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林芷他们正走在婺州府的小县城里。
他们依旧伪装着面貌。
但林芷觉得他们的伪装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小县城太小，人也少，这里的人口数量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所以，他们无论是分散进去，还是一起进去都会引人注意。
毕竟鲜少有生人出现的婺州府，突然涌出大量的陌生人，很难不引起小县城人的注目。
但要走出婺州府，众人就必须得经过这个小县城。
林芷看着赵逸轻松的神色，似乎毫不担心他们被人发现。
她忍不住问出声：“我们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真的没问题？”
赵逸没有犹豫地回答：“有问题，我们会被发现。”
林芷嘴角抽了抽，她暗道：会被发现，你还在前面走得这么理所当然、义无反顾，带着一副舍我其谁的王八之气？似乎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见林芷怀疑，赵逸解释道：“会被发现，并不代表我们的身份会泄露出去。”
“婺州府的百姓消息闭塞，因为这里瘴气的存在，普通人一般都不会来婺州府，而婺州府的百姓更不会出去。”
林芷听到这里，感到十分奇怪，“这里的人生活在这片鬼地方，难道不会想迁出？”
“先不提申朝那严苛的法规，百姓难以迁到其他地方。就论他们生活在婺州府，就很难走出去。”
林芷眉头紧锁，“即使他们不能从充满瘴气的地方出去，那也可以从我们进来的那个地方出去。”
“我们进来时，你没发现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对？”赵逸问道。
林芷摇头。
“那是一个天然的五行八阵，易进难出。若从外面进来，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若从里面出去，就会触发上面的阵法，把人困死在阵法里。”
“你可知婺州府的百姓是如何来的？”赵逸又问了一句。
林芷猜测道：“难道是过路的人路过了此地，却再也无法出去？”
“不错。一开始婺州府是没有百姓的，但走的人多了，这里就有了。但是后面有人渐渐发现了不对，就很少有人再踏足这里，甚至不会再有人走入这里。”
“这里的官员是犯了极大的错误，才被贬谪到这个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走进这里？”林芷震惊地看着赵逸，“你不怕走不出去吗？”
赵逸解释道：“明州府的诸多码头被毁了，从明州府到春城，现在只能经过婺州府。”
他看着林芷，又继续道：“瘴气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很大的难题，但我们这里有神医在，通过瘴气林应该不成问题。”
林芷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可不像赵逸那般自信，在这个天灾连连的世界里，婺州府会幸免吗？
但她此时只希望这种预感是错的，因此，她对赵逸道：“希望如你所言！”
林芷与赵逸说完话，回过神时，便注意到县城里已经有无数道视线落到了他们身上。
林芷忍不住心里发麻，她还从未被如此热情地注视过，是真的热情，县城的百姓看他们就像看到远方的亲人一般。
赵逸见林芷这般，补充了几句：“这里的百姓看到我们大概会十分热情，他们被关在这里太久，太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只会热情好客，从我们口中询问外界的信息。”
“所以，即使他们看到我们这么多人进来，心里感到疑惑，也不会对我们不利。只会以为我们是他们的‘同类’，今后同样被困在这里。”
林芷看着他们仿佛见到肉包子的眼神，浑身不适应，“那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要露出一副凶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不然你很快就会被他们缠上。”
林芷指了指脸上的人皮面具，“你确定我们带着它，还能露出一副凶狠的样子？”
“差点忘了，脸上还有它的存在。”赵逸拍了拍头，看着身后的陈松，说道：“陈叔，还是你走在前面，现在这里就陈叔最适合装恶人。”
陈松依旧是带着疤脸的伪装。
他听见赵逸的话，无奈地走向前，他就那么像恶人吗？
即使陈松一脸凶神恶煞地走在众人前面，但不到一刻钟，他们依旧被婺州府的百姓缠上了。
婺州府的百姓对外界的渴望超过了对“恶人”的胆怯。
林芷看着小心翼翼拉住她的一个小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干枯的头发稀疏地散落在小女孩头上，破旧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她脚上穿着一双露出了脚趾的布鞋，整个人显得面黄肌瘦。
林芷叹了一口气，即使没有外界的侵扰，这里的人依旧过得不太好。
婺州府的百姓，可不像桃花源记里的人生活在土地肥沃、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隐世地方。这里的土地荒化，难以耕种，更是没有一只家禽的存在。
虽然婺州府难以出去，皇帝无法收取婺州府的税，但这里依旧有官员在作威作福，百姓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林芷自从踏进婺州府后，见到的婺州府百姓都是一副麻木不仁、仿佛对痛苦无知无觉的模样。
只有婺州府百姓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才会涌现出一丝希冀。
“小姐姐，我听娘说，外面的人每天都可以吃到大鸡腿，这是真的吗？”小女孩干瘦的小脸露出了期待。
她不像这里的大人，长久生活在绝望的处境中已经麻木不仁，她还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希望。
林芷听到女孩的问题怔住了。
外面的人未必比里面的人过得好，现在整个申朝除了梁州府，哪处的百姓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估计是不能每天都吃大鸡腿。
只是看着女孩眼中的希冀，林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骗女孩，女孩会继续保持对生活的希望。但女孩会长大后，总有一天会发现世界的真相，发现这世道并不如她想象般那样美好，那时她会不会更失望？
“外面的人不会吃鸡腿，外面的人和你们生活的一样。”
在林芷还未想出如何委婉的说法，才不让女孩伤心时，一旁的林墨突然冷冷地开了口。
林芷看着女孩突然变红了的眼眶，林墨这样说真的不会有事吗？这女孩不会哭吧？
林芷心里惴惴的。
但女孩并没有哭，反而好奇地问着他们，“鸡腿是什么东西啊？我娘说鸡腿特别好吃，真的吗？”
林芷沉默，她没想到女孩会这样问。
但过了一会儿，林芷还是开口解释：“鸡腿是一种食物。有人觉得好吃，但也有人觉得不好吃。”
“哦。”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头，随后又满怀期待地开口：“虽然不知道鸡腿好不好吃，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吃到。”
“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鸡腿，也没有见过。”女孩失落地低下了头。
林芷摸了摸女孩低下的头，轻柔道：“有一天你会吃到的。”
女孩高兴地抬起了头，“真的吗？”
林芷肯定地回答了女孩，“真的。”
“小姐姐，今天遇见你，是我最快乐的事了。”女孩满脸喜悦。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放到了林芷手上，“这是我收藏了好久的宝贝，送给小姐姐。”
女孩一蹦一跳地向远处跑去。
林芷看着手里的“宝贝”，是一块发霉的粗粮饼。林芷叹了一口气，把这块“宝贝”放在了随身携带的行囊里。
她原本是打算把女孩放在手里的东西还回去的，但看清是一块发霉的饼后，默默地收下了。如果她没接，女孩之后吃下这饼，大概会出事。
而女孩刚走不久，一个非常干瘦、头发花白，长得一脸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拉住了林芷。
“小姑娘，……”
老婆婆还未说什么，林芷心里一颤，迅速地扯下老人的手，并用衣袖擦了擦，向后连退了好几步。
自从几年前遭遇到那个吃人的老妖婆后，林芷就对这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心里发憷。当年发生的事，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依旧还触目惊心。
老人看着林芷躲避地反应，眼中露出了受伤的神色，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手，神情也变得拘谨了几分。
她嘴唇喏喏地蠕动着，但却未再开口。只是依旧拄着拐杖，脚下趄趄趔趔地站在那里。带着一丝希冀，瑟缩地看着林芷。
林芷咬了牙，无论老婆婆表现得多么可怜，一朝被蛇咬，她是不会上前的。但林芷依旧出了声：“你想知道什么？”
老人听此眼前一亮，又颤微地向林芷走了一步。
林芷跟着后退了一步，急忙道：“你就站在那里问吧。”
老人这才没上前，站在原地问道：“小姑娘，现在是哪年了？”
林芷道：“建和二十一年。”
老人目露疑惑，喃喃道：“建和？不知道。”
她迷茫了一会儿后，又继续问道：“小姑娘，你知道天章元年吗？”
这次轮到林芷疑惑了，她并不知道申朝的历史。
此时，林墨便在一旁说道：“天章是前两代皇帝的年号，天章元年距今已有五十六年。”
老人目露沧桑，声音带着悲戚，“原来已经五十六年过去了，我当年路过了这里，却也留在了这里。我已经在这里被困住了大半辈子。”
林芷震惊。她没想到老人来婺州府居然已有五十六年之久，只是路过，却再也无法离开。
老人悲叹了一会儿后，才缓过神，期盼地问道：“如今百姓们是否已经不再流离失所？申朝现在是不是已经国泰民安了？”
林芷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打破老人的憧憬，但她同样不想隐瞒老人。
她能看出来这位老人阅历丰富，从老人的谈吐以及身上还未消失的仪态就能看出，老人并不是一位普通的百姓。
她想，这位老人不需要她的欺骗。
看见林芷否认后，老人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身体似乎更加破败了，踉跄了一下。林芷上前了一步，但又忍住了。
“原来什么都没变。”老人带着满身的悲伤，步履蹒跚地拄着拐杖离开了。
林芷看着老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感觉到了哀伤。
“小墨，人活着好难啊。”林芷突然怅然地说道。
林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了林芷身后。他想，人生再艰难，他也不会让阿姐独自一人承受风雨。
当然，林芷也只是短暂地消极了一会儿，很快就乐观了起来。
虽然活着很难，但她一定会继续挣扎下去，对她来说，能活着是一种幸运。天灾会结束，乱世亦会结束，她会等到国泰民安的那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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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被困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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