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宇炀又喊了声爷爷，过去在茶桌边坐下。
尽管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但许爷爷对万宇炀依旧和蔼可亲，给他沏了杯茶：“小万来啦。最近上学还好吧？”
万宇炀双手接过：“谢谢爷爷，我在学校挺好的。”
许爷爷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拍拍他的大腿又说：“你要是碰到了什么困难，尽管找阿洺，没关系的，不要不好意思啊。”
“嗯，我知道。”
许爷爷和万宇炀说完，又转头对许慎洺厉声道：“阿洺。”
许慎洺这才掀起眼皮看了下万宇炀：“我回玉城了，如果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万宇炀惊讶了一两秒，但面上没多问，只是应下：“好，谢谢哥。”
许爷爷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就对咯。亲人之间互相帮忙照应，和和睦睦的，才像一家人。”
许慎洺低头抿茶，没有做声。
话题很快又回到了许慎洺和许爷爷之间。
三人坐在一起闲谈，表面上听来是一家人客客气气的互相关心，实际上一直是许爷爷在引导着，万宇炀和许慎洺只管回答就行。
正巧这时，邻居家的老头经过，许爷爷急急起身，要去和对方炫耀两句，显摆显摆今天这一屋子的热闹。
他双手背在身后离开，茶桌前只剩下许慎洺和万宇炀。
许爷爷的暂时离场，让万宇炀感到轻松了几分，他还不太适应面对长辈。
许慎洺先挑起话头：“小程阿姨今天亲自弄晚饭？”
“对。”万宇炀回答，“妈买了好多菜，说今晚难得大家都在，要做一桌团圆饭。”
今天是许爷爷的生日。本来许志业说要给老人家办酒席，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爷爷给一口拒绝了。
他老人家喜静，向来不喜欢大操大办。而许志业偏偏就崇尚那种大摇大摆的做派，也为此得罪了老头好几次。
今年因为程敏，许志业终于妥协。许爷爷听说是程敏要上门做饭，也欣然应允，只说让她不必操劳，简单准备就好。
看万宇炀杯里空了，许慎洺端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从壶嘴里汩汩留下，飘出渺渺烟雾与一股陈香。
万宇炀主动问许慎洺：“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他态度热络，“你现在是固定在玉城工作了？”
许慎洺没否认：“没意外的话，以后应该都在玉城了。”
“那挺好的。”万宇炀放松了姿势，“那我以后能去找你玩吗？”
许慎洺闻言眉梢一动：“你找我？我有什么能和你玩的。”
“就，随便玩玩。出来打打球，去你家看看小狗什么的。我都好久没见贝塔了。”
那只小狗许慎洺之前过年回家带回来过，他觉得很可爱。
许慎洺无所谓道：“随便你。”
天色渐暗，晚餐终于开席。程敏从下午就开始忙活，菜多到许爷爷家里那张小餐桌都快放不下。
五个人围坐在一桌，像一家人，也不像一家人。
许慎洺已经很久没有和亲人坐在一起吃饭了，虽然平时总是出门应酬，但今天这几位齐聚一堂，倒让他感到比在那些场合里更加陌生。
许慎洺的母亲是在他初中时过世的。
许志业在他高二那年，娶了新的妻子，便是程敏。自此后，程敏带着和前夫的儿子万宇炀，来到了他家。
当时的许慎洺不能接受两个陌生人就这么闯入自己的日常生活，更极度抗拒和取代自己母亲位置的人朝夕相处。
因此，许慎洺对程敏和万宇炀从来是冷言冷语。这也让当时年少的万宇炀感到很不服气。
许慎洺的行为在当时万宇炀的眼里，用一句网络热梗就能概括：
吗的，最烦装x的人。
许慎洺每次与他对上时冷漠不屑的眼神，都让万宇炀感到尤为不爽。明明大家都是父母离异，重组家庭，谁又比谁高贵？凭什么他得笑脸盈盈，许慎洺就可以拿鼻孔看人？
万宇炀也没打算和这哥哥搞好关系，学着对方的样子经过时就哼哼出气。
他一直觉得许慎洺是个冷漠而又自私的人。
直到那天。
那时他刚搬来许家，新家新学校新环境，处处不顺心。母亲还整天在他耳边念叨，要他讲规矩懂礼貌，和叔叔哥哥处好关系。
那次期中考他考砸了，本就跟不上新班级的进度，回来还被程敏一顿说教。
程敏：“你看看阿洺，同样的刚升高中，人家为什么就能保持住成绩？你不要跟我说是换了新环境的问题，这只能证明是你自己的能力不行，还不愿努力！”
提到许慎洺，万宇炀一下就炸了：“你觉得他那么好，那你去认他做儿子啊！看看他会不会答应你！人家根本没把我们当一家人，更不会把你当妈！”
万宇炀越说越气：“你觉得我没用，我没出息？你舔着个脸去讨好人家的样子我觉得更没出息！”
“你说什么？”万宇炀这一句话狠狠扎在了程敏心尖上，她遏制不住流下泪来，扇了万宇炀一耳光。
万宇炀脸颊生疼，少年人的自尊无法容忍他在这个密闭空间里继续待下去。他夺门而出，哭丧着脸在外面四处游荡。
就这么晃了四个小时之后，很不巧的碰见了刚下晚自习回家的许慎洺。
即使夜很黑，许慎洺还是隔着老远就认出了坐在公园长凳上的那个人是万宇炀。但他并没有意思要上前和他打招呼的意思，也不可能这么做。
许慎洺只是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一眼，就像看见了路边再平常不过的一根草，熟视无睹地经过。
又是那种最让他气愤的眼神。
此刻的万宇炀非常需要获得其他人的关注，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地冲着许慎洺的背影大吼了一句：
“你明明看见我了！装什么装！”
许慎洺脚步丝毫没受影响，毫不犹豫朝前走着。
反正他一向不会搭理他。
万宇炀便借此发泄情绪，大胆又补了句：“我最讨厌你了！装逼怪！”
这下许慎洺停住了。
他顿足转身，校服外套敞着，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在和我说话？”
“不是你……还能是谁！”万宇炀没想到他居然回头了，气势锐减一半，“这除了你只剩下鬼了！”
许慎洺毫不在意：“你留在这跟鬼玩吧。我没功夫陪你在这说相声。”
……说相声？谁在说相声？？！
他在嘲讽他吗？？
万宇炀怒气更甚，偏偏又不敢反驳，只敢留在原地瞪着眼睛盯着离去他的背影。
万宇炀当天晚上也没回家，拿手机联系了住在附近的好友，谎称自己父母突然有急事出门，请求去对方那里借住两天。
为表和母亲吵架的立场态度，万宇炀一不做二不休，连学校也不去了。白天假装出门上学，实则在外面闲逛。他把手机电话卡也拔了，图个清净。
连续两天他销声匿迹，到了第三天，许慎洺在一个商场的游戏厅里抓到了他。
万宇炀至今还记得当许慎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有多震惊，但凡当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程敏，他都不至于那么害怕。
手里的游戏手柄应声掉落，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许慎洺当时还只是个高中生的模样，气场却很强。
他冷漠开口：“三天了，闹够了吧。”
就一句话，万宇炀跟在许慎洺后面灰溜溜回了家。许慎洺并没有多和他废话，也没有如万宇炀所害怕的痛扁他一顿，那不是他的作风。
万宇炀进门时还很怵，走进来发现，家里并没有人，只有饭桌上摆满了热菜。
许慎洺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留下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
万宇炀盯着眼前的餐桌，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眼眶就不自觉的湿润了。
明明眼前无人，四下寂静，他却感觉到有人在对他说：欢迎回家。
万宇炀第二天便主动和程敏道了歉，程敏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是，母子顺利和解。
“是我的不对，我应该给你些时间适应新环境，也不该总拿你去和阿洺比较。”程敏话语里满满的疼惜和歉意，“你明明也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我却太过心急，妄想你事事都做到最好。”
她回忆道，“知道你没回家甚至还没去学校，我快急疯了，差点就报警了。但阿洺说，如果你这时候被我们抓回来，会更和我们怄气。你需要点一个人的时间，我应该给你一个任性的机会。”
万宇炀大吃一惊，不可置信道：“这些……是他跟你说的？”
程敏点点头：“其实你别看阿洺平时对我们很冷淡，但他心肠热着呢。我和许叔叔在外面找你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到处去问。”讲到这，程敏眉毛蹙起，疑惑地问：“对了，阿洺是怎么找到你的，怎么没听他说起？”
“我也不知道……”万宇炀愣愣地摇摇头，还沉浸震惊中。
晚上，许慎洺回到家，万宇炀在房间门口堵着他。
他单刀直入：“你昨天怎么找到我的？”
许慎洺不回，只说：“你现在才问是不是太晚了点？”
他拿手把他撇开，推开房门，“怎么？想报仇？”
“……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和我妈说那些话？”
“帮你说话？”许慎洺皱眉思考了一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许慎洺缓缓道：“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么快就被抓回来，太便宜你了。”
“在外面待的时间越长，你才会越心虚、越愧疚，最后长点教训，乖乖回家。”
万宇炀听见这话更气，这人年纪不大，却总是爱装腔作势。
“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万宇炀质问，“等到我良心不安到极点，自然会回家。况且我怎么样，和你又没关系…”
许慎洺把书包丢在椅子上，听完这话默了默，他抬眼看着门口的万宇炀回答：
“我不像你，没有人会给我任性的机会了。”
话毕，他没看万宇炀，走到门口把门关上了。
万宇炀在合上的门前立了很久。
自那天以后，万宇炀对许慎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跟在许慎洺后头，每天跟他一起上学，许慎洺黑脸躲他，他也坚持如此，他不再排斥那些亲密称呼，改口喊他“哥”。
可惜他这个好弟弟没做多久，在许慎洺自己的执意要求下，他搬去了爷爷家，只有节假日才偶尔见上几面。
此后，他们的关系虽然缓和了不少，但仍旧是不远不近。
万宇炀倒也不介意，他早已摸清了许慎洺的性情。
他这人面冷心热，嘴硬心软。
吃过晚饭，一行人反复叮嘱许爷爷照顾好身体后，便离开了。
许志业和程敏回了家，万宇炀要回学校，便顺路蹭了许慎洺的车，跟他一起回玉城。
许慎洺不闲聊，万宇炀自说自话了会儿觉得没劲，掏出手机打了几局游戏。然而路上信号不好，网络太差，他好几把都挂机掉线，被队友狂喷。
越打越闹心，万宇炀只好收起手机，决定眯一会儿。
他刚一低头，借着屏幕的暗光，他在安全带的卡槽里，看见了一根不起眼的长发。
发现好玩的了。
“哥。”
“嗯？”
“看我在你车上发现了什么？”万宇炀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发丝捻起又拉直，举在眼前仔细观察。他语气调侃道：“是一根女生的头发诶。”
许慎洺扭头看了一眼，答道：“我的车上应该没写只能坐男人。”
“哇哦！真痛快！”万宇炀朝许慎洺竖起大拇指，不怀好意地起哄，“看来有情况，我是要有嫂子了？”
许慎洺没有直接回答。
万宇炀又看了眼手里的头发，感叹道：“真羡慕。”
“你这个年纪，羡慕我？”许慎洺觉得有些好笑，“大学里想要谈恋爱容易得很吧。”
“唉……你不懂。”万宇炀摇摇头，面露悲怆，“我最近认识了个女生，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感觉……对方还是对我没多大兴趣。”
许慎洺问：“什么样的女生？”
“嗯……很漂亮，声音很好听。年龄比我大点，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师姐。她性格挺安静的，不像我身边其他女生那么活泼。”万宇炀思忖着，“怪不得别人都说，年龄很重要。每次我都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很幼稚，她好像对我这样的也不来电。”
许慎洺未发表多少评价：“追人也是要用对方法的。”
万宇炀从座椅上直起身，双眼闪烁着光芒：“哥，下次你给我支支招呗，你肯定比我有经验。”
许慎洺的表情隐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看不太清。他敷衍了事地回答：“看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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