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村和靠山村,隶属长海县,福田郡,在周国境内。
中原九国中,周国最是羸弱。边陲之地,西边是绵延的塔坨山脉,山林险峻,无法耕种放牧,南边靠海,这些年海上也不太平,风浪极大,有记载的海啸便发生在二十年前,摧毁了旁边整个村子,如今渔民出海捞鱼就是赌命。东面是宋国,宋国拥有大量的平原土地,国力日盛,若不是正在与吴国互相牵制,早已成为齐国之下的第二大国。北面是魏国,魏国虽然国家不大,但多为平地,土地肥沃,且与吴国结成盟友,因而周国在九国之内,实乃最弱小,最先天不足的王国。
周国自六年前和宋国大战了一场之后,本就不足的元气大伤,国王战死,新王即位也只是个年仅9岁的女孩,又逢连年洪涝灾害,土地贫瘠,百姓食不果腹,也不知能挺到几时。
男子说的进宫,因在周国地界,所以应该就是去周国王宫的意思。
在场的靠山村里长、行脚商人都愣住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一个乡野女娃,忽然就被邀请进宫,难道是周王看上了这小娘子想要纳她?
仔细想想又赶紧摇头,且不说这女孩虽然长得可爱,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满脸青涩的婴儿肥,看着并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模样,再说当今天子乃是女人,怎么会纳一个女人为妃。
江离拍拍手:“不去!”
男子愣怔,他没想过有人这么干净利落地拒绝,都没有问问进宫做什么。如今天下动荡,能进宫吃香的喝辣的,对很多百姓来讲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属下奉贵人令,江娘子若是进宫,贵人定锦衣玉食奉座上宾。”
“没头没脑地就要给我好处,我可不信不劳而获。而且我对朝廷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江离干净利落地拒绝掉,拍拍屁股就要走:“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去了。”
她果真说走就走,小小的一个人在夕阳下晃荡着走,里长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男人是县长介绍来说要问些事情的,看谈吐也是非富即贵,刚才又说宫里要请阿离,这人是为宫里的贵人跑差事的,八成就是个天子近侍。
阿离就这样拒绝了,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如今已是傍晚,男子在县里最好的客栈住了一晚,翌日一早驾马车往北行了大半天,在日落之前进入高墙垒筑的周国都城“平京”,沿着宽敞的大街再行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左拐,进入一条辅路,在一处最大的院门前停下,下车递上名帖,便又小门进入,被人领着穿过亭台水榭的花园,进到第三进院子内,在一处房门口站定,等人通传。
“相爷,张成到了。”
里面传出略显低沉的声音:“进。”
张成躬身施礼,推开房门。
一年长者坐在案几后,正读一份奏折,见他来只是微微点头,看过来的眼神矍铄,嘴唇刀刻一样抿住,是一个很有精神和意志力的人。
张成恭谨行礼:“见过丞相。”
丞相王韬,身兼周国监国,太师,大将军,丞相四种官职,在周国,当人没人会只把他当成一位普通的丞相。
王韬看过他一眼,就继续看手里的奏折:“讲。”
“陛下想要的那位小娘子不愿进宫。”
王韬嗯一声:“可说了缘由?”
“未说,小人说她来锦衣玉食,也有金银礼物,小娘子道,不相信不劳而获,而且她不喜欢朝廷的人。”
王韬笑了下:“倒算是个聪明人。你看她果真有些神通?”
张成的腰低得更深:“村民所言应当非虚,但确切的事情小人也不知。”
王韬继续看奏折,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张成躬着的腰在抖。
“罢了,不过是个乡野村妇,陛下不派兵捉人,非要派人去让她自己同意,偏人家又不同意,果然陛下还是少年心性,对一个村妇,性子还如此软弱。”
评价陛下的话张成不便插嘴,直到他听见丞相说了句“回宫复命吧”,才才松一口气把腰低得更低,行礼之后退出去。
待出了门,廊下带他来的小厮径直送上一锭官银,等于张成两月俸禄。
他随手将银锭收入袖内,由人送出府外,驾着马车继续行了不一会儿,便来到王城外,下车核实身份,验身是否携带武器,从这就不可驾车,张成走得又快又稳,穿过宽敞的广场进入角门,在第三间宫殿前站住,待陛下亲卫层层通传,一位宫人快步走来:“张总管回来了。”
张成点点头,腰板笔直。
待入了殿,一眼便见那张雕花沉重的书桌后,一身着黑袍的少女,正斜在宽大的椅子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在读一本书。
走近了看,那本书封皮写着四个大字《风花雪月》。
张成微微弯下腰,无声无息地往前走几步,跪下磕头:“拜见陛下。”
书一偏,露出一张白皙的脸,丹凤眼,高鼻梁,薄唇勾起,随便垂下的发丝都在告诉别人,她现在非常慵懒闲适,也许是读话本带来的乐趣太甚,因而心情也变得很好:“起吧,找到人了么?”
“找到了,但江娘子不愿进宫。”
周王便不是很高兴,眉头微蹙着把书放下:“你是不是没说宫中哪里好?”
张成把二人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她说得也没错,别说她了,寡人对朝廷也没有好印象。”
张成聪明地沉默着。
周王把书随手往书桌上一扔,起身伸了个懒腰:“算了。顾芳,寡人困了。”
刚刚出门迎张成的那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窜到周王面前,伸手扶她。
“寡人又不是不会走路,把这些……”周王对地上堆着的几本话本指指点点:“搬到寝殿床边,寡人看困便睡了。”
顾芳唱了喏,抱着书跟着周王绕去了寝殿。
张成没有得到陛下的指示,只听她说了句算了,想想便起身退出殿外,又眯着眼睛看了几眼顾芳狗腿子一样轻快的脚步,整整衣袖才走。
周国三日一朝会,翌日并不是朝会,丞相王韬一早便进了宫,着人通传。
通传太监是顾芳,王韬多看了他两眼,等他从殿门出来,一副真诚的笑脸恭敬道:“陛下未醒,还请丞相西阁稍坐。”
王韬看看天色:“已经卯时,为何还未醒?陛下今日课业不做了么?”
“昨日太傅告病,陛下今日正好歇息一日,昨晚便叮嘱臣今早谁来也不放,放进去便斩了臣脑袋。还请丞相体谅。”
王韬哼一声,径直去了西阁。
顾芳着人端了茶来,王韬问:“如今是你伺候起居了么,为何没见张成。”
顾芳恭谨弯腰:“张总管差事办的不好,昨日陛下未让他走他便走了,卯时在殿外杖三十,降为七品太监,管净衣房去了。”
王韬垂下眼睛喝茶,顾芳行过礼便退出西阁。
待周王起身,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王韬脸色很差进入殿内,见年轻的女王打着哈欠坐在椅子上看书。
“陛下年纪尚轻,当发愤图强,严于律己,辰时才起,实在有违祖训,愧为明君。”
周王闻言,把书放回桌上,面色诚恳:“多谢丞相劝诫,寡人今日可以休息,便放纵多睡了会儿,以后不会如此。”
王韬一时噎住。周王如今这诚恳的表情越来越纯熟,礼数又周到,大殿之上,陛下能自谦一句已是给足了他面子,一时堵得他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轻咳一声,说起别的事来。
“周国国兽丢失逾五年,长此以往定会使国家动荡,恰逢陛下已年过十五,理应册立新的国兽昭告先祖,才算全帝王之责。”
确实,周国的国兽,五年前跑掉了。
因为这件事周衍这个新王也成为其他各国的笑柄。
中原从上古时期便信奉神兽保佑国祚,每一个国家都会选择一只动物作为“国兽”,称为上天派来监视国王、保佑国运昌隆的象征,这种古训拥有近千年的历史,国兽可以随国王的更换更迭,也可一个国家只奉一只国兽,但兽类毕竟是动物,不如人能活,上一只国兽死去,由它的子孙继任国兽,或是换国兽也是常有的事。
先王年轻时在塔坨山脉猎到一只黑熊,因黑熊凶猛,被先王认定是他武运昌隆的象征,于是先王在位期间穷兵黩武,把国家弄得民不聊生,被宋国追着打,差一点就灭了。
好在宋国突遇大水灾,齐国又不想让宋国做大,和吴国一道里外夹击,宋国腹背受敌,鸣金收兵,给了周国苟延残喘的机会。
那一年,周衍八岁,她的父亲被宋国的将领斩杀,那头被看作国运昌隆的黑熊在混乱中逃出笼子,咬死了她的母亲。
周衍不太在乎:“已经立过,也不用再立了。”
“陛下九岁时立的那只猫不过是小孩子玩闹,而且丢失多年,如今陛下已经成年,百姓长期没有见过国兽,人心动荡,谣言丛生,国兽乃是祥瑞的象征,如果不再立国兽,上天也将降罪于周国。”
周衍玩着一个玉石把件:“国兽于其他国是否祥瑞我不知道,但于周国是祥瑞还是祸端,丞相不知道么?立不立,不过只是个象征罢了,没有什么意义。”
丞相严肃道:“陛下不可轻言上天!”
周衍把把件往桌上一扔,明明白白地不耐烦:“那就按丞相说的办,丞相说立什么动物,便立什么吧,只有一条,我不要体型太大的,不要凶的,看着惹人厌烦。”
***
丞相回府处理公事时便接到消息,陛下乘着马车驶出王城,刚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对于即使把张成撤掉了,还能第一时间知道陛下的消息,丞相比较满意,他问:
“有人跟着么?”
“顾芳跟着,近卫兵带了一队。”
门人窥丞相神色,适时进言:“陛下年纪渐长,精于骑射,读书却不用功,却没有什么明君该有的样子,周国本就风雨飘摇,她还少年心性,耽于享乐,免不了丞相多费心。”
丞相净过手,沉默一阵道:“该给陛下充实后宫,尽快生下子嗣,稳定民心。陛下能当个明君自然好,如果不行,就换下一个。”
“丞相所言甚是。”
马车至响水村已是下午,顾芳担忧地道:“陛下今夜要住这儿么,这荒郊野岭的,您住着不舒服。”
周衍穿着方便行走的箭袖,一手撑在顾芳肩膀跳下马车,仰头看看“交易所”三个大字,抬脚便进了门。
交易所也快关门了,江离今日又收了些粮食和有意思的小物件,刚吃完一碟蔗糖炒的花生酥,正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跟周围人打了招呼,准备回家吃晚饭,就见门外进来几个人。
江离看见领头的少女,头戴玉冠,衣衫低调华贵,一眼看去便知不是普通百姓。
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半圈,江离矮下身子悄悄蹭着墙根走。
“姑娘留步!”
是清朗的女声,左右看看,只有自己一个姑娘。
江离不想听她的,她仗着人小个子也小,飞快地往外溜。跑了一会儿本以为跑得挺远,但她五体不勤,已经累得不行,弯腰歇会儿的功夫,那少女从后面快步赶上,气息都没怎么乱,笑着道:“为何一见我就跑,可是我脸上写着坏人两个字么?”
江离抬眼看,这人面若冠玉,一双丹凤眼笑起来自带风情,头发随意扎起,身着锦衣,腰带扎成一束,更衬得腰细腿长。
江离咽咽口水:“你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反正你不像是好人。”
周衍的目光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江离有些发毛:“你看什么?”
她偏到她耳后的眼神收回,周王似乎忽然回过神来,笑一下道:“看姑娘好看。”
江离:……
若你不是个女人,只听这话就该把你当登徒子扔出去。
好在少女并没有再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她整理几下衣袖,弯腰行李,她身后站着的几个人赶紧也跟着行李,一下子江离面前就多了一排黑压压的脑壳。
“在下,周王衍,邀请姑娘进宫。”
夕阳西下,村民们忙碌了一天,如今都在家里生火吃饭,家家的烟囱冒出炊烟,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村口的大黄狗觉得这一排行礼的人实在行为奇怪,所以嗷嗷叫了两声以示回应。
江离:……
毫无威武可言,甚至看上去有些许尴尬。
这周王,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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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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