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皇城深夜
守夜宫人捧着新蜡,站在甘露殿外等候传唤。
寒风刺骨的冬夜,夜里当差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前些日子京城落了大雪,这几日融雪更是冷到骨子里,被夜风一吹,牙齿都止不住打着寒颤。
可守夜宫人捧新蜡的手不敢有丝毫颤抖。
和福掀开珠帘瞧见这一幕,这才舒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公,子时了。”
和福自楚越开国便随侍建平帝左右,往日里慈眉善目,即使有宫人犯错,也甚少太过苛责。可今天几个时辰里,他已经处置了三个守夜哆嗦发出声响的宫人。
现在这几个宫人,还是从两仪殿调拨过来的。
和福见这几个宫人还算稳当,招手放行。
守夜宫人自外鱼贯而入甘露殿,寒风瞬间被隔绝在外。裸露在外的耳朵触碰到这股突如其来的温度,耳道中像是被塞入一团暖洋洋的棉花。
朦胧里只听见和福压低的声音,再三叮嘱,“陛下心情不好,仔细点你们自个儿。”
守夜宫人齐齐点头,紧随和福,步入室内。
甘露殿内,建平帝发冠未卸,身着寝衣仍坐在榻上看书。
前朝帝王残暴昏庸,建平帝云和渊于地方起义,最终建立楚越,定都北方。
然而以武称帝的建平帝却并非一位莽夫,相反他饱读诗书,善用人才。重用年仅二十余岁的郁清为太子太傅,辅教太子,令太子对其执弟子之礼。
建平帝待太子感情深厚,更是常常深夜同太子说国策。
往来的宫人便会挑着时间送上糕点,补充烛火,室内一派静谧。
然而三日前,两仪殿内建平帝龙颜大怒。顷刻间,太子被废,太子母族连降三级,太子太傅收押大理寺。
待建平帝召大理寺卿调查,郁清却自大理寺消失了。
甘露殿内落针可闻,守夜宫人捧着新蜡,两人一行更换烛火。
见宫人来更换新蜡,建平帝右手卷握的书这才新翻一页,微弱的烛火下,年过半百的帝王左手捏着自己山根,缓解双目酸涩。
和福眼神向来灵光,赶紧使唤宫人为建平帝按摩,自己则随侍左右。
这些宫人都是尚寝局细心培养,专门服侍天子休憩。只一会,建平帝已觉得松散一些,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和福这才抬手擦了一把帽子下汗渍渍的额角,却忽然听建平帝问道,“郁清找到了吗?”
他的手差点没拿住刚刚掀开的帽角,赶紧将帽子扶正,又往建平帝躺着的矮塌方向挪动几分。
大理寺卿宋廷尉①这几日挨家挨户在京城里寻郁清藏身之处,可这郁清却如同凭空消失,一点线索都没有。今日午后到夕食,宋廷尉更是在两仪殿外枯站半日也未等到传唤。
和福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运气是顶顶的差。如今这满朝文武最怕被问的一句话,竟然被自己撞见。他眼光朝殿顶一瞥,只觉得平日里看习惯的甘露殿彩画横梁也无端生出一股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他深压一口气,道,“宋廷尉派了狱史在京里挨家挨户搜查,如今尚不曾有消息传来。”
话说完,建平帝却未有回音,和福一口气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刚擦拭干净的额角又沾上汗渍。
可他心里虽千思百转了百遍,面上却依旧躬身俯首,时刻准备传达建平帝的旨意。
“京里?”建平帝把这两个字在嘴里琢磨了几遍,合上手里书卷,不过摩挲片刻便狠摔在桌案上。
和福的心也跟着一颤。
建平帝心里却着实清楚,大理寺卿宋玉与郁清因为政见相左,在朝堂里没少争论,可哪一次赢过郁清?如今宋玉布下天网在京里抓郁清,可他亲封的太子太傅恐怕早已离京。
***
还未到夕食时间,可屋外的天色却已经渐渐暗下,漫天飞雪混着冰溜子啪塔啪塔的砸在屋顶上。咚咚咚的声音静在咫尺,就好像下一秒这屋顶就要被砸个窟窿。
姜松灵曲着身子坐在一张木凳上,双腿并膝,双臂抱着一个脸盘大的盆,正在用石杆将刚刚蒸熟的黑枣捣成枣泥。只一会,黑枣的清香混合着冬日里特有的一股清冷味便充斥满灶房。
乘着热气,她又混入芝麻和糖,用筷子搅拌均匀。暗色的枣泥很快包裹住一粒粒焦香的芝麻粒,她用手捏了一点尝口味,甜度适中。枣泥绵密的口感混合芝麻的醇香酥脆正是这道枣泥麻饼的精髓。只是这会没有松仁、瓜子,不然焦香味要更加浓厚。
枣泥麻饼做为苏式糕点,本身便有脆硬、软糯两种口感。姜松灵自幼更爱这种少了松仁瓜子后越发绵密的香甜口感,所以并不觉得可惜。
馅很快就和好了,面皮是早先她就准备好的。用的也是传统酥皮点心和面的手法。她自己虽然开了一家甜品店,但是在传统糕点上并没有深入学习,幼时也只学了基本功便没再深入。这会做面皮,也是寻着以前的记忆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和面皮一般,但是她在放馅料、收口、擀平上却是老熟手了。以前家里小餐馆做糕点忙不过来,她还去后厨打过下手。饼包好,最后在芝麻堆里打个滚,让两面均匀沾上芝麻就可以放入泥炉烤制了。
姜松灵如今已经离开京城百余公里,慢慢接近洛阳方向。因这里依旧靠北,冬季寒冷漫长,所以家里条件还行的人家都会做一种泥炉。这种炉子,里面烧柴,有横梁可以烤制饼类。冬天窝在边上取暖也是很舒心。
收留她住下的这户人家灶房里便有一个小泥炉,姜松灵这才起了想法烤一炉枣泥麻饼感谢救下并收留她的人家。
将饼放入泥炉里便没有什么事了,只要算好时间等着饼出炉。
姜松灵去洗干净手,搬着木凳坐在炉火边取暖。
橙红色的炉火不一会就将她半边脸烤的通红,她把冰凉的手往脸颊上一贴,那种冷热交错的瞬间让她一哆嗦。
这种自娱自乐,像极了她幼时把冰冷的手塞进家人颈窝处的恶作剧。
也不知道她消失后,父亲怎么样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忙于厨房,除了绝不落下的厨师基本功练习,她基本上是在寄宿学校长大的。因为幼时孤单惯了,等到懂事后父亲想要带她进厨房时,她赌气拒绝去学了甜品,气的父亲将她关进了书房。
结果竟然被砸进了这莫名其妙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姜松灵呼出一口气,胡思乱想间脸颊上的温度已经将她手暖的热乎乎,她又用手去搓揉冰冷的腿脚。随着皮肤间的摩擦,腿脚的温度也慢慢地回升。
她的一颗心这才总算放下。
那日她匆匆离开京城,在官道上行了几日,没想到突遇大雪。楚越幅员辽阔,人口却并不多。她抱着包袱在风雪里行了一个时辰便再难继续。
一尺深的积雪官道上,甚至连寻一个前人脚印落脚地方都没有。
她的鞋却湿透了。
呜咽的狂风夹带着雪花,如同冰刀子一般将她一张白嫩俏脸刮的生疼。
她生在南方,从未见过这样大雪。
冰凉冻骨的雪水渐渐麻木了她的脚,等到她半边身子都栽倒在雪地里时,也许穿越大神还不想放着她才穿越就没了。
她被一户猎户人家救下。
救她的猎户屋主姓张,当家娘子家中排行第三,名唤三娘。
她迷迷糊糊间被张猎户与三娘救下。在用温水反复浸泡冻伤双脚后,就一直待在三娘家修养。
原本计划好天晴便离开,只是这雪却越下越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
可北边靠着京城还是太近些,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在这里生活风险太大很容易被拆穿,便想要南下生活。楚越虽不存在于历史中,但却有部分制度与李唐重叠。
比如如今的楚越便有一条运河,姜松灵原本计划便是到洛阳后,待春暖花开便可以自通济渠转邗沟②一路南下到扬州。
若是时间赶的巧,她可就正好赶上了一趟,“烟花三月下扬州。”
可这混着冰溜子的大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好在主人家三娘宽和,并不拘泥姜松灵住多久。
姜松灵出神间,枣泥麻饼已经烤好,赶忙用麻布垫手拿出烧饼。一股香甜中混合着面饼焦香的气味瞬间铺散开。这种热气中飘散的气味令姜松灵忍不住猛吸了口气,待香味被困在鼻腔中时,她才满足的勾起唇角。
她如今举目无亲,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的手艺贩卖吃食。
这枣泥麻饼便是她试探这里人口味的第一步。
其实会选择枣泥麻饼她也是慎重考虑过得,因为靠北又偏冷,这里的人们爱吃饼类。无论是烤饼、蒸饼、还是汤饼都是楚越百姓日常餐桌上必备美食。
她以后如果想要靠卖吃食生活,紧贴这里的习俗自然更好。
而且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这几日闲来无事整理行囊,找到了原主与过所放在一起的一张绢黄纸诏书。
诏书上写明,姜松灵因主持宫廷宴飨犯错,破坏两国邦交,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复做宴飨上菜肴。
和冯茂德那个二世祖说的倒是差不多。
诏书最后还附有一张当日宴飨上的菜单。若是没有意外,姜松灵在楚越是不能再做这些菜的。这也就解了她心里的疑问,为什么原主姜小娘子在御厨混了那么久,出了皇宫却只能挤在坊门口卖些小吃。
原来是原主身上背着诏书,没有人敢用她。
可说来也怪,楚越朝菜肴似乎都偏向重口。这被禁的菜肴多是一些浓油赤酱,麻辣鲜香的菜肴。
她这才参考楚越人爱吃的饼类,却又做了偏甜的口味想要试试水。
刚出炉的枣泥麻饼实在是香,姜松灵被这香味早就勾起了嘴里的馋虫,更何况她虽不嗜甜,平日里却几乎每天都要吃一些偏甜糕点。如今连吃了数日重味的汤面,也有些馋那股香甜软糯的滋味。
她拿起一个就扔嘴里。
这时,灶房外响起一道清冷却并不显冷漠的男子声音,姜松灵的饼正巧咬了一半。滚烫的热气自半开的枣泥麻饼里冒出,姜松灵舌头被烫的一缩,半块饼啪塔一声掉在地上,刚巧落在推门而入的男人脚下。
①:大理寺卿:又称“廷尉”
②:参考隋唐大运河设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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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枣泥麻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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