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微凉,院子里一片寂静,靠着廊柱看了一会,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宋昭元道:“怎么不继续呆房里了,其实就算你今晚真睡在那里我也没意见。”
身后,一阵沉默。
卫长策站在玄关处,望着宋昭元的背影,突然轻笑出声。
宋昭元转过身,只见卫长策一袭白衣,面容憔悴,嘴角的讥笑还未消下去,看向她的眼神古井无波。
未等她出声,卫长策道:“宋安,你会后悔的。”
带我走,你会后悔的。
宋昭元轻呵,她,后悔?她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算是卫二,她很自责,但扪心自问一句,她不后悔那天下山。
“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宋昭元走向卫长策,迎上他的视线,道:“也从不轻易让自己后悔。”
这话说的张扬,甚至连神情也是骄傲的,和从前别无二致。
“所以卫长策,你是答应要和我走对吗?”
夜色中,宋昭元的眼睛清亮,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
卫长策倏然有些难受,有些泄气,也有些恨从心生,复杂的情绪混在一起,竟然有几分痛苦。
他低垂眼望着宋昭元,嘶哑着声道:“宋安,抛弃我的是你,如今,要带我走的也是你,那我呢,我算什么。”
卫长策眼中的痛苦清晰可见,宋昭元哑然,顿时两两相对无言。
抛弃他?
宋昭元不记得了。
卫长策望着宋昭元错愕的神情,脑袋越发清醒,却依旧无法欺骗自己不想跟她走。
这是宋昭元第一次说,要他和她一起走。
卫长策闭了闭眼,道:“罢了。”
他走出房间,越过她走下台阶。
宋昭元转身道:“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当我那句话没说过。”
卫长策脚步一顿,他站在院中,月色秃树疏影中,身形修长单薄。
他道:“宋安。”
卫长策侧过身,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点儿落寂:“你既说出口,我又怎会不愿意。”
宋昭元道:“那当时你为何那么生气。”
卫长策怔了一下,轻笑道:“大概……是因为怨吧。”他收回目光,走向那边昏暗无光的偏房。
主房内的烛光透过纸窗,照亮周围小片天地,不知何时敞开的轩窗内,暖光倾泄在院中。
宋昭元胸口徒然有些闷,闷闷的有些难受,她靠着廊柱坐下,拿出准备送给卫长策的生辰礼物,看着偏房紧闭的大门,沉默良久,最终移开目光仰望那高挂于空的月亮。
月亮悬空,雪夜冰冷。
翌日,门口传来临沂的敲门声,敲门声很快就停下,传来临沂恭敬地喊了一声“夫人”。
卫长策起身,指尖突然碰到异物,低头一看,是个锦囊。
他枕旁从不放东西,昨日,有人进他房,而他竟没察觉,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宋昭元一人。
卫长策拿起锦囊打开。
……
“嗒”的一声,锦囊落在地上,一张白纸也随之落下。
卫长策指尖用力地泛白,死盯住手上的玉佩,唇齿发抖,眼眶猩红,内心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几乎将他吞没!
这个玉佩。
这个玉佩不是碎了吗?!
被宋昭元亲自摔碎了!
卫长策眼神狠戾,内心被压抑已久的、堪称极端的爱恨几乎要破土而出。
这个玉佩,是元皇后唯一留给宋昭元的东西,是她从不离身的宝物,他曾以为,宋昭元愿意将它赠予他,一定也是喜欢他,可都是假的!
“一块玉佩,能让你死心塌地跟着我,它的价值,足以。”
午夜梦回时,玉碎情决,是煎熬了他三年的梦魇。
宋昭元宋昭元……宋安!
看着玉佩外廊上的梨花图,卫长策如坠冰窟,他紧紧握住玉佩。
宋昭元怎么会知道这个玉佩,她分明只记起了单秋。
卫长策咬破唇,用疼痛来逼自己保持理智,他已经不会了,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撕心裂肺,胡搅蛮缠,动不动就因为宋昭元失去理智。
喉咙火辣辣的疼,卫长策仿佛感觉到了铁腥味,他视线落在地上的那张白纸上,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捡起来。
打开。
白纸上,干净利落地写了一行字。
卫长策,生辰快乐。
卫长策只觉得轰的一声,那些被压制的、刻意遗忘的、全都破土而出,心揪了起来,痛地厉害。
房门外,传来宋昭元和临沂的说话声,习武之人,耳听八方,外面的话一句不落的落去耳中。
宋昭元道:“我现在要下山一趟,卫长策醒来,记得说与他。”
说与他,说与他,为何要说与他!以前你不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与我听吗!
卫长策来不及穿衣,穿上靴子直接跑向门。
门外,临沂问道:“夫人要去哪儿。”
单秋靠着门轻哼:“少来了,我家小姐要去哪卫长策不会让你去查?”
临沂扫了单秋一眼,看向宋昭元有些抱歉:“夫人……”
宋昭元欲言,偏房的门骤然被打开,随后,入目的就是一身白衣单薄的卫长策。
卫长策紧抓着门,长长的墨发凌乱散落,他的唇色苍白,往日刻薄的神色荡然无存,眼尾甚至晕染着薄红,凌厉的五官软化不少,称的上几分狼狈。
临沂蹙眉:“公子……”
卫长策没看他,目光直直看向宋昭元,眼神锋利,炽热,道:“宋安,我和你一起去。”
宋昭元愣了愣,目光落在卫长策手上篡着的玉佩和纸张,木讷道:“……好。”
单秋不乐意,起身道:“卫长策,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这也要跟着。”
卫长策看都没看单秋,紧盯着宋昭元道:“你进来。”
单秋见卫长策对宋昭元如此口吻,恨不得直接砍了他,但她还真不能砍,如果不是因为小姐对他真的不一样,那就算他魏家再如何威风,她也要让卫长策掉层皮。
宋昭元安抚好单秋后,才走进门。
细细算来,这是宋昭元第四次开卫长策房间,第一次,是他生病,第二次,是她进去拿信,第三次,是昨晚深夜将生辰礼送进去。
宋昭元踏入内室,便听到卫长策道:“宋安,为我绑发。”
卫长策坐在铜镜前,身上穿的是她买的那件红色圆领窄袖的劲装,腰间悬挂着那枚玉佩,他背对着她,长长的头发落了一地。
他的头发,其实宋昭元很早就想说了,有点长了,比她的还长。
宋昭元看了他一会,直到他冷声的催促,才走过去。
她接过发带,敛目道:“我送你一个玉佩,你就愿意给我好脸色了?”
卫长策望着铜镜,没说话。
宋昭元便也不再说,她的手心穿过卫长策的发丝,他的头发很顺,很直。她拿着发带,跑了几圈后,绑了个结。
卫长策起身,他长的很高,宋昭元看他还需略微仰头。
“宋安。”他垂眸望着她,哑声道。
宋昭元这才看清楚他发红的眼眶,一瞬间,心揪了起来。
卫长策道:“你为何送我玉佩?”
宋昭元答:“送你的生辰礼。”
卫长策问:“生辰礼有很多种,可你却只送我玉佩。”
宋昭元知道无法糊弄过去,看向他道:“想送就送了。”
“是吗……”
卫长策笑了:“宋安,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感觉,是吗。”
虽然是笑着,但他的眼神却是痛苦的,里面的爱恨,看得宋昭元心颤。
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感觉,是吗?
宋昭元抬起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轻踮脚。
一个吻落在了卫长策脸颊。
宋昭元道:“是。”
卫长策紧蹙着眉,眼眶渐渐发红,胸口疼地好像要裂开,分明宋昭元说她还是对他有感觉的。
可那些破碎不堪的记忆,却不合时宜地全涌入脑中,那些爱的,恨的,以为不会再想起来的,原来一直都在。
他嘶声道:“宋安,你一定又是在骗我。”
“你之前也说过,是喜欢我的,可你都是利用我!你根本不喜欢我,你现在也一定是为了……”
宋昭元微张唇,吻上卫长策。
卫长策瞳孔一缩,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了,只剩下疯狂。
——
小院中,单秋闷闷不乐的蹲在院子角落,扒拉着雪往一边砸。
可恶的卫长策,她也想和殿下一起下山。
临沂道:“就算你再如何不喜公子,但公子,于殿下都是不同的。”
单秋吼道:“要你说话了吗!”
临沂走到单秋面前道:“这一点,公子也是一样的。”
“公子比任何人都在乎,喜欢殿下,这一点,单姑娘也是知道的。”
单秋沉默,她当然知道魏长策这条疯狗有多喜欢殿下,毕竟他的喜欢,明目张胆到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她也知道殿下对魏长策的感情,正因为如此,她才怕,怕魏长策成为殿下路上的阻碍。
单秋哼道:“他的喜欢,是殿下路上的绊脚石。”
临沂错愕。
单秋不想再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道:“戚清然来了。”
“有时间在这里聊天,不如随我调查一下,那小小的天水镇,来了多少人。”
临沂眼神一沉。
单秋道:“去,还是不去。”
临沂眼神冰冷,握紧腰间的配剑,轻呵道:“自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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