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夜凉如水。季臻站在阳台上,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视野开阔,可以看见远处奔腾不息的江,以及江面反射出的幽暗的光。
他右手玩着打火机,“啪——嗒——”,明亮的火焰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地在黑暗中亮起来。
他左手举着手机,在回消息。
回复完消息之后他就准备收起手机。但就在他把手机放下的那一刻,本来变黑的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新短信。
季臻解锁,看着手机里的短信页面,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就两个字:“谢谢”。
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在回复框里删删打打,最终回复的也只有两个字:“不用”。
鬼使神差地,他继续留在了阳台上,看着手机,盯着短信页面,没有下一步动作。
下一秒,手机震动。
是对方打了个电话过来。
季臻滑动屏幕,接起了电话。
心跳快了几拍。
对面说:“谢谢你。”
季臻:“没关系。”
“可是我还是很难受。”对面说,“所以就会想做一些不好的事。”
季臻没有说话。
“或许,你愿意听我说说话吗?”
对面的人声音很好听,让季臻想起了自己昨天接起那通电话的时候,对面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仿佛决定自己生死只是瞬间且平常的事。
他耳边呼啸的夜风似乎都比对面的声音更有温度,更有感情。
昨天晚上,也是这个时间段。
对面的人打通他的电话,对他说,自己就站在天台上,他想跳下去。
对面的人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这句话,好像他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旁观者,而这个世界上有比生命更值得他在意的事情。
可是,如果他真的想跳下去的话。
又怎么会给他打电话呢?
季臻转了个身,背靠着阳台栏杆:“嗯。”
“你为什么要接电话呢?”对面问。
“因为……”季臻笑了一下,说,“感觉你需要我接这个电话。”
对面的声音像是清泉流动:“确实。”
“那——讲什么好呢?”
“随便,”季臻说,“你讲什么我都听。”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不过这确实是一次很奇妙的体验。”
“嗯。”季臻问,“‘奇妙的体验’,是指给我打电话吗?”
“陌生人都像你一样好吗?”对面又问,“我是说,如果昨天我打电话的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会对我说‘新年快乐’吗?”
季臻说:“我不知道。但是昨天你的确是打给我了,不是吗?也许只是命运想对你说声‘新年快乐’。”
“命运啊……”对面道:“很浪漫的解释。谢谢。”
季臻轻笑了一声,他让自己的笑声泄出去了几分。
“我现在很难受。”对面说。
季臻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闭眼就做噩梦,经常半夜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精力也很难集中。”
季臻:“是不是压力太大?”
“可能是吧。”对方语气闪过迷茫,“我只是……”
“觉得很难受。”
“很痛苦。呼吸就很难受。”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过了一会儿,对面说:“是有一件事。”
“前几天,我们考试了。”
关于那场考试,余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天是一场很重要的考试。
还记得,那天的第五个位置的桌子是坏的,四条腿不齐,他不得不费力地扶着一边写字。冬日的阳光洒进教室,但在他看来,这阳光不干燥,很湿润,给他秋天的感觉。
这是他最讨厌的感觉。
他就是这样一个敏感又尖锐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一个能够让他感到百分百安全、舒心的地方。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内心的波澜,继而像是带起一阵海啸一样,冲刷着他的内心,于是,他的那颗心只能变得越来越脆弱、敏感。
于是他安静地离开了教室。
弃考。
虽然他几乎是离开教室之后就后悔了。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在内心也这么告诉自己,社会有它的规则,他应该遵守,变成一个合群的人。
否则,同学不会喜欢他,老师不会喜欢他,父母也不会喜欢他,过往的写作经历已经让他变得缺少朋友。
13岁的时候,他开始拿起笔写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也给他带去了一些荣光。但是这些东西,也让他越来越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怪人”。
长久以来,他通过写作让自己感到存在的价值,但是他现在已经很难再写出东西了。
所以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应该回归社会和学校,读书、考试,再考上大学,变成父亲口中的“正常人”。
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只能任由自己不体面的发脾气。
长期的忧郁压抑着他,让他面对自己的坏脾气只能败下阵来。
他也不能控制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之后产生极大的懊恼、自责情绪,正如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汗水。离开考场后,料想到之后会发生的种种事情,令他冷汗直流。
老师会找到他,父母会找到他,同学又会怎么看他?
周围怪异谴责的眼光让他无所遁形,他感觉这段时间以来披上的“正常人”外皮正在被一道道如射线的目光消融,他开始害怕。
他站在教室门外,听着耳边考试开始的铃声逐渐变得飘远、模糊,慢慢的他开始听不见其他同学的窃窃私语,监考老师敲桌子要求安静的声音,也不看见老师们朝自己走来,不知道他正在被带出教学楼。
外界的一切东西都被他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只是很快,他就再也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刚才害怕、慌张……种种的情绪就像水龙头的水,突然就流走了。
……
后来他被送进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至始至终,余情表现得万分冷静。
年级主任是一个老头,平时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看上去脾气很好,哪怕是现在,也是一副循循善诱劝导的模样:“余情啊,听说你不想考试?你怎么能不想考试呢,你不考试怎么能测试出你现在的学业水平呢?”
余情茫然抬头,“我为什么要测试我现在的学业水平?”
“这……你要上大学啊!”
“我为什么要上大学?”
“你不上大学,那,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
余情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教导主任,对方也很迷茫地看着他。
余情说:“我想……我想写小说。”
“写故事?”教导主任理所应当地说:“你可以等到上了大学再写嘛!”
余情站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看着余情那双眼睛。
是一双少年人的眼睛。里面充满着少年人的心气,执拗、冲动、甚至愤怒……
“哎……”教导主任叹了口气,说:“你还想着你得过的那个奖?”
“听我一句话,”教导主任说:“别再管你那些奖不奖的了,成吗?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
“别以为你得了一些奖,就能在学校里乱来,给我搞特立独行那一套,告诉你,在我这里行不通!”教导主任突然一拍桌子,“那个奖能让你考上大学?!能直接给你找到工作?!你当初的稿费,也没到能让你坐吃山空的程度!”
“别再痴心妄想,你得的奖也只是一时的,你爸不是说你现在不是已经写不出东西来了吗?!没有天赋就是吃不了这碗饭,既然写不出来了,那就回归正道,给我好好读书!”
“已经写不出东西来了”。
余情低下了头。
余情太过油盐不进,跟他说什么好像都说不通,最后教导主任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不想考试就给我滚回去!不要影响其他同学!”
正巧这个时候班主任急匆匆赶来,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小声地说:“余情,这件事是你错了,你知道了吗?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弃考,快道歉,说自己会好好考试,不然后果很严重的你知道吗?”
见他不开口,班主任继续说:“余情,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心情不好吗?你给老师说,老师会给你建议的,老师会帮助你的。”
“你不要这么尖锐。”
尖锐?
听到这里,余情像是有了感触。他看向班主任的眼睛。
“老师,轻一点,你抓得我有点疼。”他说。
*
那边一时没有声音,余情也不在意,现在他只想不断地说话,那些挤压在自己内心已久的情绪,全是不好的垃圾,让他难以负担。
他想丢掉它们,对面的人不幸地就成为了自己的输出对象。
怪倒霉的。
这样的话,对面的人一定会开始讨厌自己。
因为没人想莫名其妙成为别人的情绪垃圾桶。
“我还出过很多类似这样的错,丢过很多脸,让很多人讨厌,你还想听吗?”
不,他不会再想听的。
他一定会把自己拉黑,现在不当着他面骂他神经病是对方素质好,等挂掉电话,对方一定会打心里觉得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
“你可以留到明天再讲给我听。”
余情一愣。
“……你的意思是,我明天还可以再给你打电话?”
不,一定不是这个意思,肯定是他理解错了。
对面不会再接自己电话的。
可是,对面却说:“嗯。”
这下余情彻底愣住。
他没说话,可是他一时间又不想挂断电话,于是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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