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笑着拱手:
“谢道友好生敏锐,我正是莫家子弟,家中行三。”
“哦?”
谢凌云扬眉,双眼直盯着莫惊春,仿佛能将人的心思全部看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莫惊春也是莫家出身,正好也是不足百岁、元婴初期。”
“她身量也和你差不多,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谢凌云威胁似的拿出一张符纸捏在指尖直指莫惊春:
“莫非你就是莫惊春,故意乔装易容来消遣我?”
无极剑宗和大衍宗就在两隔壁,谢凌云和莫惊春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
她们同岁,又是同时拜入宗门,从引气入体到突破元婴的时间都相差无几,只是剑修善战,谢凌云从小到大切磋就没赢过莫惊春。
因此,常有好事者嘲笑谢凌云:
大衍宗是万年老二,实力永远比不过无极剑宗;
大衍宗的首席大弟子也是万年老二,永远打不过无极剑宗的首席大弟子;
可惜谢家一个法修世家,家中子弟居然比不过莫家那个世代医修家族里面养出来的半道出家的剑修。
而莫惊春听过最多的则是阴阳怪气的夸耀,赞她是一群柔弱不能自理的医修里面变种出的唯一一个能打的。
那些好事者们话里话外都表达着看不起医修的意思,嘲讽医修无战力。
谢凌云常常找她约架,对莫惊春战力的不服几乎摆到了明面上。
但很讽刺的是,她的不服不是因为宗门之间的排行,也不是法修和剑修之间的战力之争。
她纯粹只是觉得医修世家子弟不可能打得过法修世家子弟。
世人大多如此,仅凭家世、天资和刻板印象就给人定了性,一旦有人表现得不符合那些刻板印象就会被大肆嘲讽,仿佛她是什么怪物。
偏偏莫惊春是掌门首徒,不可避免地要接触众多宗门事务,她连躲起来不听那些闲言碎语都做不到。
莫惊春从小听多了那些闲话,却不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世人的刻板印象。
明明医修为了应对医闹,都很重视炼体修行的啊?
医修能扛鼎炼丹、能深入险境采药,只是性情大多平和不喜争斗。
人们为什么非要坚定的认为医修柔弱不能自理呢?
他们受伤中毒都离不开医修的救治,为什么都坚定的认为医修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呢?
莫惊春抱着这些疑问苦苦求索不得解,差点在择道前的心魔劫中钻进牛角尖生了心魔功亏一篑。
好在她战力够强,硬生生地劈开了心魔幻境。
好不容易度过心魔劫后,莫惊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踏入无情道。
只要她抛弃七情六欲,那些闲言碎语就影响不到她了吧?
因此,莫惊春突破元婴后就一直刻意躲着谢凌云,不肯和她论道、切磋。
一旦见到谢凌云她就不可避免地会想到那些几乎要把她逼疯的闲言碎语、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的世俗偏见。
不过,死过一回重回少时的她不一样了。
如今的莫惊春平和了许多,脸皮更是奇厚无比。
既然世人大多认为医修性情古怪难相处,她何不坐实了这一印象?
莫惊春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是是是,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天下所有姓莫的都是莫惊春?”
“你见到个女修叫莫惊春、见到个男修也叫莫惊春;见到个老人叫莫惊春、见到个小孩也叫莫惊春。”
“莫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有病就及时去治,可别讳疾忌医。”
谢凌云没想到刚刚还笑着打招呼的医修居然开口就是骂人,但一想到医修一贯如此,倒也打消了疑惑。
毕竟莫惊春那厮从小在无极剑宗掌门身边长大,受莫家影响不大。
她为人最是清正不过,和那群一言不合就“治不了,另请高明吧!”的医修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考虑到少英榜争锋中生死自负,死亡率还极高,身边多个医修等于多条命。
谢凌云赶忙道歉并邀请莫惊春同行。
莫惊春头次见到谢凌云服软,玩心大起:
“我又不是没有族人、亲友,犯得着和一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同行么?”
众所周知,修界绝大多数的医修都出自莫家,请医修们同行从来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
毕竟医修们大多柔弱不能自理,他们跟着去险境救人可比寻常修士危险多了。
只是这次不一样,人已经在险境里了,还正好在三个法修的包围下。
谢凌云暗戳戳地背过一只手去悄悄结印,嘴上半是请求半是威胁:
“莫医师可是与族人失散了?”
“少英试炼中危机重重,道友想要独自一人与族人回合也不太现实吧?”
“前三天倒还好些,只是待在丛林中采采草药、打些金丹期的妖兽。”
“第四日开始出现通往秘境中土著城池的任务可没那么好完成呢。”
“毕竟人心险恶,土著们也一贯好战,还是与人同行安全些。”
莫惊春嗤笑一声:
“歪理。”
“过完今日全秘境的试炼者都会陆续进入土著们的城池。”
“荒郊野岭的不方便找人,进了城中还会无法找人么?”
“何况秘境中危险重重,谁不知道多个医修多条命,哪个不长眼的会主动挑衅得罪医者?”
她一挑眉,戏谑道:
“不会我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正好遇见三个大衍宗的都是那能进博物馆的蠢货吧?”
谢凌云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
不气不气,莫家人都是这德行,也就莫惊春那个变种能和人好好说话了。
她眼下一厉,背后闪起点点灵光:
反正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医修对上三个法修,不就是那案上待宰的羔羊?
她这就和师妹们布阵把人绑了,她不同意合作也得同意。
反正大衍宗被骂厚颜无耻阴险狡诈也不是头一天了。
莫惊春却和看穿了谢凌云的想法一样,拿捏着十分欠揍的腔调阴阳怪气:
“噫~你不会说不过就想动手吧?四肢不发达头脑却也很简单的法修?”
莫惊春一抬手,指尖夹着几根足有人小臂长的银针:
“你若执意动手,在下也略懂一些拳脚。”
“一针癫,两针狂,三针见阎王。”
银针寒光闪闪,在昏暗的水下配合着莫惊春阴恻恻的笑容吓得三人齐刷刷打了一个寒颤:
“各位不妨试试看,我扎几针能送你们归西?”
被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女鬼索命。
季青瑟瑟发抖,悄悄看谢凌云:
“大,大师姐......”
要不还是算了吧......
医修是真能一针扎死人的啊,就算她扎不死人,那么长一根针,看着也怪瘆人的。
季青见谢凌云面带犹豫又赶忙向莫惊春道歉:
“莫医师,您别和我们大师姐一般计较啊。”
“她最近总想约莫惊春切磋却找不到人,我们也不是大师姐的对手,找不到人打架她都快憋疯了,精神不太正常。”
“您大人有大量,别和神经病计较吧。”
莫惊春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她:
真正的勇士,敢于当着自家大师姐的面说她有神经病。
谁说大衍宗弟子不行的?这可太行了。
在贴脸开大这种事上无极剑宗的小弟子们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季青。
谢凌云直接给气笑了,狠狠地剜了季青一眼:
“快闭嘴吧你。”
“莫医师既然不愿合作,我们也不好强求。”
“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受雇与我们同行,保我们此行平安?”
莫惊春冷笑:
“我是医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指望我一个医师在天下英杰共同争锋的试炼中保你们平安,还不如摘了闭水法阵借着这谭池水洗洗睡,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其实,作为前少英榜榜首,浴火重生的现无情道剑君,莫惊春保她们平安的水平还是有的。
就全看谢凌云她们有没有元了。
谢凌云被她噎了个半死:
“那你是否愿意受雇与我们同行,为我们疗伤解毒?”
莫惊春:
“两百万下品灵石,非名贵药材外的医药费全包。”
“啊?”谢凌云有些懵圈,“开口就是两百万,这么贵的吗?”
莫惊春满脸平静,微微颔首:
“三百万。”
嘶。
谢凌云倒吸一口凉气:
“这年头还有讲价越讲越贵的?”
莫惊春:
“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们。”
“三百万很贵吗?那就四百万,再讲五百万。”
......
谢凌云默默吞下了涌到嘴边的话,又实在担心自己这俩堪堪结丹的师妹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一咬牙还是憋出了一句:
“好的。”
莫惊春伸手:
“承惠,先交一半定金。”
谢凌云掏出一储物袋的灵石递给她,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万下品灵石,感觉心都在滴血。
她们法修又会画符又能刻阵,副业挺多,虽然比不过医修富得流油但也比隔壁那群又苦又穷的剑修好多了。
尽管如此,请一个医修就没了四百万下品灵石还是让她觉得格外心痛,尤其这四百万还是她还价越还越高的结果。
谢凌云一想到这个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叫你多嘴,怎么偏就你话多呢,眼见着把两百万还成三百万了还要多嘴。
现在好了,变成四百万了吧,价格直接翻了一倍。
谢凌云痛定思痛,决定下次遇到医修绝不还价了。
莫惊春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别以偏概全,像我这种越还价越高的人在莫家也是独一例。”
因为她根本不是医修,而是个根正苗红的剑修。
谢凌云幽幽看她一眼:
“说起这个你还很骄傲?”
“当然,物以稀为贵。”
莫惊春一指她背后的季青与宋铮安慰谢凌云:
“四百万下品灵石买她们两条命,你也没有很亏。”
前世季青和宋铮被御兽宗那位元婴后期的首席残忍虐杀。
谢凌云打不过他,眼睁睁看着师妹们惨死一夜白头。
事后她破天荒的找到莫惊春合作,联手弄死了那御兽宗首席为师妹们报仇。
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此后谢凌云去了凡间游历,从此杳无音信。
直到莫惊春被废的第二十年,谢凌云孤身一人到了魔窟边上,扔下厚厚一沓手稿转身就走:
“古修士有一门以符为媒介沟通天地灵气为己用的法术,你要心气仍在就好好研究一下吧。”
莫惊春看着自己身上又多出的两根因果线唇角微勾:
看在前世她雪中送炭的份上,四百万买她师妹两条命,修行上再多些阻碍也无妨。
谢凌云不知此间缘故,听得此言翻了个白眼:
“怎么,你只管她们的命,不管我的?”
“要是大衍宗首席都要我救命,只怕你们万年老二的地位都难保。”
她们都尚且如此鲜活,不似前世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一人经脉尽断气息奄奄连剑都提不起来,另一人心如死灰终日陷在愧疚之中自我折磨。
重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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