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黏腻，整个世界都好像胶状化了一般，肺里喉咙里都像梗着什么东西，呼不进，也吐不出。
曹远心里想着一个星期过去了，明天就要到新学校上课。
不过，他有些奇怪。
如果记忆没有出差的话，他不应该是躺在曹泉涛的那个山上别墅的阁楼里睡觉吗？这是哪儿呢？
他四向张望了一下，惊讶地发现他的手居然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有这么细小吗？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着装。一件明显不合身已经发白了的蓝色衬衫，一条已经被洗成灰色的黑色长裤。
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爸爸好像走了，他不要我跟妈妈了。"
他从最初的茫然忽然就转过了神。他回头看了看他手里握着的手的主人。
他无意识地张口喊了她。"妈妈，我们要去哪儿？”
那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
他又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开口问道：
"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他刚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感觉这副躯体好像并不受他的控制的时候，一个刺耳的摩擦声就响在了他耳畔不远处。
大货车按着喇叭，朝他们驶来。
他拽着妈妈的裤腿，勉强把他们都拉到了路边。
货车司机紧急刹车险险避过他们。他妈妈有些愣地看着他小小的脸。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司机的吵骂声。
"鬼上身啊！要命不！"
季优拍了拍他小小的脑袋。
"谢谢小勇。谢谢。"他忙不迭地抬起头，想要看看他妈妈的眼睛。
他看见他妈妈的眼睛盯着远远的地方，并没有看着他。
他刚想张嘴，问他妈妈在看什么。
他又听见季优喃喃道。
"谢谢你啊，小 勇 。"
他忙去拽他妈妈的衣袖，仰起头开始害怕地叫起他妈妈："妈妈，妈妈！"
季优没有看他。
"妈妈，你能不能看看我，我想跟你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头仰得太高了，阳光太刺眼了，妈妈的轮廓在他的眼睛里模糊了起来。
"妈妈，妈妈！"
……
曹远忽地起身，坐在床上。
他怔愣了一瞬间，旋即又明白了过来，松懈地又躺了回去。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手机响了。他摸索着将闹铃关掉，然后磨磨蹭蹭地下了床，先是走到书桌旁清点东西。
周一的早晨阳光明媚，别墅建得高，一丝一缕都逃不过它的墙宇楼阁。曹远简单地拿起还有点湿的毛巾擦了擦脸，慢悠悠换好一身行头，将窗户推得开了些。阳光毫不吝啬地将所有热情环绕在他的周围，携带着微风拂过他的面颊，绕过他的头发丝儿吹进了阁楼里。
晨光熹微，他背上了书包，也准备好了口罩，一手往嘴里塞面包，一手打开了阁楼的地板门。
别墅里依旧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从4楼走到1楼的脚步声。他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大门口。把自己的运动鞋里的东西抖干净，他绑好了鞋带，按照曹泉涛的嘱托，将放在大门外花圃里一株月季花盆里的钥匙揣在了兜里，仔细地关上了大门。
他一边跑一边拿出手机看时间。6:15。还算早。
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过了过这一个星期他做过的事儿。
没一会儿就跑到了小区的大门口。小区的保安明显是认识了他，一见着他跑过来就笑眼弯弯地跟他打招呼。
"@×～_∠！"保安用流利的方言跟他说了句什么。
曹远只是点点头。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的方言真得是一句都听不懂。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朝着山下一直跑。九圈的盘山公路，他直到走到了底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给跑完了。
他有些讶异地回头望了一眼，不小心就看见了初升的旭日朝阳。
那一轮浅黄色的太阳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在他的余光中发亮。
兴许……是个好兆头。
……
北山第一中学，三泉唯一一个公立中学。教学成绩一般，总而言之，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但不得不说，在礼仪方面还做的像模像样，站岗的同学和老师面带微笑，有人走进了校门，就整齐而统一地大喊“您好”。曹远单手挂上一根口罩的棉条，混着人流一起往学校里面走。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是转来了高一8班。
他回想着季优给他说过的话，循着记忆七弯八拐来到了学校的操场。操场附近立着一块大白板。上面是整个北山一中的俯视图和楼层图。他在上面找到了高一年级，然后又看到了八班。
高一年级8班。精执楼三楼倒数第二个教室。
他转身看了看后面的整个北山一中。精执楼……应该是在三泉北山旁边的一栋蓝白色的教学楼。
他朝着那个栋大楼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上和他同方向的人倒是不少。偶尔擦肩而过的都是他的逆方向。
这栋大楼的1楼就是一个有些狭小的大厅。大厅中央立着一面白色的墙，墙上是用红色写成的楷书字。
精一执中。
整个大厅基本就被这面墙挡住了去路。曹远硬是从中间的位置挤到了两旁。本来稀稀拉拉的人流就这样被聚拢在了一块儿，插科打诨的，嬉皮笑闹的，瞬间声音就大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撞到了他的肩膀。曹远扭过头去看，一个剪着短头发的男生也正好抬眼，斜瞥他，发现他也正在往他这边看，点点头收回视线，语调懒洋洋的："抱歉。"
曹远也轻轻点点头。不过显然对方并没有在意他是否听见。那个男生听他旁边的男生说话，背脊有些弓，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眼皮几乎挡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下垂的眼角和略微有些渗人的眼白。或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起头，眼神散漫地看了过来，这下曹远看清楚了，这男生好像眼皮天生就这么低，就算是这么正眼看人，也会遮住半个瞳孔。
"怎么了，我故意的？"那人冲他笑了笑，但眼睛的弧度却没有变，"盯着我看干嘛。"
曹远摇了摇头。"抱歉，不是故意的。"
那男生似乎眯了眯眼，又笑着说："好，明白了。"
曹远低了低眉眼，眨了下眼睛，然后转回头。
三楼，高一8班。
曹远认认真真地数了数，想验证一下他的教室究竟是哪边的倒数第2个。 “1，2，……” 他又换了个方向，"1，2，……"然后他才彻底醒悟过来。
原来这所谓的倒数第2个，是这面楼梯正对的三间教室的中间那一间。白色装潢的教室。班牌是很复古风的木质板牌，在抛光的那一面，用正楷写着：高一8班。
正准备走进去，突然就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在说话。他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就感觉那说话声好像是冲着他来的。
"同学，同学！"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回头，一个黑皮肤，戴着眼镜，有些斯文的男老师抱着教案走了过来。见他回头，他的目光从眼镜后面折射出来，或许是经过了晶状体和凹透镜的缘故，把温度都折损的差不多了。
"新转来的曹远，对不对？"这位老师说话声音很沉稳，透着学术感的冰冷气息。曹远点头。
"稍等一下。"那位老师听到他的回答，也没做出过多的反应，直接把曹远留在了教室外，自己一个人走进教室。
高一8班的喧吵声逐渐降低，最后归于寂静。但尽管如此，这位老师先生还是先敲了敲桌子，战术性的清了清嗓。"作业收完了没？"他将一个男生点起来，一边拧上他刚刚没来得及关上的保温杯盖。男生点头说收完了。老师也点点头："那全部交上来。"
教室的各个方位都有几个人站起来，将他们桌面上的作业整理好，排队，一一将作业放在讲台上。等到最后一个人坐回了他的座位上，这位老师才开口，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继续说道："旁边的人，把他叫醒。"
然后曹远就看到最后一排一个男生下了座位，走到倒数第2排的一个男生旁，敲了敲他的桌面。
于是那个趴在桌子上的脑袋才动了动，过了一秒从肘弯里抬了起来。此时最后一排的男生早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老师又敲了敲桌面，目光来回在教室里扫动："现在才高一下半学期，有些同学不要太猖狂，整整一个暑假，如果还没睡够，就再多请几天假，别把周一周五当做是你的天下。"他说完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才将自己的目光分给站在门外许久了的曹远。"让你见笑话了，进来吧。"
全班的目光几乎同一时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产生了一点紧张。拽了拽衣角，他抬腿迈进了教室。
不知道是谁先吹了个口哨。然后就是一阵窃窃私语，从最后一排往前传，又从最前的一排往后传，然后有一个女生站了起来，看了曹远一眼，又看向讲台上的老师："武老师，他就是那个转校生吗？"
武老师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了曹远："自己上台做下自我介绍吧。"
曹远借着口罩的遮挡抿抿唇角，才单手将口罩摘了下来，简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陈词，调整一下站姿，开口说道："曹远，因为家里需要转到三泉，没什么特别喜好，谢谢大家的倾听。本人初来乍到，有些规矩可能不懂，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很简单也很敷衍的介绍。连自己是哪里人什么年龄都没有说。不知道武老师作何感想，反正台下的学生们都是一脸“哦好的我知道了明白谢谢不用谢”的表情，掌声稀稀拉拉，没有了刚才他进来时的窃窃私语声。
他也从讲台中间往旁边退了一点。武老师很满意他的这个动作，从他一瞬间停步打量能察觉一二。这一次武老师没有再咳嗽来开启话题，而是很直接就顺着他的目光说："班里的位置不好变动，相信你也知道为什么，"即使低着头，曹远也感觉到那没多少温度但也绝没有带着恶意的目光收了回去，"刚刚那位睡觉的同学，你站起来一下。"
曹远抬起眼，悄悄地想看看站起来的那个人。旁边武老师已经y再一次对他说话："就他旁边还有个空位置了，你坐那儿吧。"
曹远刚点头应下，结果武老师话音刚落，台下的学生们就又爆发了一场小声议论。这一次武老师没有再放任不管了，他猛拍桌子，走下讲台，拿起教案就朝一个男生的桌子砸了过去。"你讲什么，刚刚那一阵还没讲够是不是，还要再讲一阵是不是，要跟我抢着讲一阵是不是，要我给你让开讲台讲一阵是不是？"他语速不紧不慢，吐字清晰，那男生站起来，疯狂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武老师就站在那里，闻言声音都冷了一分："哦，那就是嫌我是个傻子不会说话你替我来说是不是？别跟我说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什么意思？"那男生哑口无言，武老师也没跟他多废话，拿起教案，指了指前门的门口，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出去吧，我这地小，满足不了你的要求，外面舞台大，你想怎么闹怎么闹。"
那男生垂着头，嘴一直蠕动着，不知道在咕哝什么。武老师也没有看他的反应，直接走回讲台，把教案放在讲台上，张口就道："赶紧坐过去。"
得亏曹远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状态，才反应过来这位老师刚刚没有盯着自己，却是在跟自己说话。他一边说“好的老师”，一边往台下走。
武老师在讲台上继续讲话。曹远走到站着的男生旁边，那男生主动将自己的座位往窗边一挪，让曹远就近坐外面的位置。曹远低着头说了声谢谢，将书包松开，在椅子上坐下。
他刚将书包在椅背上挂好，耳边就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好，你就是我的新同桌吗？"
突然听到除武老师以外的声音，曹远吓了一跳。他先是看了一眼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武老师，才微微偏过头看着这个未经老师允许就私自坐下的学生。
"你就是我的新同桌吗。"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曹远会这么回答，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也先瞥了一眼讲台上的武老师，往他这边凑了凑。
"那就是了。"
曹远其实有些不解。但他还是没有开口问。他再一次往讲台方向瞥了一眼，确保武老师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个方向，才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的脸转了过去，认真而又老老实实地说。
"本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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