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得出去。柳文宵想。
当丹姨又一次来到公寓时,柳文宵向她借了电话。
宋衢并未对丹姨设防,大约是笃定她不会帮助柳文宵,又或者相信柳文宵根本翻不起什么浪。
和他设想的不差,柳文宵拿到电话后,竟不知道该打给谁求助。
柳文宵不爱记电话号码。他为数不多能想起的号码,一个属于宋衢,一个属于柳文绮,至于最后一个——
是医院前台的电话。
柳文绮几乎离不开病房,而柳文宵工作忙,因此他不得不频繁拨打前台座机电话,询问柳文绮的情况,或拜托她们多照顾她。
柳文绮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和查房的医生都能聊上两句。沾了她的光,医护们对柳文宵也很友善,每次接到柳文宵的电话都异常热心。
事到如今,在柳文绮去世后,柳文宵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得上这个号码。
似乎无论何时,柳文绮都能给他指引,宛如神迹。
柳文宵输入了那串号码。
简短的提示音后,电话很快接通。
“你好。”柳文宵说。
扬声器里传来小护士的声音:“是柳先生吗?好久不见!您有什么事呀?”
“是,好久不见了,”柳文宵温温柔柔地说,“帮我找一下倪医生,谢谢。”
“小卢去叫倪医生了,您稍等。”
“小卢还在吗?我记得她天天念叨着要辞职。”
小护士哈哈大笑:“她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嘛,她还说要是能天天看见您,再多安排几次值班也愿意呢!”
柳文宵和她闲聊着,恍如隔世。
没过多久,电话那头就换了人:“柳文宵,你好。”
柳文宵心里千头万绪,乱作一团,但听见倪医生毫无起伏的声音,蓦然平静下来。
他断断续续说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倪正瑜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最后,柳文宵迷茫地问:“该怎么办呢?”
倪正瑜比他果断一百倍,她说:“我去救你。”
半个月后,倪正瑜通过丹姨的电话再次联系上了柳文宵。
她没透露太多计划,只通知柳文宵做好准备,下周二的上午会来带他走。
挂断电话后,柳文宵把手机还给丹姨,丹姨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开始不愿意把丹姨牵扯进来,但丹姨大约或多或少猜到了一点,主动提出要帮忙。
柳文宵担心过她们会站在宋衢那边,不愿意帮助自己。事实上,死死抓着他不放的,好像只有宋衢一个人而已。
周一的晚上,柳文宵几乎彻夜未眠,睡睡醒醒,到了倪正瑜所说的“周二上午”。
他听到宋衢按掉闹钟,如常地赖了一会,然后顶着低气压起床。流水声、脚步声、穿衣时的窸窣声依次响起,柳文宵平缓地呼吸,等待接下来的关门声。
关门声迟迟未出现。柳文宵疑心之际,一阵温热的呼吸蓦地扑面而来,宋衢在他耳边轻唤,如平地惊雷:
“柳文宵?”
柳文宵本就躁动不安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强行控制住颤抖的睫毛,哼哼两声,像一个真正睡着的人那样。
柳文宵觉得自己这辈子演技都没这么好过。
似乎被他骗到,宋衢的温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小心带上卧室门的声音。
柳文宵猛地睁开眼,大喘气。
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再也躺不下去了,索性起床,打算重新检查一遍前几天收拾好的行李。
柳文宵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突然顿在原地。
本应在公司的宋衢正坐在客厅,不紧不慢地磨着咖啡豆。听到柳文宵的脚步声,他掀起眼皮瞥过来,又重新垂下眼。
柳文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差点想脱口而出,问宋衢为什么不去上班,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谋划。
但他仍存在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宋衢只是刚好今天想休息,万一他再过不久就会出门。
柳文宵拿了本杂志,在宋衢对面的沙发上落座,两人沉默相对,和之前的每一天无异。
柳文宵手中的杂志没有翻过第二页,宋衢的咖啡豆也已经磨了无数圈,碎得不能再碎。
电子时钟跳到十点二十八分的瞬间,他们同时听见了电子密码锁的提示音。
然后大门被推开,倪正瑜出现。
犹如泡泡越吹越涨,最后“啵”一声破灭,柳文宵心里仅存的希望消失殆尽。
他越过宋衢看向倪正瑜,一个字也没有说,像凝视着水面等待命运降临的小猫。
宋衢打破了沉默。
他“哈”一声:“太可笑了,我刚刚居然期待过这是假的。”
原来有侥幸心理的不止柳文宵一人,但柳文宵并不因此感到欣慰。
只有倪正瑜还保持乐观。
她问宋衢:“我可以带柳文宵走吗?”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见她仍执着地盯着自己,宋衢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听不懂话的倪正瑜。
宋衢说:“不行。”
“噢,”她继续问,“那怎样才能带他走?”
宋衢狠狠磨了磨后槽牙,看上去要被她气疯了。他猛地站起来,刚迈出脚步,被柳文宵拦下。
“够了,”柳文宵轻声说,“倪医生,你回去吧,谢谢你。”
宋衢怒气冲冲截住话头:“怎么?你不是很想走吗?”
“他想走是正常的,”倪正瑜说,“关人犯法。”
“我不管!”宋衢吼道,“要走,也得把欠我的全部还清再走。”
“我还欠你多少?我要怎么还?”柳文宵问。
见宋衢哑然,柳文宵看了他一眼:“有时候我会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和你签个协议或者合约?起码那样,我付出的代价是明码标价的,而不像现在这样纠缠不清。”
“我以为我要的东西很明确。”宋衢抓住柳文宵的肩膀,把他扳过来,“柳文宵,我想要的,你给不了,还是不愿意给?”
柳文宵直视着宋衢浅色的眼睛,笑了笑:“不。”
“什么意思,你——”
“宋衢,”柳文宵打断了他,“我才想问你,你真的清楚自己要什么吗?你不过喜欢我对你百依百顺,但那都是工作,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你根本不能接受。”
“不是的,柳文宵,不是的。”宋衢急道,“你忘记了吗,在这之前,我们也……”
“你真的要提以前吗?”
直到此刻,柳文宵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对宋衢生出几分恨意。
在进入这种庸俗肮脏的关系前,他们也曾经有过短暂的、纯粹的时日,纯粹到柳文宵一次也不敢想念,极沉极重,压在回忆最深处。
柳文宵再次意识到他和宋衢有多么天壤之别。
原来在宋衢眼里,它轻得能脱口而出。
宋衢面色惶然,虚虚地去拉柳文宵的手腕,又不敢拉紧,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日光无声无息地亮起又暗下,宋衢和柳文宵脚下浮现出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一闪而过,很快隐没不见。
柳文宵低声问:“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没有人能回答他。
沉默多时的倪正瑜仍未忘记自己的任务,抓着这个空挡出声:“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行。”宋衢徒劳地挡在倪正瑜和柳文宵中间。
漫长如一世纪的一分钟过去,柳文宵朝倪正瑜走出第一步。
宋衢猝然抓住他的手臂:“不行!柳文宵,你不能走……柳文宵……我求你……我错了……”
根本没想到宋衢会说出这番话,不仅是柳文宵,就连倪正瑜也难得地睁大了眼睛。
柳文宵抿了抿唇,说:“你没必要道歉。”
宋衢向来仪态完美,身形挺拔,头颅微昂,直接拉到T台上走秀也不违和。如今支撑着他的力气被全然抽去,在他颓丧地垂着头的这一刻,柳文宵才发现,宋衢其实并没比自己高上太多。
柳文宵试着把手抽出来,甚至不曾用力,宋衢就被他推开了。
“宋衢,”柳文宵的语气和心境一样平和,“我要走,并非因为恨你,不愿意再见到你。只是今天已经五月了,再过不久,就是文绮的忌日。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我记得的!”宋衢慌忙解释,“最近事情太多了,我才……”
他明白过来,自己的任何解释在柳文宵这里都已经失去意义。他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还有什么方法能留下柳文宵。
宋衢的思维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捷,而他脑子转得越快,就越是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
在眼眶蓄起泪之前,宋衢听到柳文宵说:“对了,你是不是磨了咖啡粉?”
宋衢呆呆地抬头。
柳文宵拿起桌面上的手摇磨豆机,招呼倪正瑜道:“来都来了,倪医生喝杯咖啡再走吧。”
“我来!”
宋衢如梦初醒,抢过磨豆机,快步走到餐边柜前,倒出细如飞灰的咖啡粉。
萃取出的咖啡异常苦涩,风味与其昂贵的身价全然不符。但在场的三人好像没有一个察觉到了这点,只是静静地、慢慢地品味着。
再怎么有心延长,一杯咖啡始终会见底,而无论宋衢多有权有势,也没办法学会把咖啡变成钻石的永恒魔法。
柳文宵放下空空如也的马克杯,说:“多谢款待。”
然后,他和倪正瑜走出门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有个人把双向暗恋作成了钱色交易,猜猜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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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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