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霖初来此地，上了楼梯不知该往哪边去，踌躇之际雅间的门从里打开。
三人正欲行礼，顾清霖抬手免了，顺口道：“繁文缛礼，我不喜欢。”
习武之人性子豪放，皆不喜过于周到的礼数，周靖也不例外，闻言瞬间乐开了花，殷勤的拉开椅子，拿过两个酒杯倒上酒推到顾清霖面前，“这杯名曰尽欢，浓醇炽烈。这杯是叫忘尘，王爷尝尝。”
顾清霖瞧了眼忘尘，没等到介绍又抬眸看向周靖。
“嗐。”周靖顿悟，笑道：“文钦和林祥说没劲，我便没喝，不知是个什么味。”
既是如此，顾清霖犹豫了下，端起“尽欢”放到唇边，正要品尝就被一只大手夺走手中的酒杯。
四目相对，解疏影后知后觉的察出有些不合适，尴尬的解释道：“这酒太烈，烧心灼肺的，你能喝吗？”
林祥与文钦同时转头看着解疏影，解公子竟会关心人？关心的还是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唔……唔……”
欲说话的周靖被林祥和文钦捂住嘴，算不得烈酒五个字生生吞回了腹中。
静默半晌，顾清霖端起“忘尘”抿上小口，清甜微酸浅涩，恰到好处，回味无穷，不由得眼前一亮。
迎上解疏影怀疑不定的眼神，悄摸着不动声色的又抿了点，正想一口喝完的时候忽的想到什么，放下了酒杯。
解疏影暗自松口气，扫过已上的菜品，默默的出去点了份蜜水，龙溪茶和云丝鱼羹。
酒桌上，几人渐渐放开，推杯换盏，谈古论今，最后话题落到那场战役。周靖骂了句：“艹他娘的，要不是突然来了个人帮我们杀出条路……”
解疏影打断他，问道：“什么人？”
“不认识，但是很能打，就拿着一把剑。”周靖讲得热血沸腾，站起来比划着，“唰唰唰的就把敌军给打退了。”
林祥夹菜附和道：“大将军见过的。”
解疏影在脑海中把营内的士兵都过了一遍，说：“我不记得军中有这样的人物，何时见过？”
林祥喝了口酒，搁下筷子搭话道：“就那个呀，趴大将军身上的，后来被你翻过去了。”
他补充道：“哦，对了，你还很是嫌弃的说那人长的像杀猪的。”
顾清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那时师傅寿寝正终，依他所愿将其葬在大屋山后去寻师兄，途经城镇听百姓提及，解老将军自称年纪大了要在家养老，上战场的是其子解疏影大将军。
想着离的不是很远，便打算去瞧上一眼，结果还没到军营就听到吵嚷声，说敌军将计就计，前方兵败，大将军被困，一伙人为着去不去支援争得面红耳赤。
实在听不下去的顾清霖就随便易了容，一人一剑杀了上去。探查战场的周靖看这气势立刻召集人跟上，就这样杀到了战场的中心。
顾清霖剜了解疏影一眼，白瞎给他挡的一箭，人没死透竟直接给掀过去了。掀就掀吧，力气还那么大，让本就深入体内的箭簇差点穿胸而过，否则还真不至于躺上月余。
生生被疼醒的他都没怨言，这人竟先嫌弃上了，嫌弃的还是他的长相！袖中的手握了松，松了握，忍无可忍，想把筷子甩他脸上。
解疏影怔怔的看着砸到脸颊又落到桌上的筷子，不明白顾清霖在气什么，无声的想要个解释。
顾清霖沉着脸，冷声说：“杀猪也是正经讨生活。”
文钦反应极快的重新拿了双筷子递给顾清霖，并偷偷记下解疏影吃瘪的样子。
“后来呢？”解疏影捡起掉落的筷子放到一旁，问：“那人怎么样了？”
嗯？林祥和周靖大眼瞪小眼，太忙，没注意。
解疏影“好心”的夹了颗花生米放到林祥碗中，提醒道：“战后是你在负责。”
“啊。”林祥把花生米还回到解疏影碗里，灵光一闪道：“受伤医治的病患里面没有那人，应是被烧了。”
什么叫应是？差事是这么办的？解疏影凌厉的目光瞪着林祥。
林祥赶紧搁下手里的筷子，端正坐姿，严色道：“战死的士兵都经医倌检查过的，绝不会出现纰漏。”
周靖帮忙说话：“林祥所言不假，当时我在场，没有遗漏。伤兵名单也是我与他一同负责的，登记在册的确实没有那人。”
“另一份名册是邓将军负责的。”林祥小声解释道：“所以我才猜测，既然没在伤兵这边便是在那边了。”
推测的合情合理，解疏影收回视线，夹起花生米放到嘴里，“可惜了这么好的身手，不然定能有所作为。”
顾清霖淡定的喝着鱼羹，仿若谈论的是旁人，煞有其事的说：“反败为胜亦是死得其所。”
“王爷所言极是。”周靖猛地喝下杯中酒，酒杯重重的落到桌上，豪爽道：“从军为将者不惧生死，就怕死的毫无意义。”
林祥道：“说得好。”
文钦给周靖的酒杯斟满，几人深有同感的举杯共饮，继而开怀大笑。
絮雪越飘越大，给外面的街道屋舍都覆了白，纷纷扬扬的，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周靖骑马送文钦离开，雪中同乘一骑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空巷尽头，不知二人在做什么，传来一阵明朗的嬉闹声。
顾清霖跟掌柜借了把油纸伞向外走，垂着的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甚为张扬的脸。
解疏影松开手，嘴角噙着笑说：“雪天路滑，小王爷赏个脸，让我送送你。”
顾清霖仰颈瞧了会，没能忍住一探究竟的好奇，走至解疏影身前抬手比了下，未到这人的鼻梁处。
他有些失落，怎的矮上这么多？
白净的额头越靠越近，快要贴到唇边的时候又倏然止住。解疏影心如鹿撞，砰砰砰的响个不停，似要跳了出来，鼻尖嗅到的香味让他不禁屏住呼吸。
不同于上次倾身时闻到的药味，发间散发出的味道清新且淡雅，像极了近在眼前的人，恬静安然又带着几分俏皮。
顾清霖后退数步到门口转过身，撑着伞边走边说：“大将军太高了，遮了会跟没遮一样的。”
解疏影望着撑伞走在雪里的人，恍惚间记起好像有人跟他说过：“雨都飘进来了，放低点。”
风雪扑面而来，刮在脸上犹如刀割，顾清霖压低伞，慢而沉稳的走在街道，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不消片刻又被大雪覆盖，好像从未有人走过。
“大将军，咱俩咋回？”林祥提着两壶酒，站在一旁看着消失的人影问道。
“咋回？跑啊。”解疏影话音未落就率先冲出去，脚踩新落的积雪倒也不滑，快速转过几个弯便看到了将军府。
寒风萧萧，白雪皑皑，门口的守卫裹紧了棉衣，搓着手呵着气，原地踏步抵御着冷意。
陈洵和陈然瞧见不远处的来人，分别拿起放在门旁的伞，小跑两步递过去。
陈洵撑开伞递给解疏影，说：“雪这么大，公子怎么不撑伞就回来了？”
解疏影推开伞，一个跨步上了府门口的台阶，站在檐下望向远处，那人不知到家了吗？
“林公子怎么也跟公子一样？”陈然打开伞遮在林祥头上，“当心着凉。”
“无妨，离得近。”林祥掸去身上的落雪，从陈然手中接过伞。
大雪中被惦记的白色身影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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