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狂得没边的一句,墨夕终于找回了一丝真实感。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直视燕青原本的相貌。
他记得曾经对自己说过,无论燕青是美是丑,自己都不会在意,然而等那双像是流落了漫天桃花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大概也是不能免俗的。
他忍不住想让那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而那死水般的人群终于大多回过神,悄悄的议论起来。
“那位......是谁?”
“不知道,从没见过。”
“这位这样的......美人尺上必定有名才是,先前怎么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没听说过也无妨,既然是已经修出神魂的前辈,想必已入灵境期,定是来营救我们的!”
燕青将这些声音尽收入耳,心中忽然升起几分空落落的感慨。
当真是许久不露面了,这些年轻些的修真界弟子们,竟也无一人能认出自己了。
不过燕大爷是何方神圣,这样消极的情绪也仅仅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他便又无法无天的想着:认不出来只能说明这些小辈资历不够,还不够格认识自己。
总归不能是自己不够出名。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责怪他人,燕青将这个理念贯彻得相当彻底,立马把痛痛快快地把那一丝刚漏了头的低迷抛之脑后了。
他轻佻地在墨夕鼻尖前头打了个响指:“小花痴,回神了——我这身行头坚持不了太久,这里四处是冷铁打造,待久了于你身体不好,得抓紧把你弄出来。”
墨夕叫这个称呼弄得羞涩也不是,尴尬也不是,最后竟然生出了几分被说破的恼羞成怒来,又不好发作,憋得从头红到脚,一时忘了把自己“弄进来”的就是他本人。
而燕青这没心眼的还以为他脸红是烛火太暗晃的,就这么可惜的又一次错过了调笑墨夕的机会。
墨夕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别过眼不去正视他,这才勉强能开口说话了。
“你说她们是双胞胎?”
那少女虽与迟清酒长相相同,墨夕却完全不会认错。
相比迟清酒那假模假样的知书达理,这少女更像是一朵洁白无瑕的白莲,不曾有人染与她黑白墨色,她便也只能不分是非的一视同仁了。
“随便猜的,”燕青相当不负责任的一摆手,“长得一摸一样,不是双胞胎就是照镜子——哎,姑娘,迟清酒是你什么人?”
那少女好奇地看着他,像是无知的幼童却依旧会被美丽的蝴蝶吸引那样,眼神一刻不错的看着燕青。
不过即便如此,她仍旧没离开那块半人高的巨石。
“前辈小心,那女孩是阵眼!”
钟沐火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然而等这么一句说出去后,周围修士都眼神怪异的看了过来,就连时暮星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他。
钟沐火后知后觉自己说了句蠢话。
若是前辈真听了自己的话杀了那凡人少女,自己岂不成了让他结下恶业的罪人了?
不过有这个大傻子出头,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有些庆幸——可算有人愿意替他们当这个坏人了。
可见要论起心眼,钟沐火也还是比不上这些“大宗出身”的子弟们的。
可燕青却像是压根没听见这句似的,还和颜悦色的和那女孩唠着家常:“姑娘,我理解,多数人乍见了我是连话也说不大出的,没事,别紧张,我等你。”
大概是被他的臭不要脸震惊了,那少女终于变幻了表情,迟缓地吐出了两个字:“......主......人......”
燕青闻言震惊:“哎呦喂,虽然我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貌美如花,对我一见钟情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小姑娘你可不要乱喊啊。”
墨夕:“......”
您可要点脸吧。
那少女像是才学会说话似的,短短两个音节,又被她再次艰涩地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回比上回流利了许多。
“......主人。”
燕青脑子里那根缺了的弦终于补上了:“......你是说,迟清酒是你的主人?”
少女这回没有再言语,而是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燕青不再看她,而是转眼看向了那群尚在牢笼之中的年轻修士们。
“刚才谁说的话,”
燕青寻找着方才出声的人,奈何人太多实在分辨不过来,索性放弃了,“出来给我办件事。”
因为察觉自己说错话而努力降低着自己存在感的钟沐火,由于这句话又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弱弱地回答道:“前辈......我出不去。”
燕青闻言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那牢门处是有一口石锁的。
没有钥匙,没有灵力,他们自然出不来。
钟沐火小心翼翼地回答完,便看见那位不知名姓的前辈朝牢门这里走过来。
周围一片静谧之中,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快。
他忍不住去看与他一门之隔的、似乎在低头寻找着什么的男人,找到了心跳这般剧烈的原因。
这实在是......他见过长得最夺目的人了。
哪怕他自知自己见识短浅,也不由得想:若是以后天下第一的仙子出现在他面前,所带来的的冲击也莫过于此了。
而且他相信,其他人同样怀有这个想法。
钟沐火内心隐隐期待着——这法阵虽抑制灵力,但前辈这样胸有成竹,想必早有应对之法,就是不知是多么强盛的实力才能不受这法阵影响,又会怎么破了这牢门救他们出去。
只见那长得瑰玮绝伦的男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细小的石杵,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插进了石锁的锁眼,然后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开始专注地捅锁眼。
钟沐火:“......”
众人:“......”
这好像不太对劲吧。
“看什么看,”燕青察觉到他们不可言喻的眼神,理直气壮的辩驳道,“你们用不出灵力,以为我就能了?能捅开放你们出来都不错了,挑什么呢?”
话音刚落,那锁便十分应景地“啪”地一声,开了。
众人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纷纷心情复杂地走了出来,走之前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困了他们许久的石锁一眼。
偏偏燕青收了石杵后,还在那老神在在的感慨,“唉,现在的小辈,修仙都修傻了,出来混没点儿一技之长怎么行呢?”
无人附和。
燕青一边暗叹这群年轻人越来越不服管,一边把钟沐火从里头点了出来:“你......就你了,叫什么?”
钟沐火擦擦额角的冷汗,不知怎的,有些紧张:“晚辈钟沐火,师承青云宗,不知前辈......”
有何吩咐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便被燕青不甚在意的打断了,“行了,又不是要查你的命牌,说那么清楚干什么。你身上有没有芥子?”
钟沐火一怔,不知他要这东西做什么,不过还是听话的从身上摸出了一枚储物戒递给他。
这储物戒是离宗时师父交给他的,虽不值多少钱,但他一直戴在身上。
燕青却没接,他问道:“你记不记得,来之前我同你说过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墨夕却知道是在和他说。
他不太确定是哪一句:“你说迟清酒是个......呃,有钱人?”
“嗯哼,”燕青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直至离那一言不发的少女一步时站定,“我说她为什么有钱来着?”
“因为......维持阵法需要灵石续在阵眼......”
话音刚落,燕青便一把拉起那少女,露出她身子下面,那漏了一角碧蓝色的巨石。
小门小户出身的钟沐火瞪大了眼睛——那一直让这姑娘坐在下面的居然是一块巨大的灵石!
灵石是什么?灵石就是钱。
这么一大块,够他们宗门上下一年的开销了。
然而燕青看着那座小山似的灵石,它下面与地面毫无缝隙的连接在一起,像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一般。
怕是整座监牢下面,都是这数不清的灵石。
“嚯,还真是大手笔。”
燕青嘴上这么感叹着,面上却是冷淡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毫无反应的少女。
这么漂亮一个女孩无辜地看着你,按理说是个正常男人遇上了,都得怜惜同情一番,可惜燕青此人生来不知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他认为就是再可怜的娇花也没有自己这朵花娇。
于是他不怎么温柔的上手拍了拍这少女的脸,粗暴道,“喂,别装了,该现形了你。”
少女:“......”
她哀怨地盯着燕青,试图用眼神唤醒他的良知。
可燕青何许人也,叫她这么盯着也一点没心虚,变本加厉地威胁道:“灵石都给你断了,还不现形,一会儿给你摔地上你可别后悔......”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
唯有墨夕心中一动,又想起来他先前说的那句。
——长得一摸一样,不是双胞胎就是照镜子......
不知燕青哪句话奏了效,那少女似乎打了个哆嗦,身体忽然发出一道白光。
等到那耀眼的白光散去,燕青手中就只剩下一面刻着金丝纹样的青镜。
“能化人形,照本相,那是......璇玑镜?”
有人小声道,却有人出来反驳:
“怎么可能,璇玑镜可是神器,而且不是早就碎了,在一百年前那场......”
这声音说到一半便立马收住了,像是提到了什么不该提的东西。
燕青充耳不闻,随意地将手里那面镜子扔给了钟沐火:“收好了。”
钟沐火受宠若惊的接住那镜子,毕恭毕敬地请示道:“前辈,此物......要如何处理?”
燕青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收进芥子里呗。”这还用他教?
闻言,钟沐火捧着那疑似神器的镜子,有些欲哭无泪——敢情说要用他的储物戒,就是这么个用法?
“门也开了,阵也破了,”燕青狗拿耗子地挥挥手,“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在这聚着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蠢蠢欲动。
立在那儿的墨发仙尊冷冷淡淡的,像一株打上了雾霜的松,似乎是在疑惑他们怎么还不走,斜着瞥过来的眼尾却艳得人惊心动魄。
这样的人,谁不想再多瞧上一眼?
燕青对他们来说过于神秘,他们实在想知道这位从天而降的仙尊到底哪门哪派,姓甚名谁。
但又没人敢问——有的前辈就是喜欢减少因果,做事不留名姓,谁也不敢去触霉头。
况且旁边那个瓷器似的少年,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般,不知为何,扫过来的眼神比数九寒冬的严冰还冷。
燕青有些纳闷,以为他们是担心外面魔气的事,便安抚道:“外头现下不过几个纸童,你们.......”
燕青忽然止住了话音,神色一凛。
那剑光快到任何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除了燕青。
一道漫着银光的剑气闪过,他反应已然是极快地侧过身,却还是被那银光斩断了几根墨发。
墨夕瞳孔微缩。
燕青瞧着落在地上的几根碎发,那张看上去向来没心没肺的脸上终是带上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这变故来的太快,众人下意识地向那道剑气的来源处看去。
入口处弥漫着溅起尘埃的一团尘雾,待雾气散去,露出一道刚劲峭直的人影。
那人一手提刀,冷眉冷眼地看向燕青。
燕青没事人似的瞅了一眼后头——石墙上剑印入木三分,已然漏出一点碧蓝色来。
他眼底的那几分认真像是褪去的潮水不见了踪迹,语气一如既往的不着调,
“别啊,都这么久不见了,这一上来就对我这么热情啊?我可吃不消。”
执剑那人并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冷声道,
“方才就觉得这小子身上气息有几分熟悉,不成想竟是你这混账。”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很快有人认出了那把剑,
“——那是银翼剑?”
“银翼剑?那这位岂不是......”
“天榜第三,银翼顾时声?”
一片惊叹声中,墨夕却呼吸一滞——这人正是先前与他同行的、燕青躲着的那个男人。
天榜第三......
“过奖过奖,”燕青一点没吃亏,立马就着这句“混账”反呛了回去,“可惜我这混账没长得你那么灵巧,还得是你这狗鼻子,我都只剩神魂了还能让你嗅出味儿来。”
只听剑锋一鸣,顾时声腰侧那把墨夕几乎以为是摆设的剑,这一晚上头一次出了鞘。
却并非为了斩妖除魔,而是对上了他身侧的这个人。
顾时声敛眉垂目,“你这百年除了口舌功夫,还是那么没长进。”
提着剑的男人掀起眼皮,冷冷地盯着燕青。
“哎,你不是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吗?”
燕青那张夺魂摄魄的脸上勾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容,映射在墨夕放大的瞳孔中。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按辈分论,我还真得叫他一声大师兄。”
银翼的剑光闪着寒芒,持剑者咬牙切齿,声音在四方石壁上碰了个来回,撞到了墨夕的耳朵里崩成火花炸了开来。
“我看你还躲到哪里去,”他听到男人疾言厉色道,
“——燕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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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月华国(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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