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走在江边的林荫路上,两旁各种乔木、灌木旺盛的生长着,枝叶颜色渐变,浓淡相宜,密密匝匝,间或缠绕着几棵地锦,配着金黄色的小花,深绿的草叶,行走其中,阳光明媚却不耀目,栈道上光影斑驳,天空高远、湛蓝,偶尔有蜻蜓飞过,让人无比的惬意。
这可能就是秋天让人喜爱的原因吧。阳光不似夏季那样的炙热,空气也不再让人觉得闷,偶尔有风吹过,带着一丝温凉,却更有三分的柔软,像被婴儿般的小手抚摸过一样,软软的,滑滑的。
田恬看着那一丛丛灿烂的黑心菊,行走的步履带起裙角的弧度,一个转身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满带着笑意干净背光的脸。细碎的阳光从他的发间投下落在田恬的脸上,让田恬眯起了眼睛。索性抬起手臂用手遮挡太过耀眼的阳光。
时光在这静止的瞬间缓慢的流逝。
再次睁开眼睛,田恬发现自己正静静的躺在床上,有微弱的晨光透过薄纱的窗帘洒在卧室里。晨光微曦,预示着有一个好天气。她的脑海中似乎有很多东西略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掀被子,下床去洗漱。
田恬睡觉的时候不习惯将窗户全部遮挡住,甚至不喜欢用遮光的窗帘,只喜欢白底绣各色缠枝花草的薄纱窗帘。她喜欢在休息的时候慢慢的感知时间的流逝,不论是月亮一点点西去,还是太阳慢慢的从东方升起。
这会儿田恬看着镜中那张还在滴着水的脸,面无表情,有些严肃,眉眼清淡,没有任何让人惊艳的地方。哦,还有一点苍白,可能是最近胃口不好,又消瘦了一些的原因。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拿起毛巾擦脸,心里却想着也许许志离开她是对的,她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一个外表并不令人惊艳,没有过硬的才华,更没有特殊的背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不容易给他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
人总是会在失落的时候否定自己,情绪上的低潮要经过时间的安抚才能重归平静。
北方的四月,虽然扑面而来的气息中已经有了点春天的味道,绿化带里的积雪还没有全部融化,积雪的边沿却已经有一点点绿色的草叶露了出来。
田恬早上刚进办公室就受到了同事姜岩的热情拥抱。
“哎呀,姐。你可来了。我也不知道你昨天回来啊,我昨天请假陪我妈做检查去了。今儿一早我就在食堂等你,也没见你来吃饭。姐,你早上吃饭没?我现在去食堂给你打点粥和包子啊?”
田恬微笑着回应着“吃过了。”“不用了。”
姜岩是去年分配过来的大学生,那时候田恬正好借调到西南公司。她们部门就她们两个女生,所以每次田恬回来报销、开会都受到了她热情的接待。
“姐,我帮你接好水了,不知道你今天要煮什么就没烧。”姜岩指着田恬办公桌侧边的小条形桌面上的养生壶说道。
“谢谢,你太好。我一会儿煮点红枣茶请你喝一杯啊。”田恬习惯了每天早上到办公室用养生壶煮点红枣水,苹果水,姜糖水什么的,基本是对应季节煮各种甜水。
“哎呀,顺手的事,谢什么谢。”
田恬笑笑,开始刷当天的新闻。这事她的一个小习惯。一般只看标题,遇见感兴趣的就点进去读一下。
“姐,你这次回来呆几天?下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姜岩又扭过头来问。
“对,这次回去也就剩交接工作了,我的借调已经到时间了。顶多两个月,我就回来了。”
田恬是去年夏天借调到西南的公司,为期十个月。那时候她和许志分手不久,并没有想过找男朋友的事,但自从同事知道田恬和许志分手后,各部门热衷撮合别人的老大姐,甚至还有老大哥都盯上了田恬。
似乎很多的单位都有这样热心的人,单位里的前辈老阿姨热衷介绍男朋友,撮合年轻人。他们喜欢看别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单位里的年轻人都是他们探讨的对象。
那时候先是党建部的姐姐给她介绍了一个中学男老师,这个男老师在她的口中真的是非常的优秀了——带班老师,而且是带班语文老师。据说为人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对学生也是分外有责任心。田恬耐不住劝说不得已见了一面。
那位据说为了刚毕业的这届学生而耽误了婚姻的才32岁的男老师,看起来真的文质彬彬。而且吃饭的时候全程都很照顾田恬的感受。田恬之所以觉得不合适是因为这位老师可能带班久了,十分喜欢说教别人。田恬一想到这位随着年龄的增长嘴里的话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委婉的拒绝后不久,人事部的李大姐又介绍了一位,据说是烟草公司的,家里条件非常不错,爸妈都已经退休了。如果田恬和他顺利的话,明年正好可以要一个小孩,老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帮他们带孩子。田恬心里非常的排斥这样的相亲,推辞几次。结果有一天李大姐居然把人中午约到单位这边来了,还说她非常看好两个人,无论外形还是性格。
田恬不得已就去见了。结果第一次见面对方就表明自己是个传统的男人,想找个保守的妻子——潜台词就是想要一个处女。在这个时代,有这样的要求还明目张胆的提出来,田恬也是第一次见。她见此也很不客气的问对方谈过几个女朋友了,对方说四五个吧。田恬听过后说,“从大学算起,你的这些女朋友,大概都和你发生过关系吧?她们中的多数还肯定都是第一次,但是你虽标榜自己就找处女,却并没有对她们负责。可见,你要找的永远都是下一个,我没那个自信,成为你最后一个寻找的。而且非常抱歉,你有处女情结,我正好有处男情结。”说完田恬就离开了。
为了减少这样的事件发生,田恬在两个星期后就对办公室的姐姐宣布,自己最近参加同学会,遇见位老同学,两个人互相很有感觉,准备发展一下。
然后正好西南公司想借调几个有经验的同事,田恬又想出去走走,就打了申请。
她去的时候特意绕道宜宾,从三峡走了一遍水路。可能就是以前学的那点地理、历史知识在心里埋下的种子吧,就特别想顺着长江走一遍。看着沿江两岸,青山一幕幕倒退,那些带着民族特色的建筑物,那些穿着民族服饰从容而过的身影,那些隐在大山里的角角落落,那些山山水水,都给她非常新鲜、震撼的感觉。
借调的单位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同事,有些人已经扎根在这里很多年,不仅把家安在当地,也很好的融入当地。办公的地方离市区很远,甚至不论公私快递都是单位每隔几天固定派车过去取,所以其实她并没有很好的逛一逛当地。不过,单位环境还不错,虽然隐在山里,但基础设施都是提前建设的,无论住宿、饮食、休闲,都比较方便。就是异常天气里,真的特别怕停电,那样不仅工作无法进行,与外界的联系都要中断。
还好,这几年电网建设改善了不少,田恬去的那段时间,一直没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
姜岩非要帮她在系统上做报销,说是系统升级了,怕田恬自己弄不好。她一边帮田恬在系统上申报一边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单位八卦。
“姐,你不知道,我可盼着你回来了。咱们部门就剩我一个女的,去食堂吃饭都得搭别的部门的人。”
“你们一起进来的几个年龄都差不多,约着一起吃啊?你们年轻人更有话题,不像我,你玩的那个什么游戏,我连看都看不懂。”公司每两年都要招聘一批新毕业的大学生,从头培养,几乎从不在社会面招聘。当初田恬要毕业的时候赶上了单位的校园招聘,她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报的名,没想到真的选上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小幸运的。
“也就能玩玩游戏了,我发现自从于涵到了人资部,说话就开始怪腔怪调的,和那些搞人资的大姐一样,没有一句实际话,云里雾里的绕。还有财务的张欣,经常去银行办业务,然后就交了个银行的男朋友。家里给买了一辆大路虎,我和人家都谈不到一起去了。就是张梓航那也开始正式负责跟进具体项目了,只有我还在做琐碎的事。你说我们同一批进单位的,怎么就感觉我混的差?”
“你哪里差了?你现在也是我们部门主干了,这些看似琐碎的事,做起来一个比一个麻烦,费时间不说,还很难看出成果。咱们部门得亏有你在,全都搞的定。再说技术部门和行政部门就是会不一样啊。你看你啊,做的虽然看起来都是琐事,但是咱们部门每个项目,每个环节,从前期调研、立项,到后期付款、归档你都了解,甚至熟悉。过两年你单独负责项目的时候肯定就得心应手了。所以不要妄自菲薄了。”田恬坐在姜岩的后边一边看她操作一边开导她。
姜岩听田恬如此说,心里果然很受用,笑嘻嘻的又开始八卦。
“张欣那天在食堂碰见尧总了——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设备厂家换了个经理过来,年轻,关键是超级帅,像电影明星似的,那大高个,那大长腿,真不夸张,长得真的太帅了。本来他们那边人事调动给咱们单位备案的时候,里边有尧总的简历,照片也挺帅,但是见过本人的就觉得照片还是低调了。那天和咱们蒋总开会,然后正好中午了,蒋总就带他到食堂吃饭,一进食堂,大家都看他,真的太养眼了。张欣那天特意挨着咱们蒋总那桌吃饭,吃的可矜持了。她长得就挺好看了,结果人家尧总一眼没看她。那天我心里就特平衡,我想着,尧总来开会的时候我好歹还和他说过话,给他倒过水呢。”
“瞧你出息的?就那么好看?”
“可不嘛。你不知道,他们上一个经理,就姓白的那个,在这儿的时候,手下一水儿男的,女的没人愿意跟过来,后来不得不外聘了几个做内勤的。现在,换尧总来了,一下子就跟过来三个做内业的,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不过我听说,她们尧总从来不在内部找女友,估计她们几个也没戏。”
“人家就是来工作的吧?有些事肯定要内部消化的,不能外聘。你想多了吧?”
“我也是有天给她们办公室送变更的时候听了那么一耳朵——嗯,至少有一个是冲着尧总来得,好像还和她们哪个领导有关系,才追过来的。不过我听说人家尧总有女友——你都不知道他开一个什么车,绿的,就那种淡淡的绿色的大越野。他一个男的,堂而皇之的就开过来开会了。当时把我们笑得,得亏他长得确实好看。穿的也好,我也叫不出什么牌子,就是觉得版型特别好,看起来低调又金贵。”
“低调还能金贵呢?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也看不出什么来,就办公室那几个姐姐,听她们说尧总特别多金,穿的戴得都是名牌。那天小车班的送他去机场,人下车随手就给了司机一盒林蛙油,说是别人送的,不想带回去……”
田恬笑嘻嘻的听着姜岩不停的说着,不论说什么事最后都能绕回到姚总身上。她没有什么好奇的,只是有点感慨年轻就是好啊,刚毕业的孩子似乎和她已经有了一层明显的分区。她们的世界丰富多彩,是如今的她理解却不想参与的热烈。其实姜岩也只是因为田恬话不多,也从不会和别人八卦,是个好的倾听者才这样喜欢和她分享的。
听着她叽叽喳喳,恨不得把她这几个月不在时发生的事都讲述一遍的劲头,田恬有一点心不在焉。
她已经对这些不感兴趣了,第一次发现这个区别的时候是上一年的腊月,林娜知道了她和许志分手的事,安慰她,然后她对林娜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对她们说的这些不感兴趣了,对那些追星啊,综艺啊,电视剧什么的都不感兴趣了。就是很平静,不会有更多的感觉。”
林娜说:“真正的伤心都是无声无息的,不需要被看见,更不需要感同身受。你呀,就是还没从上段感情中出来,虽然你总是说没有那么爱,可是你原就不是随意付出的人,而且你需要人陪你。”
而她很肯定的告诉林娜:“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啊,我一切都很好,所有的事都能搞定。”
其实具体好不好她也无法评判,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她对周遭的一切,开始不那么感兴趣了。她开始反思——这十年她经常反思,对白天发生的一切进行回顾式的反思——这些变化不是某一日突然出现的,却是突然令她心惊的发现的。
那时候她刚刚和许志分手,分手后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难过,却提不起精神。有一天她走在单位那条通往食堂的路上,看着两侧盛开的蔷薇才恍惚的发觉,她已经好久没有拍这些花花草草了。这曾经是她与世界交谈的纽带,不论是爬山,逛公园,骑行,任何时候她看见美丽的景象都想拍摄下来,虽然她很少发朋友圈。
也是那个时候她下决心借调出去,想换一个环境。林娜说她是因为分手伤心了,可能有一点吧,但也就一点,分手只是一个导火索,引发了她内心的一些不好的情绪。
许志是一个很好的人,是她大二那年的寒假在回家的火车上遇见的,是大她两届的同校的学长。那年她给家里爸妈带了些当地的特产,东西太多,进站的时候抬不动了,是许志帮她拿的行李。后来交谈中知道他们不仅同校,家里还是同一个地方的,自然而然的下车后也是许志帮她拿的行李,还一直帮她放到了出租车上。
回校后也有几次接触,但那时候许志马上就毕业了,她们之间并没有发展出超越朋友的关系。后来田恬毕业了,回到了家乡,有人通过妈妈刘玫给她介绍男朋友,她不感兴趣,但是仍然去见了一面,没想到对方就是许志。那时候她才知道许志考上了市政府的公务员。后来他们顺利的交往了起来。
田恬那时候没有想过以后会怎样,她只是想过普通人的一生。想着相处两年如果感觉还不错,就结婚吧,这样爸妈以后就不用老操心她的事了。她们的相处一直很平淡,许志性格成熟,没做过什么浪漫的表白,田恬也无所谓。
田恬自己的问题自己知道,不渴望爱情,不企盼婚姻,希望有个人陪着自己,又不需要对方过分介入自己的生活,不想投入太多的感情,又在不知不觉中想到了两个人的将来。田恬知道,她内心里是渴望有一份依靠的,那个人可以给她亲人般的陪伴,朋友样的关心,也像所有女孩子一样渴望爱情的滋润。爱情之于她,过于美好,像水中月一样,想要靠近却也害怕破坏那份朦胧的美好。
但她也真的不理解许志在想什么,他像所有的有志青年一样,渴望一份成功的事业,渴望被关注,被需要,渴望极大的展现自己。所以工作中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对田恬也很好,从没有一句重话,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和迁就。对他的妈妈也特别的孝顺,关心妈妈每天吃什么,睡得好不好,从没有不耐。生活上表现的特别自律,田恬去过他住的地方,才知道男孩子也可以把自己的一切收拾得特别整洁干净,鞋子都刷的干干净净摆成一条直线,厨房也非常洁净。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爱玩游戏,也很少刷视频,晚饭后不仅会自觉运动,还会要求田恬也一起锻炼。但许志这样的克制,却让田恬觉得他好似一个没有**的人,一个不容易被看透的人,一个看似容易接近却很难亲近的人。两个人从相亲开始,客客气气,认认真真,按着流程谈恋爱,谁都不曾多跨越一步。
彼时,她反思自己可能真的太没有魅力了,让一个社会面好青年没有任何想撩的**。
那段时间她正常的上下班,吃饭,看书,好似没有任何变化,说不上是怎样的情绪,可能也很难过吧,但又不想哭。只是看见漂亮的花朵也不想拍照,听见好听的笑话也找不到笑点,去送文件莫名其妙多爬一层楼,然后迷蒙一会儿才想起要做的事。
虽然她心里明白谈恋爱分手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离开谁都可以照常过下去。但仍然觉得无法打起精神,懒懒的不想做事情,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浑身都感觉很疲惫,无法全身心的去做别的事。
这种迷茫或者说是疲惫的状态不是来自爱而不得,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我否定。她虽然从未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家,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和大部分的人一样,她选择了听从父母的建议,与许志建立了恋爱关系,结果一起三四年后还是走到了尽头。
田恬在单位办理好一切事务之后,就要转回西南公司。临行前她给林娜发信息。
田恬:“我明晚会在北京逗留一晚,坐第二天早上飞机回西南公司。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吗?”
林娜:“我想吃家那边的豆腐脑,麻圆,馅饼,卷饼,锅包肉,雪衣豆沙。”
田恬:“这有点难,我就算坐飞机带到了,估计也不能吃了。”
林娜:“那就带点松子吧,都快过季了,也不知道还能买到好的不。其实现在无论想吃什么,在哪个城市,基本都能买到,但就是会觉得味道不对。哪怕像凉皮这种河南的小吃,吃惯了家那边的味道,再吃到哪怕更正宗的也会觉得味不对。”
田恬:“就是味觉习惯啊。不过我还可以,我在湖南,重庆,四川那边吃都觉得挺好吃的。”
林娜:“因为我开始衰老了。”
田恬:“又胡说。好啦,我去买松子啦。”
田恬到步行街那边的干果店里买松子,路过和许志最后一次见面的咖啡馆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变成了水果店。世事原就比人以为的更加变幻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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