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让家里的丫鬟将喜被拿来后,在大哥家逗留了一段时间,在堂屋里说过,与春声侄儿探讨喜被上绣花的样式儿。
侄儿侃侃而谈,并夸姑姑前半部分绣得极好,那只鸳鸯活灵活现,苏慧喜不自胜,被逗得连连发笑,却不知一向不拿话语搪塞人的春声侄儿其实是略略有些走神的。
爹从九篱村回来一个下午了,他们话上不能交谈,可递个眼神还是可以的。他们熟悉对方的神态表情,只要头那么轻轻的一点或一摇,自己就晓得是什么意思了。
可不论苏春声给他爹递多少个眼神,他爹都拒绝接受,头马上就偏走,不与他有任何的视线交汇。
苏春声心里急啊,他想知道答案。
爹越是这样他越想知道答案。
倪琼芳也有点耐不住性子,也去问,也被苏老爹一个眼神回避挡了回来。
看来是故意吊着他们娘俩儿呢。
忍到苏慧走,送上了马车,看那辆马车缓缓地驶离村口,倪琼芳转身逮住还像一只泥鳅一样滑来滑去的丈夫,虚拧着他腰上的肉说:“你到底还说不说了!吊着我们的胃口有意思吗?”
无非就是想先知道一个结果而已,应或是没应,这个很难吗?
皮了一下午的苏福平笑得收不住声儿,向妻子求饶道:“进屋、进屋说。”
进了屋,这人还想逗他们娘俩儿一下,边品茶边慢慢悠悠地说:“你们都想知道那赵虎庆是怎么说的是吧?”
这废话么不是?
倪琼芳从椅子上站起,伸手去把苏福平嘴边的茶杯夺下,再不许他喝:“你倒是快说!”
苏春声虽不像他娘这般情绪外露,但心里也急,将爹还可能拿来磨时间的茶壶拎走,放到他够不到的远处。
桌上空了,苏福平手边什么也没有了,面前只有两道急迫的或盯或瞪的目光,他不闹了,将手拢进两边的袖子中,正了正神色与腰板,言简意赅道:“他答应了。”
拖了一下午,现在回答得这么快,倒让人觉得其中不是不还有什么门道,不敢一下就相信。
“他、他、他答应什么了?”春声娘问。
“答应来提亲了呀!”苏老爹袖着手说。
苏春声没说话,但微微颦蹙起的秀眉放松了下来,面容也不似方才那般持重了,苏老爹知道这是自家孩子想要听到的答案。
“那他得来快点啊,不能被宋家抢了先。”春声娘最为担忧的就是这事儿,她这辈子都不想和宋家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两天就来。”苏老爹说。
“快的话,”顿一顿,“明天。”
告别爹娘,回到自己房中,苏春声关上了房门。
门扇在合上的那一刻发出轻微的一声“嘭”,完全关紧后,这样的声音却没有停下。
苏春声意识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从爹口中听到答案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好像在这般跳了。
矮榻上放着表姐成亲用的喜被,鲜红夺目,喜气逼人。苏春声走了过去,抚着喜被柔软的绸缎与上头绣了一半的鸳鸯。
想着替表姐绣完,过些时日,他也要拿起针线,替自己绣了,苏春声的脸不自觉红了。
赵家尚未遣媒人来,两家未合在一起说过,亲事也不算真的说定,现下还不能想这些……
苏春声将抚在喜被上的手收起,熄了灯,去床上躺着。
暗夜里,苏春声并不能马上入睡。
他一进入这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黑暗里,就会想起前世,泥石坍塌,将他与赵虎庆埋在那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
耳边的呼吸那样粗重,那样深沉。那人的发垂在自己脸上,浸着一些湿意。
那时候他还不知这个男人究竟承受了多么大的重压,尚有心思去关注这些旁的。
如果后来,他能应自己就好了,自己唤他的那声,他能应自己就好了……
苏春声想着,眼眶就湿润了。
他在心里暗暗期盼这门亲事能顺利说定,他能如愿嫁给赵虎庆。
前世,他闭气前的最后一个短念,想的就是:若有来世,他定要嫁给赵虎庆做夫郎,一生一世,白首不相离。
如今,离他的念想只差一步了,但愿能成真。
三坪村苏家早早熄了灯,早早歇下,而隔壁九篱村的赵家却是灯火通明。
赵家大郎来来回回进出过屋门许多次,带回来的却依旧是坏消息:“没有媒人愿意为我们去向苏家说亲。她们都说我们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苏家眼睛有多瞎才会看上我们,不想去讨这个嫌。”
话是原封不动带回来的,说给家里的母亲、媳妇儿听,好让她们知情。
没当着弟弟的面儿,弟弟赵虎庆被母亲派去县城买东西了,东西多,要买全得花不少时间,今晚就宿在铁匠铺子里了。
听到这话的寡母李兰菊沉思了一阵,慢声道:“既然她们都不愿意去,那就我自己亲自去。小云,你替我收拾出一身衣裳来,喜庆鲜亮些的。也替你自己和虎新收拾一身,明天我们仨儿一道去。”
赵虎新闻言也觉得这样的法子合适,同娘道:“您那轮椅,我替您搬出来,明日我推着您。”
“不用。”李兰菊沉声,“明儿我拄着拐杖去,自个儿拄,你们谁也不要扶。”
她先前上山采药,弄伤了腿,导致终日卧床,但不代表这一世她都得待在床上,变成一个累赘,由他人服侍。
经过多年不懈的治疗,她的腿已经能下地行走了。不管是多痛,好歹是能走了。往后慢慢离了拐,扶着墙,再到什么凭依也不要有,单纯靠自己。
李兰菊要让亲家看到这一点,她们赵家是苦出生,又遭受了许多磨难,可没被打倒,人人都是向前的。
这日子就是这样,只要你向前,只要你同它搏,就会越过越好。
她给苏家小哥儿的保证也是这样,尽管他们赵家在一些先决条件上,不如其他的门户好,但往后一家人齐心协力,把日子往好了过,一定会积金累玉,称心如意的。
赵虎新闻言,点头道:“好,明儿我们仨儿一道去。”
他们三个在堂屋里秉烛夜谈,一板一眼地商量着,两个性子绵软睁着圆眼睛的小家伙坐在烛光刚好能照到的角落,击退翻涌起来的困意,也竖起耳朵认真听。
二叔急匆匆地进县城,爹来来回回地进出家门,娘翻箱倒柜地找着找那……家里这种忙碌的气氛,他们感受到了。
他们也想帮些什么忙,就并排坐在小板凳上,强打精神坐着,等祖母吩咐。
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四岁,正是一个不顺心就闹脾气在地上打滚儿的年纪,哪个大人会想到他们竟这般懂事,这般忧心家里的事儿。
两个孩子也是随了他们的父母,随了这一家子,做多说少,在那静静侯着,也不说自己要做什么。
只是在母亲来催促哄睡时,强忍着困意说:“娘,我们不困,我们过会儿再去睡。”
这一陪就陪到了一家人将所有事情都商定,打着呵欠要熄灯,满秋满夏两个小崽,一个靠在爹怀里,一个靠在娘怀中,回房路上就睡着了。
明天交代给这兄妹俩的唯一任务就是陪着二叔在家用木砻来磨新米,由不宜一同前去的二叔代为管顾。
兄妹俩当然喜欢这个活计,也喜欢和二叔待在一起。
二叔脾气好,好说话,不会像爹娘那样因着他们人小,怕他们受伤,就不许他们干这个,干那个。
天刚蒙蒙亮,早早起床的赵虎新就进了趟城,按照母亲的吩咐,租辆骡车去。家里只一头老黄牛,跟他们家许多年了,平日要进城拉货,都用它。
只是老黄牛年迈,拉三个人并一车的东西,太多了,心上难忍。
而且家里只一辆板车,也是用了多年的物件,看着难免寒酸,不如租一辆骡车,带着个车篷,外出也好看些,也不会让苏家觉得他们轻视了这门亲事。
他那二弟日煎夜灼,焦心的不就是这个吗?不能亏待了苏家哥儿,能给他最好的,就一定不能往差了去。
相比之下,当然是马车更好,可闫朝有规定,马车是官宦人家用的,寻常百姓见不到,他们想租也租不到。
赵虎新起身,柳云也跟着起了,要进灶房忙碌。
她这一起,床上的两个小人儿也悠悠转醒,自己起来给自己穿衣服穿鞋袜。实在找不到袖子,穿不上去的,就兄妹俩互相帮一下。
“娘,我来端吗,粥满夏来端。”一双小小的手,捧着,伸向前,让她阿娘把打好的粥放到她手上,由她端进堂屋。
“娘,我也端,我也端。”满夏身旁,满秋学妹妹的姿势,把手捧起来,殷切地看着他娘。
“夏儿,秋儿、烫,等你们长大了再来端。”在大人眼中,这个年纪的孩子,走路不磕绊,过门槛不摔跤,已经是顶好的了,哪能手还没一个瓢羹大,就叫她捧这么大一个碗?
满秋满夏没领到端粥的任务,不气馁也不苦恼,跟在娘身后屋里屋外地跑。
椅子倒了扶起来,扫帚歪了扶正……被他们拾到不少简单轻松的活儿干。
等一辆由四个牙儿、粗腿大蹄、胸宽垮宽的壮骡驹拉着的骡车到赵家院门外时,赵家一家三口就要出发了。
“我自个儿上,你们不用扶。”矮梯放下,拄着拐杖的李兰菊慢慢从院子里走出来,然后一步一停,一步一停地走了上去。
“走了二弟。”
“嗯,路上慢些。”
骡车载着赵虎庆的三魂七魄远去了,留下一颗忐忑乱跳的心。
他仔细想过了,这事儿也可能是苏家头昏脑热一时兴起做的,回去静心想了想后,觉得他们两家不合适,就会当着面将这门亲事拒了。
所以娘他们带回来的也可能是亲事不成的消息……
“二叔……”在赵虎庆的心和思绪乱如麻时,一左一右两只小手分别扯住了他左右两边的袖子,叫回了他的心神。
“我们该去干活了二叔。”就是这句与安慰无关,与他那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想法更没有关系的话,让赵虎庆转移了注意力,领着这两个小家伙去干家里的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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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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