉，在她身旁蹦蹦跳跳，尾羽扫来扫去，不小心扯断她一根发丝，被贺玄翎一掌挥开滚到一旁。
贺玄翎神色恹恹，看也不看它，在指间聚起点点玄色微光，瞬间被梦鸦抽取吸食。
“就这么点，没了。”
“啾啾！”
贺玄翎侧头看去，不知何时梦鸦变作一只颇为眼熟的鸟雀——贺玄翎给佘寒青展示化形时所用的夜莺。它在床上打了个滚，继续往前凑。
贺玄翎面无表情道：“喜欢这个，那你就叫夜莺……今天你再怎么啄也不会有了。”她屈指在夜莺鸟喙上轻轻一弹。
夜莺当即从她手上扑闪起来飞到桌上，把自己藏到水壶后面。
“啾、啾啾！”
此时此刻，另一边。佘寒青已离开小道，循着大路往街上走去。
今天便是赶集之日，此刻已是正午，也许薛念已经托人将天师印卖出，虽不知会卖到何处，但幸好镇上能售卖玉石的地方并不多，就算挨个问过也花不了多久时间，还能顺便寻找制符的材料，待返回行会时，也正好买些吃食带给贺玄翎。
然而当她走上正街之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哗，其中似乎夹杂着熟悉的人声，佘寒青便穿过巷口前去查看。
“去去去，卖给让你那劳什子叔啊姨的！”一个商人推搡着个身形单薄的姑娘出了商铺。
薛念被推得摇摇晃晃却仍抓着商人袖子不肯放手，她另一手攥着什么东西，慌乱喊道：“是我说错话，您别生气，只是再请您多看看，这戒指……”
商人不为所动，将她甩开，指着骂了一句，瞪眼恨恨道：“跟我漫天要价，谁知道你这东西怎么来的，看谁敢收？！”说罢转身又进了铺子。
路过的行人见状，驻足看起了热闹，开始交头接耳。佘寒青向着人流聚集处慢慢走近。
“我分明跟您说过，”薛念一身粗服站在门前，她面色涨红，眼中蓄满了泪，“您别这样……”
话未说完，薛念一惊朝后退了两步，同时一盆水从门内泼出，将她裤子淋湿半截，周围人纷纷避让，行人又开始流动起来。
薛念鞋子湿透，沾着泥点愣愣站着，裤子不住地往下滴水，她难堪地低下头去，走了几步避开行人面，对墙壁站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赶集之日街上人来人往，众人绕着水迹从她身边路过，看看她，又看看铺子，投来探寻的目光。
薛念抬手用袖子抹去泪水，却仍旧泪眼朦胧，抽泣片刻后，她从怀中拿出一物，攥着看了一会儿，再次走到商铺前，接着，她慢慢跪下。
“是我犯错在先，您出了气便好。”薛念胡乱在脸上擦了把，喘了口气，颤着嗓子说，“这玉石也是天师给我的，就按您说的价，请把这两样收下吧，我……”
薛念说着，哀求般向门内看去，然而其中传来商人不耐烦的吼声：“滚开！这镇上没人会收来路不明的东西，别耽误老娘生意，腌臜玩意儿，晦气！你若不走，便到牢里哭去罢！”
薛念登时静了下来，而后从地上爬起来，她膝上沾满泥灰，低着头跌跌撞撞，留下一迹由深到浅的脚印，逃一般离开了大街。
佘寒青一路跟着，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循着哭声在个阴暗的角落找到了薛念。
略一犹豫，佘寒青安静地走近。
薛念浑然不觉，蜷缩着埋头呜咽，过了一会，她渐渐收声，伏在自己的双臂间喘息，片刻后摆头在衣袖上擦掉泪痕，闭着双眼仰头靠在墙上，用掌心使劲按了按。
“娘还等着你，娘还等着。”她吸了吸鼻子，喃喃念了一句，睁开眼准备站起身来，陡然被身侧人影吓得说不出话来。
佘寒青没想到她会如此惊惧，看着她的双眼，安抚道：“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原本在商铺前就看到你了，只是……抱歉。”
佘寒青没有说完，但薛念明白她是怕自己觉得难堪，于是摇摇头，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
她低下头，不敢对上佘寒青的眼神，而后动了动想在佘寒青面前跪下，却被拉着衣袖站起身来。
薛念茫然道：“佘天师？”
佘寒青点点头，语气是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的沉静：“怎么一个人来了，薛姨呢？”
薛念回过神：“请村长帮忙看顾了，我跟着张叔来镇上，但他得先卖完猎物，所以……”
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再也说不下去般陡然停下话语，从怀中拿出戒指与玉石，垂头捧到佘寒青面前。
薛念双手发抖，眼泪砸在地上，颤声道：“我明知这是天师的东西，拿了戒指却还……我知道自己该受罚，但，但，请您饶恕我的罪行。”
说完，薛念闭上眼，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是感到手上一沉，又一轻。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到手中多了个钱袋。
佘寒青收好天师印，将薛念的手合拢，而后看着她温和地说：“别怕，我只是换回之前送给你的一件东西。”
薛念感受着自己手中的钱袋与戒指，在这无限宽容的目光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别哭。”
佘寒青有些无措，略一想，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说：“没事的，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这带着安抚的力道，让薛念想起自己的狼狈，于是赶忙退了几步，擦干泪水：“对不起，佘天师，对不起。”
佘寒青摇摇头，等她平复下来，侧身说：“走吧，一会儿你张叔该担心了，我送你。”
薛念眼睛仍然红肿，她点点头，理理了衣服，沉默地走在前面。及至地方，她熟悉的摊位前却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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