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个小哥儿,他叫春声,今年十六了,与你年纪相仿……”
这话才开头,赵虎庆给客人倒茶的手就已经抖了几抖了。
溅出茶碗的手被他那双大手快速地抹去,湿手也不找块布擦,就蜷着放在腿上,致使裤子表面洇湿了一片。
茶碗递过去,险些还将里头的茶汤晃出来,赵虎庆的话和他的手一样抖:“苏、苏……苏伯父,您这话什么、什么意思?”
赵虎庆知道对方姓苏,也知道他是哪门哪户的人。他以为他们这种八竿子打不上关系,这辈子都不可能说上话、见上面,却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对方找来了,还同他说这些……
听着怎么像……
后面的事赵虎庆不敢想,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刚冒出,就被他脑袋里的大手扇远了。
“你今年满十六了?”苏福平问。
“已经十七了。”赵虎庆说。他是小雪那日生的,今儿离小雪都不满一月,其实应该算是快十八了。
“那与我们春声正适合。”只要人看上了,年岁上差一些无妨,况且这也差的不多,一岁多点,苏福平整顿整顿表情,更直接了,“我来就是想来问一问,你觉得我们家春声如何?愿不愿意娶他做夫郎?”
明明话不长,吐字也清晰,听在赵虎庆耳朵里却像雷声轰鸣一样,一连串的雷语,怎能听懂老天在说什么?连表情都像被雷劈愣了。
苏福平抚着山羊胡子,笑道:“怎么,是我说得太小声了,没听清?要我再说一遍?”
这话不论再说几遍赵虎庆都是这反应,他根本就不敢相信。
他愣在那儿,双目直直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苏福平等着他想清楚,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这一路上给他累的,里衣都汗湿了,这会儿正好歇歇。
“您、您、您是说……”略略有些回神的人快速眨动双睫,那张看着有些凶神恶煞的脸这时候懵懵的,显得憨厚极了。
苏福平总算晓得了哥儿说的,进城探望妹妹苏慧那么多回,从未与这人打上过照面是什么意思了。
苏福平知道他听清了,只是不相信而已,便不说一样的话,继续往下说:“若你中意我们家春声,愿意娶他为夫郎,这两日就遣媒人来我们家提亲。”
“你也知道农闲了,操办子女婚事的人也活络起来了,你要是不快点,就要被其他家的媒人抢先了。”
就是晓得这个道理,赵虎庆眨眼睛的速度才这么快,消化这件事的速度才这么慢。
那位哥儿,无论品行、才学、还是样貌,都是万中挑一,无人能及。他那样的人,成年以后,到了婚嫁的年纪,自然会被媒人踏破家门,可他、他自己……
见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坐那纠结地绞起了手,苏福平直截了当地问:“你就说你喜不喜欢我们家春声吧?”
可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赵虎庆能回答得上来的。
“我……”
话不是哽在喉中,而是哽在了肚子里的。
赵虎庆从没想过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从没。
他以为自己要带着这样的想法进棺材的。
许是真的等了很久,等到茶碗里的一大碗茶水都被苏福平一口一口地喝光了,赵虎庆还没张嘴,苏福平就拿了茶壶来,给自己倒茶。
“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可愿娶他?”
赵虎庆不说话,摇起头来。
苏家在冯阳县的名声与他们赵家在冯阳县的名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么好的人家,配自己这样的粗陋之人,真是谬想天开。
赵虎庆觉得苏春声应当许比自己好百倍、千倍的人家。
自己真配不上他。
“你可知家世、名声看在我们父母眼里,并不那么重要。我苏家替哥儿择婿,更看中的是哥婿待我们家春声如何。他是否真心实意,专心一致?他是否会在我们春声受委屈时替他出头?是否会在春声危难时挺胸而出?我们希望春声能嫁一个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真的爱他、敬他、护他的人。”
这事儿在赵虎庆眼里,就是天然地认为娶那位哥儿的人必定会这么做的,因为他自己会。
他觉得但凡是喜欢春声,想要求娶他的,这份心必然同自己一样。
所以他的回答没变:“我配不上您家哥儿……”
说完,屋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别的就真见得那么好?你待他如何,你心里清楚,你能确信的就只有你自己。别的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娶进家门后不好好待我们春声,让他受苦受委屈,这样的人,你当真愿意拱手相让?”
苏福平嘴又说干了,再喝碗里的茶也没滋没味,索性道:“我只来这一回,也只说这一回,若我走出你家家门,你还是这个念头,就当我没来过。我们家春声,会再替他择一良人。”
苏福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好了,若赵虎庆畏畏缩缩不敢娶,他们家春声就不嫁了,谁也不嫁!就待在家里,爹娘养他!
说完他便起身往赵虎庆家的堂屋走去,进而走向门口。
他坐过的桌子旁,赵虎庆还留在原位,两只大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粗眉都要拧成麻花了。
他想着苏伯父离开前说的那几句话,想着他一心爱慕的哥儿嫁给了他人,然后受到欺侮、受到苛待……若被他知晓,他当真会提把刀冲去那人家中!
可那样做又有何用?哥儿已经被欺负了,已经受了委屈了,他冲去,能让一切回到原点吗?
显然是不能的。
那要如何才能让自己安心?
苏福平走过院子,正要走到门边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像是被什么猛禽闯入,撞开桌子,掀翻椅子的动静,猛地停住了脚步。
还有那道冲出里间客堂,肩膀撞上半开的门时发出的巨响,让背对着这一切却晓得发生了什么的苏福平肩头一酸。
听这声音,要是撞上门板的是自己,他的肩膀与门,必定要碎一个。
他没赵家二郎那么多虬曲在一起的肌肉,所以碎的必然是自己的肩膀。
想想就痛,苏福平的手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肩。
来者却不觉得有什么,急促慌忙地叫他:“苏伯父,等等!”
大脚踏在梳理过的稻谷上,踏出了几个大脚印。
苏福平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扶着肩膀转过来,看他怎么说。
“我、我……”照旧是起了个头就停下,大喘气,后面就再也说不出完整的。
苏福平在那等着。
“我要娶他!”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嗓子上,赵虎庆用残破的嗓音喊出了这句话。
给哥儿找人家可不是听他的嗓音是否动听,还是要看这颗心。
苏福平说:“只限你两日,两日之内,禀过你的母亲与哥嫂,征得他们同意,再请媒人来我们家说亲,这事儿就定了。若是晚了,我就当你不来了,这门亲事也就此作罢。”
说亲之事,本该找的是对方的父母,可赵家寡母腿脚不适,需终日卧床,床前一个儿媳贴身照料着,她们都是女子,他一个男子没有告知过,来得又匆忙,这么去寻并不妥当。
恰好从门外望见西院这头赵虎庆在家,苏福平就直接找了他。征得家里人同意这事儿,只好赵虎庆自己去办了。
赵虎庆听完点头,快而猛地点头。
苏福平走了,赵虎庆一个人在门口呆愣愣地站了很久。
隔壁东院,同样被几声动静惊到的三四岁的孩童,赵满秋、赵满夏两兄妹出来查看情况。
见二叔在院里,哥哥赵满秋急匆匆地跑来问:“二叔,刚刚我们家是进野猪了吗?”
只有野猪在屋里乱窜,才能窜出那么大的动静啊!
赵虎庆没有回他,甚至没有低头。他现在脑子乱得很,外头的一切都屏蔽了,连侄儿叫他都没有听见。
妹妹赵满夏观察了一番,扯过哥哥的袖口,叫他看地上的几个大脚印,说:“这哪里是野猪跑过的?分明是进熊瞎子了!只有熊瞎子的脚才这么大!”
“对,是熊瞎子,一定是的!”
然后得到一致意见的兄妹俩就看着失去了魂魄一般的赵虎庆沿原路返回,踩在稻谷地上的脚印和原先几个一模一样!
嘴里还嗡嗡念诵着:“昏了昏了,昏了头了……”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应下这件事的?
进屋里,回到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坐着,赵虎庆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完了完了,二叔让熊瞎子精上身了!”两个小不点儿惊呼一声,然后迈着小短腿跟上去,一级一级地踩上台阶,跨过门槛,再走进二叔屋里的客堂。
桌上有碗茶水溢了,茶汤沿着桌沿往下滴,就滴在二叔的裤子上,偏偏二叔还没反应!
满夏急忙道:“我去灶屋拿布擦!”
哥哥满秋就是妹妹的跟屁虫,也一起跑去了。
布拿过来,怎么上桌子成了一大难题,两个小不点现在还太小了,够不到桌面。
这两个小人儿只好钻去桌子底下,避开八仙桌的檐,踮着脚尖,高仰着头,将手里的布高高举起,抵在不断滴水的桌沿,让淌下来的茶汤吸到布里去。
“满秋、满夏,小心别撞到脑袋。”赵虎庆这时候才回神,抬起大手挡在那两颗小脑袋上。
满秋满夏走近了一步,靠着二叔的腿问:“二叔,你怎么了?”
这世上顶晶莹,顶透亮的两双眼盯着,赵虎庆同他们说了实话:“二叔……要娶亲了……
他娶的是天上月,山尖雪,心中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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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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