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荍为什么生气,墨鸦心里很清楚。他轻咳道:“看出来了,你确实很生气。”眉毛都要皱成一座山了。
他刚刚苏醒,身体还有些虚弱,说话的嗓音也很沙哑。那双烟灰色的眼眸和之前一样亮,但因着病重未愈,还是少了两分生气。此刻说起调侃自己的话来,眸中含了两分笑意,将失去的生气补上,涟涟眼波,如秋水般动人。
从看到白凤来到雀阁的那一刻,墨鸦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永远留在雀阁。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并不后悔。只是在临死前,还是有些遗憾。
如果能再见她一眼就好了。
墨鸦这样想着,白荍就真的,带着喧闹的人群,出现在他面前。如浓厚乌云中透出的那缕阳光,清澈美好。
“没想到,”墨鸦颇为自嘲的提提唇:“我还能活着。”
白荍静静的看着他:“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你应该想自己应该活着。”
正说着,眼中含了许久的泪水无声落下。一滴清泪滑过脸颊,滴落在被子上,了无生息。但是紧接着,一颗一颗的眼泪连串落下,很快便润湿了这一块棉布。
墨鸦神色触动,抬手想为她拭去眼泪。那只手堪堪抬起,却又中途止住。他稍稍抬头,脑中闪过万分的思绪,最后瞧见面前的人,脸上的触动之色瞬间褪去,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轻声说道:“那墨鸦要多谢公主相救了。”
“是哥哥救了你。”白荍摇摇头,咬着唇,将头撇在了一边,望着前方的屏风。
“那也要多谢公主。”墨鸦挑眉一笑,眼神落在她发髻上的那颗明珠上:“公主今日的发簪很好看。”像她的这个人。
白荍闻言,手不自觉的抚向发髻。但是在即将抚上时,她停下动作,望着笑的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墨鸦,哼道:“你这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说完,她伸出手,“既然你醒了,要感谢我。好。”
“谢礼呢?”
白荍微微嘟着脸,脸颊上挂着的那颗泪珠摇摇欲坠,晶莹剔透,比鬓间那颗明珠还要夺目。
谢礼?
墨鸦眼帘低垂,眸中神色被睫毛遮住,令人瞧不真切。他思索片刻,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似乎是在斟酌:“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更何况我现在身无长物。”说到这里,他忽的抬起眼皮,含笑道:“只能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
白荍脱口而出:“你想留在哥哥身边做护卫?”她狐疑的看了一眼他尚且露出里间纱布的上身:“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
而且,她要的明明就是自己带他回来的谢礼,白荍瘪瘪嘴:“我也不要你做护卫。我的师傅可厉害了,我现在正在和他学笛子打法呢。”
原来以身相许是这个意思。墨鸦扶额摇摇头,轻笑道:“那看来我得想想别的谢礼了。”
白荍双手环抱,轻哼一声,将头撇向一边,但又用余光看着他。
墨鸦却没有继续说这个,他问道:“你学的笛子打法,是用这根笛子做武器吗?”他的眼神落在白荍腰际挂着的那根长笛上。在他的印象中,她似乎不管穿哪一套衣裙,都会系着这根玉白色长笛。
这个问题有些把白荍难到了,她思索了片刻,犹豫着摇了摇头:“师傅说这根玉笛太脆,不能作为武器。”这根玉笛是韩宇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是他亲手画的草稿,送去的玉器阁。所以她一直都将这根玉笛挂在腰际。
每次看到这根玉笛,白荍就会想起自己的哥哥,这样,再多的难过和害怕都会忘记。
所以师傅提议让她换一根玉笛的时候,她一口否决。不过师傅给出了第二个方案,就是夯实内力,只有有了足够的内力,再脆的物件,也能化作最得力的武器。
——所以她才要天天扎那么久的马步,做那么多的重复动作,跑那么圈的步。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住,一直静静站在屏风上的乌鸦扇扇翅膀,嘎了一声后,从窗台处飞走。
白荍笑道:“它去捕食了。”
说着,她一下想起墨鸦也许久未进食,合掌一拍,懊恼道:“我去让人熬米粥。”说完,她抬头望向墨鸦,却猝不及防闯入他尚未敛起的温柔眼中。
两人的神色皆是一顿。白荍脸呲的一下刷红,她抿抿嘴,但仍旧没有止住脸上迅速绽放的笑容。
“放一些蜜糖。”白荍嘻嘻一笑,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你想吃什么?】
【白米粥。】
【要放蜜糖吗?】
【放一些吧。】
上一次被她救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又是同样一幅场景。墨鸦还记得当时缠在身上的云烟细纱棉的轻柔触感,现在身上缠着同样透气如隐身衣一般的上好纱布让他心中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夏天。
白荍的笑容向来明澈。她笑的时候眉眼弯起,眼睛在笑,唇角在笑,如春风拂面,柳拂秋水。她本身就是春日的早晨。
但乌鸦是代表死亡的乌鸦。
墨鸦淡淡垂眸,脸上看不清任何神色。弄玉的毒药没有解药,姬无夜受了重伤,白凤入了王宫,也意味着选择了流沙。
姬无夜不会放过他们。他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房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墨鸦抬眸望去,只见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走来,越来越近。
“听仆从说,你已经醒了。”韩宇双手背在身后,他站在床前,目色温和的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男人:“怎么样,感觉如何?”
“很好。”墨鸦抬手行礼,眼帘微垂,认真的说道:“多谢太子殿下相救。”
“不用谢我。”韩宇微微一笑:“是白荍要救你。”他望着墨鸦,笑意不达眼底:“她希望你活着。”
“姬无夜受了重伤,我去将军府的时候,他已经杀了不少人。”韩宇温声说道:“我说你死了。他说死了也要把你带回去剁碎了喂狗。”
“墨鸦,你死没死,喂不喂狗都与我无关。”
“但是我的妹妹心地善良,纯真无邪,看见别人流血就觉得疼。”
“所以我用了一些东西,跟姬无夜做了一个交换。”
韩宇稍稍颔首,站在屏风旁静静的看着他,长身鹤立,如屏风上绣着的青鸟:“墨鸦已经死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墨鸦平静的看着他,等待他说出下文。
“成为我手下的护卫,继续做你以前的勾当。”韩宇温和一笑:“这是第一个选择。”
他轻声踱步,在两秒后,静静的顿住脚步,看着屏风中在展翅的青鸟下傲然绽放的荍花,说:“卫庄离开韩国,司隶一职空缺。无栋成为这个职位的有力人选。若他当上司隶,那现在的司空一职又将出现空缺。”
说到这里,韩宇转身:“你的第二个选择,就是接替无栋,成为新的司空。”
墨鸦听到第一个选择时,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是在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但听到第二个选择时,他瞳孔不经然放大,手中动作一顿,只稍稍思考了一番韩宇的用意,他挣扎着从床上走下来,单膝跪地,诚挚行礼:“墨鸦谢过太子殿下。”
韩宇心知他做出了哪种选择,淡淡一笑:“我说了,你的生死与我无关。不用谢我。”
大雨驱散了天空密布的乌云,阳光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洒下来,平等的照在每一寸土地上。
房外传来欢快的脚步声,似乎还伴随着什么哼曲。韩宇原本温润的笑脸一顿,颇有烦恼的望着跪在地上的墨鸦,轻声催促道:“你快回床上去。”
说完,便提步往外走去。
果不其然,才走出后房,就听到开门声。甜美轻快的曲调先入了韩宇的耳朵,他将手背在身后,往前走了两步,与白荍迎面相遇。
“哥哥!”白荍惊喜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哥哥,大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说完,将手中食盒放在最近的桌台上,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将他上下扫了一眼,见他浑身干燥,问道:“下面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来的呀?”
“自然是坐马车回来的。”韩宇双目柔和的望着她:“我才回府,回来之前雨就已经停了。”
“哦。”白荍应道:“我让厨房准备了姜汤呢。”说完,往他身后瞧了两眼:“千乘和无栋回府啦?”
“还在办公呢。”韩宇笑道:“哪有这么得闲。”
他摸了摸白荍的头:“我进府的时候听人说墨鸦醒了,便来看他一下。你提着食盒,别让粥冷着了。”
白荍哦的一声,连忙将食盒拿起。韩宇淡笑着看着她,说道:“我回来拿个案卷,马上就出府。不与你说了。你安心待着。”
白荍不满:“那晚膳呢?”
“和千乘、无栋一起用。”韩宇应了她,笑道:“怎么,还担心哥哥忘记用膳吗?”
白荍轻哼一声:“哥哥快走吧。早点回来。”
等看着韩宇走了,她又念道:“记得先用膳啊。”
韩宇从背后扬了扬手,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步履匆匆的离开。
白荍走到内室,见墨鸦仍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事情,便将粥食放在一旁,问道:“刚刚哥哥与你说了什么?”
“你猜?”墨鸦挑眉:“你们兄妹心有灵犀,让你猜,定然能猜对。”
白荍雀跃道:“问你伤好的如何了?”
墨鸦点了点头。
白荍小声的笑了起来,她端着碗,搅了搅冒着热气的粥食,又忍不住抬头问他:“真的啊?”
墨鸦耸耸肩:“自然是真的。”他伸手端过碗,问道:“你的呢?”
“我的还在做。”白荍嘻嘻一笑:“今天想吃新安鸡,就是之前在宫中吃的那个,你说我吃了什么,身上很香。”
那还是在墨鸦短暂的当她师傅的那段日子中发生的事情。
说起这个,又不得不想起白荍的半吊子轻功。
白荍显然也想起来了,她面色微微一红,但很快就褪了下去。她扬唇一笑:“等你好了,就可以去宫中带我出来。”
她越想,脸上的笑容就越大:“我再也不用称病啦,也不用给父王送鸡汤了。唔,这么好喝的鸡汤,我可以自己吃了。啊,我早就想这样了。”
墨鸦笑着看着她。雨后的阳光透透层层帷帐,洒在她的裙角上,照亮了朵朵细小的荍花。
世界上没有一只鸟能拥有太阳,但是总有一刻,鸟能拥有阳光。那是属于他的阳光。
决定了,天九到这里完结,后续以番外形式描述韩国灭国,还有之前和之后落下的一些剧情or情感发展。比如红莲和白荍,红莲和白凤(#O3O#)
小剧场:关于以身相许
很多年前,年幼的白荍在新郑城中,捡到一名瘦骨伶仃的叫花子。
叫花子捡了一个钱袋子,刚刚打开,发生里面有十个碎银子。他很开心,想去买肉包子。但是在数银子的时候,被另外一位高个子叫花子看见了。
高个子的叫花子抢了他捡到的钱袋子,并且用自己的破碗砸破了他的额头。
鲜血从头顶流到了嘴边,被叫花子当做食物舔入肚中。但是血越流越多,他舔不干净。眩晕感让叫花子跌倒在地,他趴倒在地上,眼前开始出现光影。
白荍被韩宇抱在怀中,津津有味的啃着一根糖葫芦。那颗糖葫芦从她嘴边掉下来,引来一声惊呼。
糖葫芦滚到了叫花子的面前。
小公主也看到了叫花子。
“哥哥!他流了好多血。”
“他好痛啊。”
因为绣花针扎了手而大哭不止,最后被哥哥带出宫哄的白荍深深共情了这个叫花子。她扯着韩宇的头发来到了叫花子的面前,捡走了他。
叫花子听过很多故事。他听老前辈说,他长得好看,如果他对帮助他的人说以身相许,那个人一定会留下他,这样他就不要做叫花子了。
于是叫花子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白荍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她知道恩是什么意思,她喜欢礼物,所以同意了。
然后她跑去问博学的哥哥。
哥哥黑了脸:他说他想给你当护卫呢。来,带哥哥去看看他会什么本领。
于是白荍带着哥哥去问他。
叫花子当然不会本领,但是白荍已经答应了他,哥哥想了想,说道:那你就跟在我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白荍问他。
叫花子没有名字。
白荍新学的文章有很多栋字,但是她不会写这个字。所以她说道:那你就叫无栋吧。
最后,叫花子成为了韩国四公子韩宇的护卫韩无栋。在表现出自己在武学方面的一窍不通和在情商方面的七窍玲珑后,他变成了四公子府中的门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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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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