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飘着药水味和消毒水味，姜宥一边走一边耸动鼻子，把熟悉的气味吸进身体里。
今天是复查的日子，姜宥起了个大早。倒不是她特别重视，相反她有点烦，和还在读书的时候日复一日重复天还没亮就得起床的日子感觉一样，所以姜宥把闹钟订得特别早，醒了之后她在床上躺了很久终于把自己哄好，爬起来收拾东西去复查。
姜宥饿得肚子狂响，胃部紧缩着痛。她有点后悔前一天晚上吃得那么少，但她想到第二天得去复查就没什么胃口。
她还蛮郁闷，因为没想到又过上和学生时代一样这么枯燥的日子。复查就像月考——或者说是周考，想到她就胃部抽搐，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一张嘴灵魂就会飞出来跟她say goodbye。
姜宥在医院大厅的自助挂号机缴费，旁边那一队的人忽然和她打招呼。
“姜宥？”
姜宥扭头看，超级无敌大美女，就算戴着口罩口罩上都写着“我很美”三个大字。姜宥吓一跳，她不太眼熟的熟人而且颜值出众还跟她打招呼，她在脑袋里面划拉半天没找出来这个漂亮女人的名字，特别想马上溜走。
“哈喽。”姜宥保持脸上面不改色，声音却有些迟疑，“不好意思啊，我有点那个……呃，你是谁来着？”
“跟你八百年前是一家的啊，姜芝奇。”漂亮女人把口罩摘下来给姜宥看了看她的脸，再把口罩戴了回去，“大学的时候你跟你同学帮我们话剧社画了人物卡，我都还记得的，社长天天给你带椰子水。”
这个跟她八百年前是一家的姜家大美女，刚搭话时她完全没印象，一顿回忆过后姜宥想起来一点事。她还想起来那个社长给她带椰子水被她看出来在向她示好，跟社长说了之后社长也很讲道理，转移注意力请姜宥帮忙给另一个帮忙画宣传海报的同学带燕麦奶，椰子水变成跑腿费。
姜芝奇是个脾气好自来熟长得好看的女生，老在姜宥画画的时候找她搭话。但姜宥沉迷画画，基本不记得和姜芝奇聊过什么重要的，只记得姜芝奇说她们八百年前是一家。
手机震动一下，姜宥对姜芝奇颔首，低头看支付情况——失败。姜宥疑惑地“嗯”一声，又扫一次码支付，再次失败。她心里焦灼，因为此时身边有一个她完全不熟的熟人。
“我帮你付吧。”姜芝奇扫码、付款一气呵成。姜宥又吓一跳，慌里慌张地拿了挂号单，举起手机：“谢谢，我现在就还吧。”
姜芝奇没有跟她拉拉扯扯，大方亮出收款码。姜宥给她转钱，姜芝奇和大学一样找她搭话：“你现在怎么样啊？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说你以后想画漫画，在画吗？”
“在。”姜宥对她微微一笑。
“噢！那蛮好的，我现在天天给人写剧本，演戏的变幕后了。”姜芝奇一口气说下去，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姜宥专心画画，话很少，姜芝奇就絮絮叨叨，“前段时间检查出心脏有问题，哇噻给我们团长急死了，叫我赶紧看病，哎呀哪像大学的时候不舒服还要演完了再去看医生，身体太能扛了。”
“你是什么情况啊？画漫画累的吗？唉我们过了三十岁还是注意身体比较好我觉得。”
姜宥看向旁边，心里想了会儿怎么糊弄，她不想说太多。几秒钟时间她眼睛转回来：“肺不舒服。”
“啊？肺炎吗？”姜芝奇看起来很担心这个八百年前的一家人。
“嗯，差不多。”姜宥赶着去找诊室候诊，跟姜芝奇挥手，“先走了，拜拜。”
“拜拜，有机会再聊。”姜芝奇跟她用力地挥手。
姜宥小小地一挥手走了。姜芝奇最后的话让她有点心闷，虽然她很能接受自己的病情，但是碰上这样期待和她下一次见面的人，她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她再见，姜宥就觉得特别对不起对方。
可能下一次她就死了，跟她有点联系的人说不定会收到消息，姜芝奇也在里面，跟人边哭边说她曾经帮他们画人物卡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感慨今天一别就再也没见过。
姜宥坐在诊室外面，肿瘤科的声音挺杂的，有人在低声地哭，有人在抓住为数不多的机会笑，更多的是细碎的交谈声或是漫长的沉默。姜宥听着听着，思维终于慢慢飘到别的地方去，又变成之前无所谓自己病情的心态。
“035号，姜宥，请到诊室就诊。”
姜宥收回脱缰的思维，起身进诊室。医生照常嘱咐几句，再拿上单子去抽血。
“好，把袖子撸上去啊。”
姜宥挽左手的袖子，她还得留着右手赶稿。护士给她捆好止血带，又擦碘伏。姜宥闲得没事四处看，旁边的位置是一个家长带着的小患者。
小女孩和她对视，不哭也不挣扎，这样的患者科室里多得是，姜宥不奇怪。
“你怕不怕痛？”
尚还稚嫩的声音响起，姜宥一愣，展颜道：“有点。”
“那我不怕痛！我妈妈还有抽血的姐姐每次都夸我好棒好棒。”小女孩声音响亮，给她抽血的护士笑眯眯地应和她：“对啊，真是个棒小孩嘞！”
女孩的妈妈转过脸去，手背在脸上擦了擦。
“你要勇敢一点，不怕痛了就会有人夸你好棒好棒！”小女孩一副前辈的神情，她的母亲给她按住刚刚抽了血的针孔：“好了你别乱动，等下流血哦。”
“嗯——”姜宥故作苦恼的样子，“但是没人陪我，哪有人夸我啊？”
“你也棒你也棒。”给姜宥抽完血的护士笑道，抽血站一时响起调侃的笑声。护士把棉签递给姜宥，“压好啊。”
“谢谢。”姜宥也笑，压着胳膊去大厅晃悠等结果。
本来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两年，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有时碰到比较脸熟的病友，他们会跟姜宥搭话，无非就是“最近还好吗”“情况怎么样”“又是一个人啊”这类话，姜宥的回答永远只有“还好”“正常”“对”这样的话。
大厅里也不乏一个人等待结果的人，但在肿瘤科的病人多少会获得亲近之人的关心，放心不下就陪着一起检查。姜宥靠坐在椅子上等针孔凝血，一个大叔在她身边坐下，姜宥不由自主地转过去看了他一眼，大叔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转过头和她汇合，姜宥赶紧移开眼睛。
她丢了压针孔的棉签，拿出手机给好友发消息。
【来复查被一个小孩比下去了，心塞。】
对面没动静，姜宥习惯了，心理医生是会有些忙，现在的人大多逃不过心病。她准备收起手机，联系人那一栏忽然冒出个红点。
“AAA可摸咸鱼批发”。
漫画编辑，《永生花》。
姜宥捕捉到重要信息，手指移到同意申请，忽然叫她的号通知取报告。
她暂时收起了手机，拿了报告单去排体检，见缝插针拿出手机通过了申请。
印象中《永生花》的编辑还是个叫“晨晨”的女生，交流的时候姜宥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网上的形象太高冷了，晨晨的语气像是她是圈内惹不起的高岭之花。姜宥想不通，她觉得自己聊天的语气也没那么生硬，怎么让人那么害怕。
晨晨认真解释，是因为姜老师在网上基本不和粉丝互动，她有点拿捏不准姜老师的脾气。
姜老师回复她，我脾气很好。
晨晨回，我知道了，谢谢姜老师不杀之恩。
虽然看起来还是怕她，但姜宥觉得她很幽默。
她习惯在医院给手机静音，手机就在她口袋里默默接收消息。姜宥买午饭掏出手机付款，好友的回复还有刚刚那个编辑的消息还有晨晨告诉她任务交接的事情全部轰炸下来，小区物业群里有人在骂楼上水管漏了也不知道找人修一下。她把每个消息都点开看看。
宁望林：【你跟小孩比什么，别欺负人家就行。】
真要纠结应该是她欺负我吧？姜宥抿了一口面汤，醋一不小心加多了，酸死了。
起了个大早又折腾了一上午，姜宥累得不行，主要是心累。她坐在医院对面的面馆玩手机，把一堆消息调成未读消息放在那准备回去再回复，自己打开软件刷小视频独自乐呵。
主治医生翻看姜宥的报告，眉眼间一如既往凝重。姜宥有种被老师面批作业的紧张感，坐在椅子上，两手拧在一起夹在膝盖间。李医生把报告单一放，姜宥看不出来她口罩后面表情是什么，于是瞪大眼睛试图看穿口罩。
“最近有好好休息没啊？”
“有啊有啊。”姜宥点头。
“吃东西嘞，肉蛋奶啊那些，补充营养的都要吃点。”
“吃了吃了。”姜宥又点头，中午的牛肉面多加了一个蛋。
“你是画漫画的来着哦？”李医生盯住姜宥的眼睛，姜宥心虚地飘开视线：“对啊。”
“诶，那你们画画的好像都挺忙的，有没有经常熬夜？”
“哪有啊，不敢的。”
“那就好啊，你现在身体是最重要的，没身体了还谈什么工作啊？”李医生给她写病历，移开了审视姜宥的目光，“ct刚刚拍了的吧……好，好，看到了。你也一直都没人陪，我跟你说你就自己记住啊，癌症我们现在也有好多治疗方法的，你也不要太焦虑，心情好会好一点……”
李医生语重心长，时不时点一下姜宥的ct结果。姜宥盯着她的嘴巴，挑重要的记住，偶尔应和几句。
真要问她担不担心，其实她没有李医生担心的那么焦虑。确诊肺癌的那一天她反倒感觉自己莫名舒了一口浊气，身体忽然就不紧绷了，还很想回去睡一觉。医生除了必要的实话，全都哄着她这个独自抗击病魔的人，姜宥也不想辜负别人一片好心，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和主治医生你一句我一句，绝口不提自己忙着画《永生花》的事。
她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只想好好画完《永生花》。
【第24届漫画黑马新人大赛金奖名单！24岁青年创作者突围！】
【金奖作品名单：《蝉蜕新死》，作者：姜宥（酱油）】
——小姜未来可期啊，《蝉蜕新死》现在火得不行。
——什么更好的啊，哈哈哈哈小姜，你这个作品现在的流量很大的咧！
——装个什么劲装，有钱谁不拿？就她清高，搞笑啊？
——收回版权？你看合同没，小姜啊 ，你也估计一下自己赔不赔得起啊。
【她真的装，自己不知道《蝉蜕》多火啊？给自己立一下人设呗，其实糊得没边了。】
【没看过原作者这样的，随随便便就违约，人家家里有矿任性好吧，你说她合作能分得的钱人家都看不起这点，肯定想自己都包揽的。】
【她到底是谁啊，我之前从来没看过她的漫画。】
——姜宥，供你上这么多年学你就天天想着画你那个漫画，能吃一辈子吗？
——初步诊断是肺癌，肺癌晚期。
姜宥回过神，握着笔呆愣了半分钟。她觉得头有点晕，点了保存放下笔转身扑向床，沾了秋季寒气的被子冰凉，姜宥趴着发了会儿呆，挣扎到床头拿起手机打开。
她弹起来，差点忘了回复新编辑的消息。
汤晗：【你还回了我的长评！】
姜宥立刻想起来她评论区那个熟悉的ID，她下半张脸陷在被子里，微微弯起唇角。
复查的部分搜索了一些相关资料，有不对的我先道歉，非常非常抱歉
and不要学习小姜的坏习惯，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好好休息，祝大家身体健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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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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