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跟了一遍春节之前的准备工作，周自晴尘封已久的幼时对春节的记忆卷土重来。那时候，每天跟爸爸去亲朋好友家拜年，见不同的长辈，说不同的吉祥话，吃着大同小异的酒席，觉得好好玩！
可为什么越长大越不喜欢过年？一年比一年增加的压力，烦恼多了，耳边闲言碎语多了，七大姑八大姨打着为你好的幌子疯狂输出多了，不如独美。
幸而，远赴海外求学归来，就再也没有人在她身边说多余的话。亲情又回来了！她又可以淡然地在一场又一场的家族聚会里看着七大姑八大姨们围着小一辈的孩子们：工资几许？何时嫁娶？成绩排第几？
啊！舒爽！
节后，周如熙跟着周自晴的车回丰城继续奋斗，周建军老两口和周自明两口子都觉得自己成了空巢老人。当然，周自明要继续赚钱养家，而周建军顺利开启养生模式。周自明每两个星期送一趟鸡鸭鱼肉，周自晴得空回来吃周建军的拿手菜，顺道带些好入口的糕点零嘴及换季衣物。
村里免不了有人多嘴，“在城里待的好好地，怎么回乡下来了？”一副“八成是遭儿女嫌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王香英怎么可能让这样的流言传出去？
“城里自然万般好，可孩子出去上大学，几个大人天天在家大眼瞪小眼。自晴倒是想让我们去丰城，她那房子我们也去过，上下有电梯，住着也舒坦，但在丰城咱谁也不认识，想串个门都不知道找谁，住着有什么趣？不如咱们乡下都是乡亲，住在一起热闹。”
“别说，自从咱们回来，自晴回家的次数都多了。以前一年能回来个三四次？这不到半年，她就回来五回了。我们都说了，住村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偏偏三天两头要回来看看，生怕我们缺吃少穿。”周建军也跟着找补。
行了行了，知道你家娃孝顺！
人群散去，王香英撇撇嘴，可真是闲的！
周建军夫妻踏踏实实在村里养老，二婶子却做着去大城市带孙子的梦。她的老儿子、周自晴的堂弟大学毕业后在深市上班，结婚生子遥遥无期。因着是男孩子，又有周自晴“珠玉在前”，倒是没人催他尽快开启“人生三部曲”。
可二婶子啥人啊？做什么都不甘人后，儿子总是不成家，这是让她多没成就感？见天在家唠唠叨叨，却不敢叨叨到儿子面前。二叔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听她一开口就只想躲出去。
听王香英讲过二婶的雄心壮志后，周自晴很是震惊。
“二婶这理想怕是不好实现。”
王香英不以为然，“年轻人都忙着上班，孩子的确需要老人过去带。早晚的事嘛！你看看你姑姑，不也去首都给你表妹带孩子去了？”
姑姑家的表妹的确厉害，老天亲闺女那种。从小就学神附体，上学就没花过钱，大学更是提前保送，人家还在苦哈哈准备高考，她已经被招生老师带着去首都旅游。研究生毕业后进了国家级喉舌部门，三年驻外，回来之后一路高升，光是房补都比一般人的工资还高。
就是这么酷炫！
二叔家的堂弟比表妹小好几岁，但眼见着也要奔三了。虽说也成功上岸，进了国企，但清水衙门一个，小职员靠死工资想在超一线城市买一家老小住得下的房子，不吃不喝干个两百年吧！
王香英都快听傻了，“哎呦，出门在外真是不容易，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咱们乡下呢！”
回来之后才越发知道村里的好。院子宽敞，接地气，比成天闷在高楼里强多了。城里人也不都是文化人，很多人素质差，不讲卫生，电梯里进进出出，那味道熏死个人。
大城市见世面什么的，她都不稀得去。前几年手脚灵便，周自晴带老两口旅过游，也坐过飞机，大城市乌泱泱的人，没什么看头。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老了哪里都不想去，不如安生待在家。
自从老太太学会了手机支付，周自晴就按月给她的账户打零花钱。王香英千交代万嘱咐，一次最多两百，生怕账户的钱多了会被黑客什么的偷走。现在诈骗种类繁多，网上各种科普，老头老太太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上当，坚决不肯让自己成为手中有钱的肥羊。
要问周建军？这辈子都是老婆管钱，他老人家的兜比脸还干净。
许游起初闹不明白周自晴三天两头回老家，是要闹哪样？自从吃了她带来的绿色无污染蔬菜之后，恨不得让她每周都回一趟乡下。
“那还不得累死，真以为我还是那个一周休四天的我啊？”车技再娴熟，单程也是两个小时往上走，真当是出去遛弯啊！
马绪也一直想求得一个见家长的机会，只是目前还是痴心妄想。不过，周自晴带回来的东西，可都毫无保留和他一起分享了。除了大厨许游，也就他有这个待遇，该知足了。
等许游在周自晴的各种论文点拨下，终于荣升副教授时，老江成功升职到副院。周自晴很庆幸有更强大的候选人被组织考察和认可，成功接替了老江的工作。她终于重新成为那个每周上完八到十二节课就能撤退的自由人。倒是白挂了个副职，算是荣誉称号，无伤大雅。
要说，这么多年下来，周自晴也是看到了外语系的风风雨雨，从一点点到慢慢扩大，再到如今顺应形势压缩规模。要说老江能在外语整体大形势不好的情况下升到副院，也是个能人。不然，还有那么多系主任排着队呢，怎么就轮到老江了？
综合国力增强，世界话语权增强，曾经，我们要学习外国的语言，如今，轮到全世界学习我们的语言。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及时把握形势，才能不落人后。
周自晴觉得自己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不过，只要不用她坐班，也不是不可以谈。
周如熙顺利毕业，考霸将该考的都考过了。在进律所和上岸之间，她果断选择上岸。没办法，如今这个火啊！君不见，男士们将土得冒泡的基层村干部必备塞裤腰横纹T及衬衫搭灰夹克都列为时尚爆款，可见体制之香。家里并没有等着她赚米下锅，她选择当个小小公务员，而不是进律所爆肝，实乃明智之举。
衣锦还乡，不外如是。老头老太太欣喜于唯一的孙辈荣归故里，只要孩子不出省，江州也能是故乡。
周自晴感叹如今的孩子就是一代比一代聪明，看得懂大势，也认得清现实。想想那个为了个男人智商为零奋斗半生却成空的自己，简直不知所谓。
自从在学校领导面前挂了号，周自晴基本不在培训中心出现，以免有不好的影响。张慧一向打理的不错，课程设计也臻于完善，她只用坐等分账。
这个给予她无限底气的培训中心，已经成了一个符号。那些为未来焦虑的时光，大多数都是在这里度过。那些因为“双减”被束之高阁的教案，是她夜以继日逐字逐句码出来的。
要说挣钱，培训中心自然没有在股市收割来的快。但股市有风险，哪怕谨慎如她，也被坑过若干次，培训中心却是稳扎稳打细水长流。就是这么一间其貌不扬的培训中心，让她无比坦然地面对人生的各种选择。
当初在这里补过课的高中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送孩子来上兴趣班的家长。这就是生活的无限可能。
自从孩子考去了首都，张慧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与之相反的是张慧家老太太，各种不适应。恨不得一天一个电话过去嘘寒问暖。晨晨哪怕跟她外婆再亲，也要炸毛了。张慧再次成为夹心饼，两头劝。
周自晴得闲也问起许游，她家老太太是怎么安排的。许游是个甩手掌柜，“她跟那帮子老姐妹亲着呢，平时互相搭把手。我舅舅小姨她们也都在周边，不缺人照应。”
话虽如此，他这几年回家的次数也肉眼可见多起来。往年暑假除开交流任务，经常是往哪里一窝，避避暑，搞搞外快，现在时不时也抽空回老家转转，实在回不去，网购些东西往家寄，也是一种态度。孩子长期不回家，父母在邻居面前都少了底气。
“你就没想过把她接过来？”许游这些年勤扒苦做，跟仓鼠储粮似的，很是存了些家底，换了新车不说，另买了套大些的房子，稳稳当着房东。
许游嗤笑，“她怎么可能愿意来？天天泡在茶馆，日子不要太爽。”或许，真的老到独木难支之后，才会选择来投奔这唯一的儿子吧！
闫灵更洒脱些，家里有个留守的弟弟，只要按时给父母打钱，一切都不是问题。
很多农村人，平时在城里讨生活，哪怕是已经在城里安家的，但凡家中有老人老屋，春节都要回老家，毕竟还要祭祖扫墓不是？可她家已经不回乡下过年了，一家人窝在江州，并没有什么亲戚来往，春节很是冷清，她也不怎么乐意回去，回去了也没她的立足之地，何必呢？各自安好吧！
刘婷婷出门的频率越来越低，博客更新也更偏向于人生感悟，时事点评。她家更复杂一些，父母因为心宽体胖，双双三高，老头子还有糖尿病，日常护理细致再细致，还是免不了时常进医院。虽然不算是伤筋动骨的大病，可别说出门旅游，就算安生在家待着，也需要有人悉心照料。刘婷婷作为独生女，自然要鞍前马后。
两人通电话，她有些泄气，“现在都羡慕农村户口，至少有地有祖屋，养老也有块风水宝地。”城市真的不适合养老，满是浮躁之气，老年人的活动空间已被挤压殆尽。
世人都爱贺一句：长命百岁。某些时候，百岁不一定是福。人到了一定年纪，难免受身体器官老化机能退化之累，病痛缠身。有人汲汲于生，但也有人不想受这份罪，却在儿女的孝顺下苦挨。
周自晴庆幸自己没有子女，以后若是受不得病痛，医生大概会尊重她的选择，顺利拔管？
大概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前几天刚刚思想放飞到拔管这样的敏感话题，转天就接到周自明的电话，老头子住院了。
马绪问要不要他托人打招呼，周自晴想到，马绪的父母依稀就是在这里工作。她不想走漏风声，但也没把话说死，只说先回去看看，有需求再找他。
老头子检查已经做了一大堆，医生诊断说是肺炎，但以后若稍不注意就可能转化为肺结核，之后一路滑向肺癌的深渊。周如熙从单位杀过来，简直像河东狮一般在咆哮，“爷爷，不是说好戒烟的吗？怎么还会得肺炎？你咳了多久才去医院？”
周建军望着喷火龙一样的孙女，以及匆忙赶回来的老闺女，心虚地说，“村里老伙计们时不时敬一根，不接又不好，就随大流抽了那么几次，就几次。”
周如熙翻白眼，“我不管几次，总之再也不能抽了，不然我就回村里挨家挨户通知，谁也不要给我爷爷递烟，意思意思也不行。”
“好好好，知道了，再不抽了。有人再敬，就说我孙女不让。行不行？”
周如熙这才转怒为喜，开始各种嘘寒问暖，喉咙痛不痛啊，退烧了吗？想吃什么？哄得老头子都不知道姓什么了。
周如熙二十好几，跟老头撒起娇来，还跟小孩子一样蛮不讲理，但偏偏老头就是吃她这一套，真是一物降一物。周自晴见没她发挥的空间，找了医生咨询，又抄了份医嘱、饮食宜忌、日常护理等等。一边的护士说，好少见家属问得这么细致。
周自晴叹气，“平时不在老人身边，只能在这方面多上上心。”
她问得细致，是想再找闫灵打听打听。老头子不想兴师动众，看过这一次估计就迫不及待等出院，但她还是想多方求证，有没有必要去趟省城。
闫灵听说她姨丈住院，吓了一跳。
周建军的好身体是出了名的，除了稍微有点腰肌劳损，那是年轻的时候重体力劳动留下的隐患，其他方面都是杠杠滴。这一住院，亲朋好友闻风而动，都来探望。毕竟年纪在这里，多少有些担心。
周自晴发了病历和检查结果过去，闫灵找人咨询了一番，“问题不大，好好休养，注意保暖，多晒太阳，饮食清淡。千万别再抽烟了！”
老头子上了回当，该知道轻重了。
勤回家的人群多了周如熙一个，她要查岗。谁知道她爷爷会不会阳奉阴违？她奶奶年纪大了，也不会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拿来盯人，只能由她出马震慑一下。
私底下，她奶奶跟她谈话，“你可千万别学你姑姑，遇到好小伙，还是可以考虑一下。家里也不催你，结不结婚自己看着办，但对象还是可以找的对不？”
瞧她奶奶这底限放的，一看就知道饱受姑姑摧残。
她这是千顷地里一根苗，姑姑就不提了，她爸妈是男女平等的典范，别人家都想二胎拼个男孩，她家倒好，二胎？没想过。自己不想生，还让她背锅，美其名曰，“孩子上学本来压力就大，怎么好拿生二胎引发家庭矛盾，别让她分心。”
好么，现在压力全都给到她这边。哼！
心里毫不客气地吐槽，嘴里那叫一个甜，“奶奶，你放心好了。在丰城上学那会儿我就谈过的，怎么挑男朋友我有数，别着急哈！”
结婚也不是不行，三十岁再说吧，现在正是拼事业的时候，人生大事往后靠靠。
周自晴完全不知道周如熙莫名其妙顶了锅。孩子大了，想法也多，随意吧！她生来不喜人过多干涉她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去干涉别人。
周如熙上大学的时候谈过男朋友，周自晴某次去看她的时候恰好遇到，算是草草见过一面。后来据周如熙反映，男生觉得她姑姑太过严肃。
周自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见晚辈的时候和蔼可亲已经拿不出手，得嬉皮笑脸？
周如熙也觉得离谱，她姑姑哪里严肃啦？相当平易近人好不好！你觉得人严肃，怕不是心中有鬼？！
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后来黄了是什么原因，但希望不是这场不期而遇的后果。不然，她都要患PTSD了，以后如熙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她该准备什么表情？
病后初愈的周建军被管得死死的，周自晴给他买了辆老年人代步小电动。乡下地方路偏窄，会车艰难，周建军年纪也大了，开小汽车不安全。镇上摊贩多，也容易剐蹭，不如配个小巧的电动车代步。最高限速三十码，出行方便，停车容易，交警也不拦，去镇上买东西取快递什么的可谓首选。
周建军跟得了个大玩具一样，恨不得拆开来看看构造。
王香英在一边吐槽，“这是老毛病犯了，拆车拆顺手了。”
老小孩嘛！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摄入的营养比例就需要重新调整，否则，大批量的脂肪囤积，不仅有碍观瞻，也影响身体健康。周自晴虽然坚持运动，但因为总是好那么一口美食，体型自然比不得年轻那会儿，这也给她增添了不少威重感。人说，居移气，养移体，人的气场大概就是这么积淀而来。
曾经，她以为自己终将成为一个优雅的老太太，哪怕年纪大了，心态依然年轻。可事实证明，人一旦开始走下坡路，就开始生动演绎“心有余而力不足”。
曾经很轻松能达成的锻炼项目，如今做起来开始有些吃力；
她开始不喜欢在外面奔波，对陌生的城市不再心怀向往，反而习惯呆在熟悉的地方；
要不是许游迷上了打卡米其林餐厅，隔阵子两个人就要出省搞个美食巡回品鉴会，她大概会在丰城蹲到长毛。哦，寒暑假跟着马绪一起出差不算。
可能突然有一天，一日三餐吃什么不是你说了算，而是体检单说了算。这是许游劝他及时行乐时的原话。
可是，人生从来就没有随心所欲。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终究要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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