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大屋正厅。
杨文煊端起茶杯轻轻吹着,心神跟着袅袅升起的热气不知飘散去了哪里。
刘今钰听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说话,脸上浮着浅浅的一层笑意。
那老头语气激动地做了总结,“花祖山是我族坟山,我等不会让步!”
这话吓得刘麻怪面色发白。
他贴近刘今钰耳语道,“社长,他是小人老祖宗刘林祯,我嗲嗲的嗲嗲的满满(爷爷的爷爷的小叔叔)。八十多岁了,平素不管事,脑子糊涂了,你莫与他计较。社长,且让小人先与他们说……”
刘麻怪还未说完,便听见与刘麻怪同族但不同房派、自罗塘受邀而来的另一支刘氏房长刘国仕应和刘林祯说道:
“没错,我刘氏虽然无权无势,但也不怕事。把祖坟让出去,生前要被人戳脊梁骨,死了也没脸面见祖宗。刘社长,你今日要为此事,便莫浪费时间了。”
刘氏两个代表相继表态,迟疑中的谱口冲刘氏房长刘国山不得不说道,“刘社长,花祖山不是住人的地方,阴气重。再说花祖山前后都有村子,你们住着也甚为不便。”
刘麻怪愈发着急,想要说什么,却被刘今钰拦下。
刘今钰摇头笑道,“我甚么时候说要你们坟山了。你们是刘,我也是刘,都是一屋人,我如何会动自己屋里人的祖坟?”
刘林祯惊疑不定,“社长你甚么意思?若非说花祖山的事,你喊我等过来做甚?”
刘今钰道,“是与花祖山有关。花祖山下有个塘,我看了下,此塘四面都是山,只在往罗塘下去的地方有个口子,我想将口子堵起,让小塘变大塘,如此花祖山的风水更好,天干的时候也有水用。”
刘氏三人愣住。
好一会,刘林祯狐疑问道,“刘社长,你打甚么主意?我等没钱,莫白费功夫。”
刘今钰道,“你们不用出钱,大同社出。不但不用出钱,还有钱拿。只要你们同意,我社给谱口冲、罗塘两支刘氏各二十两银子。”
刘林祯眼中的防备之色愈发浓重,“刘社长,我等都是种田的,没钱。”
刘今钰道,“老太爷莫多想。我社是有求于你们。彭氏已经同意,把泥鳅罐山后那一片让与我们,建起大水塘,我们也方便用水。
“老太爷莫着急。我晓得你刘氏不少先人都埋在花祖山,我们只在泥鳅罐住,不会到花祖山。我们如何也不会打扰刘氏先人。
“此外,如今没有大刀寨,只有大同社,大同社现下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土匪。”
刘氏三人一副“你说不是土匪就不是土匪吗”的表情。
刘林祯瞥了眼坐在未位的彭氏代表彭作厚。后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显然不想加入争论。他知道当年唐家建宅于泥鳅罐山下时便已从彭氏手中拿走泥鳅罐。因彭氏人少,唐家默许他们上山砍柴,所以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丢失砍柴权罢了。
只要有银子,彭氏不可能反对。
况且大同社并不会涉足花祖山。此次特意邀请他们过来,还给钱,显然是释放善意。他们执意反对,便是打定主意要与大同社作对。
自家之事自家知。他们嘴再硬,心里也知道不能触怒大同社。这不知是土匪寨还是什么玩意的大同社可不仅仅是打服了唐家,而且是让唐家彻底心服了。
唐景谦只差当众与人说唐家自愿入大同社,以后万事皆以大同社为主。
刘氏承受不起大同社的怒火。
刘林祯头往右一偏。刘国仕接收到信息,做出为难表情,“刘社长,你考虑得这般周全,我等怎会反对。只是族中难免有几个爱闹事的,若拿着大同社坏了坟山风水做文章,我等也……”
刘今钰轻笑一声,“二十五两。”
刘国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没有作声。
“三十两。”
刘国仕沉吟一声,“两房各三十两怕是还少了些。我们刘氏在罗塘、谱口冲不止百人。”
刘今钰笑而不语,唐景谦面无表情地说道,“莫得寸进尺。若非刘社长念及汝等也姓刘,一个铜板都不会给。汝等想想,便是花祖山,它值六十两么?”
刘林祯呵呵笑了两声,“唐老爷,小辈不懂事,莫怪。便两房各三十两!只要大同社不进花祖山,不扰我等祖宗,做甚么我等都不管。”
刘今钰拍拍手掌,“甚好!刘老太爷,银子明日刘麻怪会送去。”
刘林祯嘴角抽了抽,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刘社长,若无事,我等便告辞了。人老了,外头待久了便累得很。”
“刘麻怪,送老太爷回去。”吩咐完刘麻怪,刘今钰又转头对三刘说道,“老太爷,我社现下缺人手,要人做饭、砍树、砌房子。若刘氏有人愿来,女的一月六钱银子,男的八钱。彭氏也是。现下尚缺三十人,先到先得。”
刘林祯不想自家人掺和进“土匪”。
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没来得及出言婉拒,便听见刘国仕和刘国山兴致勃勃地问起工作细节。他几番暗示,两人不知无意还是有意,都没搭茬。
直到他拂袖离场,刘国仕刘国山两人才着急忙慌跟上来。刘林祯对他俩的告罪置若罔闻,只冷声骂着被刘今钰喊来送他走的刘麻怪。
遭了池鱼殃的刘麻怪只得连声说老祖宗骂得好。
刘氏三人离开,彭作厚也拱手告辞。
没了外人,刘今钰便与杨文煊和唐景谦聊起肥皂的事。
现下制皂配方、流程、器械都有了改进,最新制作出的肥皂细腻清香、硬度适中,只待放些日子碱性降低便能上市。
但此时的邵阳县商业并不发达,想要打响肥皂的名头,还需想想办法。
三人聊至兴起,唐全却来通报,说是县衙快班衙役到了谱口冲。
刘今钰眉头微蹙,杨文煊同样惊诧,唐景谦却是波澜不惊地说道,“许是来打秋风的。两位社长放心,我唐家虽算不得书香门第,但也不是几个狗吏敢惹的。”
“狗吏不敢来唐家,却敢祸害百姓。”刘今钰沉声道,“别处我管不着,但谱口冲可不能由着他们敲诈勒索。”
唐全吃惊地抬头看向刘今钰,这位女社长的神情十分认真。他不免担忧,别人不找你麻烦你还主动招惹,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吗?
衙役到底是公差,唐家到底没出举人。真闹大了,唐家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却不想他家老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自知失态,连忙低下头。
老爷的声音跟着响起,“唐全,你将那些衙役请来家中,便说余有事请彼等帮忙。”
唐全应下便告退了。杨文煊对衙役不感兴趣,也离场回了安置在唐家大屋西北角的大同社办公区。
刘今钰默坐安如山,唐景谦几次抬起嘴唇,但最后都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衙役来得很快。
为首的高大健壮,踏进院落便高声说道,“唐老爷,有何事用得着我等,尽管说。唐老爷德高望重,替唐老爷办事,是我等荣幸。”
他身后几个身形猥琐的衙役,也笑着应和,好似个个都愿意为唐景谦效犬马之劳。
为首衙役踏近正厅,一张笑脸顿时僵住,惊愕的眼神冻在刘今钰身上半晌没有动静。
刘今钰与那衙役目光相对,一时也愣住了。她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这般丰神俊朗的男子。多打量两眼,她又觉得似乎在哪见过此人。
那人身后叽叽喳喳的衙役见他不动,这时纷纷询问,待有人注意到正厅中的女子,尽皆发出一声“咦”,其中一个尤其夸张,惊得张大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不想是何差爷带队。”唐景谦摆出一个客气的笑,“我早知道,该亲自迎接。”
说着,他看向从衙役们身后走上前来的唐全,“唐全,还不请几位差爷落座。”
唐全应了一声,便要将何起蛟带去主位的左首,不想何起蛟摆了摆手道,“唐老爷,何必客气,我等还有公差要处理,落座便不必了,有甚么事唐老爷尽管吩咐。”
唐景谦也没有与衙役们作秀的意思,看了眼唐全,后者便心领神会地从身上拿出几锭银子塞给了何起蛟,何起蛟身后的衙役见状都咧嘴笑了起来。
“几位差爷如此辛苦还记挂着谱口冲,我代谱口冲的百姓感谢各位,这银子便算唐家给诸位的犒劳。”
唐景谦礼貌笑道,“只是谱口冲平素夜不闭户,倒是白白让差爷跑一趟了。”
何起蛟掂量了下手中的银子,脸上的笑顿时真挚起来,“唐老爷哪里的话,是唐老爷在谱口冲坐镇,方有此地的太平。若是邵阳县多些唐老爷这般的善人,哪里用得上我们这些狗吏。”
狗吏自己说自己是狗吏,刘今钰一时没忍住笑了。何起蛟并不在意,他身后却有人面露不忿,刚要质问却被何起蛟所阻。
“这位小姐瞧着有些眼熟,不知你我可曾见过?”
何起蛟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打量刘今钰。若换作其他女子,早就羞得无颜见人。
但刘今钰却镇定自若,这让何起蛟心中生出更多疑惑。
何起蛟在猜,刘今钰却已认出何起蛟便是唐廷瀚夜袭山寨那晚与她交手最后不敌逃走的男人,也认出了何起蛟身后那个面色不对的衙役,是她被刘麻怪劫持时遇上的步快之一。
那晚她因为烟雾蒙了面纱,何起蛟应当认不出自己。何况大刀寨被灭早就成了定论,县衙已呈文上报,何起蛟便是发现端倪也不敢多说什么,否则他也是虚报功劳的帮凶。
被劫持那次,刘麻怪说自己是替唐景谦抓人,虽有可疑之处,但并非圆不过去。
“何差爷,你我以前是否见过我不知道,但往后你我却是要多打交道了。”刘今钰嘴角上扬,勾出一缕玩味的笑,“我叫刘今钰,我亲爷(干爹)唐老爷刚认的干女儿,往后唐家的产业都由我接管,望各位差爷看在我亲爷面子上,多多担待则个。”
刘今钰说罢,正厅鸦雀无声,众衙役脸上都是震惊神色。
何起蛟也没藏住心思,愕然之下是深深的不解和警惕。
此事,断然不简单!
刘今钰没在意这些捕快的神情,只是对何起蛟笑道,“何差爷,正巧,我刚想起一事,需何差爷襄助。邵阳城中,有名蒋申者,专做放债营生的,欠了我钱,不知藏去了哪里。若是何差爷能助我抓住此獠,银子,不会少了何差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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