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完。
“大家各自结伴回家注意安全，好了走了吧。”中年老师说完就从讲台上走了下去。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大家有说有笑地收拾着书包，动作快的已经走出了教室，三五成群的聊着假期的安排。
曹远正将板凳翻转过来放在桌面上，有人就叫了他的名字。
他又将自己背在背上的书包放了下来，单手提着，做完这一切才看向走过来的那个人。
李天昊走了过来，目光有些阴鸷的盯着曹远。“怎么就想着走了呀，怂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右手袖子撸了上去，语气中含着讽刺与不屑，“咱不是说好了吗，考完就去比、一、场。” 围在李天昊旁边的男生同样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曹远。
曹远看了他们一眼：“速战速决。”他将手机悄悄塞进兜里。没熄灭的屏幕上，一条短信静静的躺在那里。
“马上。”
边城的六月总是阴沉不断。上午的阳光明媚短暂的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外面乌云密布，风歇一阵风吹一阵。又闷又冷。
曹远随手就将书包丢在了长椅上，李天昊一行人已经将篮球朝他扔了过来。
“照你的话说，速战速决。”李天昊说话吊儿郎当的，眼睛总是半眯着看人，天生就是一股痞子气，盯着曹远看的时候，目光薄凉，嘴里还叼着一根烟。
曹远也没有多废话，运了运球，冲了过去。
李天昊率先防御。曹远越过他时，他破口飙了句脏话。“你可小心点儿，1:5呢。”他恶狠狠的对着曹云的耳朵说。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高大的男生。那男生足足高了他几公分，看见他过来，伸手就要断他的球。曹远没有停顿，加快速度，直接将这男生甩在了身后。他听见李天昊在后面喊：“你给我拦着他，死防着他！你们他妈都是废物吗？1:5他妈都打不过啊！”闻言的三个人都跑过来死死防着他，不让他投球。曹远深呼吸一口气，直接三步迎上来，轻松一跃。剩下的三个人明显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球扣了进去。
"操了都他妈是群废物。"李天昊骂骂咧咧。曹远捻了捻手上的汗："10局5胜，这才第1局。"他声音低冷，说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李天昊他们一眼。"当然。"
李天昊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完这句话。
这回换曹远防守。率先拿到篮球的是那个高个子男生。这位大高个拿到球就冲了过来，假动作连成了片。曹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篮球，在大高个准备换手的一瞬间，直接朝球拍了一巴掌。大高个猝不及防，兴许是没有想到曹远居然没上当，还把他球给断了，恼羞成怒地瞪了曹远一眼，看见那球被李天昊接住，才敛了怒气往后退了一步。李天昊也没有多啰嗦，什么其余的动作都没做，干脆利落地就往篮筐那冲。曹远察觉出了他的意思，迅速在篮筐下方站定。李天昊见曹远，跑了过来，没有犹豫的直接起跳。
跳起来的时候，他余光瞥了一眼，曹远才刚刚跑到他面前跳起来。他唇角一勾，心理暗自给自己鼓了一掌。其实也没多大不了的，这不就赢了吗？
他正得意地笑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面前已然多了个人影。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手上那颗马上就要投进篮筐的球，被人一巴掌拍飞。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曹远，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曹远却没看看他，落了地直接就抓起在地上跳动的篮球，没两步就跑到了三分线那，起跳的那一瞬间他的身边只有一两个人。他平缓地呼吸着，看着那颗球划出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落入篮筐。
他用手背简单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放下手的时候目光淡淡地朝李天昊他们瞥了一眼。李天昊明显一直都在盯着他，发现他正在看他们，朝他竖了个中指。曹远收回目光，平静地将自己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开。"老子偏不信了。"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李天昊骂了一句。曹远垂下目光，无意识地盯着自己的鞋子。
既然都已经自乱阵脚了，那就速战速决吧。
第3局开始的时候，依旧是李天昊运球。不过这一次曹远没有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干脆利落地断了他们的球，毫不犹豫地投篮，然后再防守，再断球，再投篮。毫无悬念，十局完胜。
最后一颗球才刚刚投出去，曹远就已经转身去拿放在长椅上的书包了。不顾李天昊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他大步流星往学校大门走去，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打着字。
“妈，还在门口等吗”
"在的，你在哪儿呢？"
看到这句话，他手指微顿，紧接着又飞快地打字。唯一有变化的就是他从走变成了跑。
"马上到。"
学校大门口有一串长长的楼梯，想要进到教学楼里面，就必须要把这一串楼梯走完。曹远刚下几级台阶，就看见季优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一把伞。目光对视，季优冲他摆了摆手，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小勇，这儿呢。"她往前走了几步，顺势看了一眼这个比她高了一点点的少年，"又有什么事儿啊，耽误这么久。"她将伞递给曹远，转身和他并肩朝红绿灯路口走去。
曹远摇了摇头。"跟同学去打了场篮球，有点晚了。""知道啦。"季优点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般，转过头问他："妈妈给你的那个旧手机，用着还好吧？"曹远从兜里拿出了那个白色手机，向上滑了滑锁屏，解开。“好着呢，可以用。”说罢，就要把手机递还给季优。季优连忙摆手："送你了，你给我干嘛。"曹远听完点了点头，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两个人突然就沉默了下来。指示灯上的红色小人站的挺拔。就在灯光从红色马上变成绿色的那一瞬间，曹远听见季优轻轻地问他。
"小勇啊，你还记得曹泉涛吗。"
他一怔，旋即飞快地问道："他又来找你麻烦了？"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季优也怔住了。
身后的人发现他们没有走，便急急忙忙地越过他们。绿灯刚好变红。
季优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一直等到下一个绿灯再一次亮起，他才听到自家妈妈的回答。
"不是。”
“是妈妈找他麻烦了。"
接下来的一段回家的路，曹远只是沉默。他沉默着听完季优的述说，沉默地用钥匙开了门。
"妈妈也没有办法。"季优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松散的头发衬得她整个人有些虚脱。"但是上级领导都已经下达命令了，我也……不能不去啊，"她的声音其实带着微微的颤，"我也给他们说过，但是他们也通融不了，静海是一线城市，跟我们边城比起来不止繁华了一倍，能在那里开一家分公司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去租一个员工宿舍。"
曹远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他在听。季优最后还是被曹远推进了屋子。"妈妈想的是就让你先住这儿，我要是放了月假，就回来看看你。"季优坐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但是昨天我才知道，房东奶奶她儿子知道我要走了，把我们这间房子给租了出去，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明天我们就得搬走。"
曹远去厨房接了一杯水，小心地将玻璃杯放在了茶几上。"前不久我去了三泉，我娘家那边没人接待。他们都说我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我儿子过去只会给他们带来霉运。"季优目光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的吊坠灯。"思来想去，妈妈就想着，去找自己的同事吧。"
但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你一个人升了职，还要把你自己的孩子寄养在别人的家里。别人就算答应了，又能做的有多好。
曹远当然知道，他妈妈肯定也是被人拒绝了。
"所以那天，接到他的电话，我也是真的很惊讶。"
那天季优正在吃面条，心里正想着自己的儿子应该去哪儿呢。到静海那边，她连她自己能不能养活都成个问题，更何况还要送她的儿子去读书。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就响了。她以为是哪个客户，因为根本没有设置头像。她点了接通，礼貌地“喂”了一声。
"你好，请问，是小优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他跟我说，他其实一直挺对不起我们两母子的。"
季优的声音有些哑。曹远拿起水杯碰了碰她的手，她睁开眼睛，感激地冲他笑了笑，抿了一口，又放下。
"他说他刚好就在三泉，而且生意需要，要住上几年，如果我也是由于什么原因没办法照顾你，可以把你接到那儿去。也算一举两得。"季优深深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儿子棱角分明又没什么表情的脸。
"妈妈答应了。”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要把他送到哪儿去。
刚来到边城的那些年，她才刚工作，每个月2000不到的工资根本无法在付完房租的同时又让孩子去上学。房东奶奶知道她的困境，于是跟她说可以以免付两个月的租金，等她以后有钱了，一一还就行了，没有利息。她很感谢房东奶奶，所以当她说到她的房子被她自己的儿子租出去的时候，季优真的一点怨言都没有。她只是从包里拿出了这个月的租金，诚恳地递到了房东奶奶的面前。
"谢谢你的照顾，不用愧疚。"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房间里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曹远率先起身，把书包放在了木质椅上。"也就是说明天早上我们就要搬走了，对不对。"季优沉默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她起身，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现在就开始收拾吧，明天早上5:40的火车，6:30他在三泉来接你。"
这个小小的出租屋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两个沙发，一个茶几，就是客厅的全部分，茶几的斜对面是他的书桌，书桌的右边是厨房，左边是卧室。三两下就已经收拾完了，更多的是打扫。曹远拧干帕子抹着自己的书桌，季优就拿着拖把在客厅拖地。等到一切都收拾干净了，这个出租屋也回到了它原本的寂寞当中。
屋里就剩下两块面包和一包薯片。季优和曹远蹲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边闲聊，一边慢慢的啃着干粮。等到天彻底黑了，离他们几公里远的夜总会牌灯亮起，偶尔滑过他们的屋子时，曹远才真正的意识到，他跟他妈妈，明天就要分开了。
他刚想说什么，就发现季优已经累的睡着了。他索性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再一次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走了一圈，检查有没有什么东西漏了的。
等着他检查完，他也找了一个地方蹲下，轻轻地闭上了眼。
次日的清晨，边城依旧出了太阳。曹远醒过来的时候，季优已经在卧室打电话了。
他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清点自己马上要带走的行李。
"谢谢王姐，是要走了，7:00整的火车……马上，我看看小勇起来了没……啊，他起来了，能出发了……不用了，谢谢王姐照顾。”季优中途探出了脑袋，看见曹远起来了有一会儿了，冲他温婉一笑。
“啊，那就先这样吧，挂了啊王姐。”季优挂断了电话，从卧室走出来。他们两个人一人提一些行李，季优一路都在叮嘱他。
直到他们走出一条小巷子，来到了大巷口，季优才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着过马路上稀疏的车流，冲一辆车招了招手。
曹远跟季优把行李放在了车后备箱，季优坐在了副驾驶，曹远则坐在了后面。"王阿姨好。"曹远礼貌地冲驾驶座上的那位长得温和的中年妇女打招呼。"你好。"那位中年妇女温和地笑了笑，转头就跟季优交代了起来。
"公司主要是想要去静海开一家分公司，扩大一些规模，就想着找一个经历比较丰富的老员工去那里做总指挥员，我们想来想去挑中了你，你办事比较利落，也比较沉稳，非常符合我们这一次的选人要求。我相信你也知道在那边是属于干多少赚多少，你还要带一些员工过去。万事开头难嘛，不过没关系，如果资金短缺，可以找总公司，我们一定会给你分一波资金下来。干到后面，日子就会好一点了，到时候你的职位可能也就不会再变动了……"
听到这儿，曹远就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等到季优拍他，叫他下车，他才清醒了几分。
季优一路把他送到了检票口，却没有来时路上那么多唠叨的话了。曹远也没有说话。一直等到大屏幕上显示他要坐的那辆车开始检票的时候，季优才轻轻喊了他一声。
曹远应声回头。
"小勇，曹泉涛再婚了，还有一个儿子，刚初一。如果他们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季优这时候盯着曹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憋着，该说就说，咱不怕他。"
曹远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您不用担心了，"握着行李箱的手紧了一分，他没有再过多留恋的转过了头。
"有事儿我一定说，绝对不会让您担心的。"
他要去三泉了。
在那里有他那个讨厌的曹泉涛。
还有他二婚的妻子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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