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带着浓厚的武冈腔,他身边十几人也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何起蛟只零星听懂了几个词,但不妨碍他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邵阳城码头的龌龊事,他大概是码头两大帮派外最为清楚的一个。
“何差爷,你莫听他胡说!”
另一帮人马中最为壮实的一个跳了出来。
“我们可没抢他们主顾。是他们不地道!前些日子唐家从武冈买了许多煤炭,见他们是武冈人,与武冈卖家好沟通,便选中他们搬运。
“谁想这帮狗才心坏,与唐家一个小厮勾结,抬高了脚价。唐家发现后,便将那小厮赶走,重新找我们做那搬运的活计。
“要我说唐家够仁义了,没问他们要回多给的脚价钱。谁想这帮死了爷娘的狗才还在背后嚼别人唐家的舌根,造唐老爷干女儿的黄谣,真真不要脸了!”
“你他娘的说谁不要脸!”
武冈帮的脚夫当即跳出来反驳。
“你怎不说我帮他唐家砍了煤价,算下来他唐家还是赚的!分明是唐家拿下了低煤价,便不想付我们脚价钱了!
“也不能全怪唐家,若不是你们这些王八蛋搬弄是非,唐家如何会不听我们解释?就是你们眼红,见不得我们好!”
两伙脚夫情绪高涨,手中木棍挥舞,雷动般的骂声里有人丢了石头,真就是水倒进沸油里,立时就炸了。
“娘卖!闹甚么闹?说几句话便闹,当我死了么!”
何起蛟拔了刀站在人群中间,李更祥几个本在劝架的和驱散群众赶来的饶百善等人也都拔了刀。
一阵刺耳的呛啷声将脚夫们的怒吼声都压了下去,腰刀折射出的寒光更是唬得最前边的几个脚夫倒退两步。
何起蛟看向武冈帮,“他娘的尹麻子哪去了?”
武冈帮领头的神色一僵,结结巴巴地说道,“尹老大……尹老大这几日有……有事,几日……几日没来码头了。”
何起蛟又问邵阳帮,“谢缚他娘的又去哪了?”
邵阳帮领头的眼神躲闪,“谢爷……谢爷……”
“何爷,劳烦你过来震慑住这帮蠢货。”
北边远远地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何起蛟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络腮胡大汉踩在一艘头尖尾翘的洞舶子上,向他拱了拱手。
洞舶子板子薄船体轻,又是自上游而下,很快靠岸。
一上了岸,那名为谢缚的大汉便向何起蛟赔罪,“我这两日在神滩渡办事,不想这几个狗才出来惹事,我出去后定会严加管教。”
谢缚也是老江湖了,与何起蛟刚拉近距离,后者便感到衣袖一沉,显然是谢缚往里放了东西。
何起蛟神色不变,仍是冷着脸说道,“你们与武冈帮脚夫聚众闹事,可不是一句严加管教便能了事。”说着他瞥了眼饶百善,“几个带头闹事的,全带走!”
饶百善李更祥去抓人,武冈帮的没人阻拦,邵阳帮的却不服。有个嚷嚷何起蛟只帮外地人不帮本地人,定是武冈帮重金贿赂。另有个说明明送了钱,何起蛟还抓人,是拿钱不办事。
不待何起蛟说什么,谢缚亲自上场扇了那两人几巴掌,“他娘的王八羔子胡说甚么!何爷是秉公执法,是让你们这帮狗才长教训,乱叫甚么!”
谢缚压制下,邵阳帮的人再不敢说什么。何起蛟将两伙脚夫领头的抓走,谢缚带着剩下的脚夫走前,又暗中给何起蛟送了银子。武冈帮却没了主心骨,一个个急忙去找自家老大。
何起蛟将几个脚夫带回衙门,本意只是教训他们一番。现在谢缚送了银子,他也只能“教训”一番。至于武冈帮的,衙门需要他们制衡邵阳帮,也只能是“教训”,顶多是教训得惨一些。
邵阳帮的脚夫正午便被谢缚接走,但武冈帮的头领尹锋却迟迟未来。
何起蛟忙叫来饶百善询问尹锋的情况。
“尹锋这两三天确实很少露面。我问过武冈帮的,说尹锋近日与刘胜交往甚密。”
饶百善如实答道,何起蛟却皱起眉头,“刘胜?有些耳熟……”
“刘胜便是与武冈帮勾结,抬高脚价从中抽成的唐家小厮。因这事他被唐家赶走,他似乎怀恨在心,这几日一直盯着唐家,我跟大哥你说过。”
饶百善的话让何起蛟的眉头紧锁。
“唐家……怎生都是唐家……”
何起蛟低声喃喃两句,忽地抬头看向饶百善,“今日唐家可有甚么动静?”
“唐家?”饶百善沉思状,片刻后说道,“唐景谦的小妾今日外出,唐景谦两个儿子和他干女儿以及唐景宽早上去王伯青那买了八个小孩,大哥你也看到了。”
何起蛟追问,“没别的了?”
“没……”说到一半,饶百善又迟疑起来,“下午的情况,我还没过问。”
何起蛟冷哼一声,“快去问清楚,唐家下午是否有异动。”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孟梅叶那,也派人去盯着,看唐景谦小妾在做甚么。”
饶百善“啊”了一声,不明所以然。
何起蛟却火了,“你他娘的还不快去!”
……
邵阳城东二里,东山。
刘今钰与唐景宽叔侄三人中午在酒楼大吃了一顿,觉得肚子涨得难受的刘今钰便提议爬东山消食。
东山因有东山书院,上山的道路建成了石阶。但也仅有半丈宽的登山阶梯,阶梯外是茂盛的草木,与后世的东塔公园相差甚大。
时值仲秋,石阶上洒满落叶,山色渐深,已显出些许萧瑟。林间飘着清甜的桂香,还有一簇簇早开的野菊花,给秋日添了不少颜色。
东山不高也不大。刘今钰与三唐慢悠悠地走,兴起还穿林探幽,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登顶。
本想登高远望,然而山顶都是树。别说北眺资江,西瞰邵阳,就连山顶往下些的东山书院都看不真切。
刘今钰想到后世的东塔,不免叹道,“此处也该建一座塔,既可登高远眺,又可与北江的北塔隔江相对,如此才好。”
唐家兄弟点头,唐景宽正打算捧上一捧,却不想坡下传来一个男人清朗的笑声,“哈哈,女公子所言甚对,东山建塔,可观双流汇合,可俯瞰邵阳,又与高公所建之北塔相映成趣,一高一低,一临水一在山,甚妙!”
刘今钰惊诧看去,原是王嗣乾,他朝自己见礼,她也手脚不协调地回了个礼。
王嗣乾身边另有四人,两位年龄稍长,另两位应是同龄人。
王嗣乾等五人与唐家兄弟似乎相识,他们往山顶走来,双方皆微笑见礼。
这时候王嗣乾才向刘今钰介绍他的同伴,“女公子,此乃车大参车公大任之子,劬人先生车以遵,表字孝思。
“过去一个,是我兄长王嗣翰,表字侍臣。最左是高霞先生刘公孔晖之子刘应祁,表字澹生。”
说着他稍稍转向右侧,“他是我族弟王玠,表字匪石。”
王嗣乾介绍时,几人依次向刘今钰见礼。
车以遵十分淡然,没有一点多余情绪。王嗣翰则显得不耐烦,不知是冲她的还是王嗣乾。刘应祁应该说是好奇偏多,许是在猜王嗣乾为何对刘今钰这么上心。
王玠的态度倒与王嗣乾最为相似,行礼自然,不卑不亢,对刘今钰有兴趣,但目光平和。
期间唐家兄弟看向王嗣乾的眼神很不对劲。除了王嗣乾对刘今钰的重视外,还有王嗣乾的那个“女公子”。
“女公子”一般尊称别人的女儿,哪有用来当着姑娘面称呼其本人的。他们听着总觉得有些轻佻。王嗣翰表情不对,或许也是此因。
不过刘今钰没说什么,他们也不好多嘴。
至于刘今钰,虽然知道王嗣乾在调侃自己,但她并不在意,她现在还指着王嗣乾借她钱哩!
王嗣乾他家是邵阳大族,他本人又对肥皂颇感兴趣,斗完地主关系亲近些后,她便几次三番劝王嗣乾投资自己。
她描述肥皂事业的前景,并拿出香水及手霜等物后,王嗣乾确实有心动的迹象。
她顺势提出两个方案,一个是单纯投资,一千两起步,上不封顶,每年三钱息;一个是入股,三千两起步,每年分红。
不得不说,王嗣乾当时的神色很精彩,但他没有明确拒绝让刘今钰感觉可能有戏。
她本认为王嗣乾至少会跟她讨价还价一番,没想到王嗣乾思考许多久后只是让她等等。
或许真要思考,毕竟不是小钱,他很可能需要家里支持,也或许是找借口敷衍她。
她目前愿意相信第一种情况。
她正想着要不要问进度,便听到王嗣乾说道,“女公子,你做的玉肌皂我等甚是喜欢,不晓得好久能补货?”
王嗣乾身边几人顿时有了大反应。车以遵和王嗣翰是惊诧,王玠惊诧之余是了然的笑。
刘应祁则十分惊奇,以致脱口而出,“原来玉肌皂是你做的!那洗衣皂和药皂也是你做的么?是如何做出来的?比胰子好看好闻,也比胰子好用!”
刘今钰还没回答,倒是王玠笑道,“澹生,那是刘姑娘挣钱的宝贝,你这般问让刘姑娘如何回答?”
“匪石兄说的对,是刘某唐突了,请小姐海涵。”
刘应祁忙赔礼认错,刘今钰却大笑道,“刘公子想晓得配方也不是不行,看在你我同家门(同姓)的份上,一万两便告诉你。”
刘应祁双手一摊,“一万两银子啊,我没有,我身上十两都没有。”
众人大笑,但王嗣乾却若有所思地问道,“女公子,你很缺钱么?”
刘今钰很想说“不然我让你投资是要吸引你注意力吗”,但还是认真答道,“是,蛮缺。”
王嗣乾这时却又不接腔了。
气氛顿时冷下去,王玠见状与唐廷潜唐廷瀚二人聊起天。刘今钰看出几人想要“脱身离开”的想法,心里吐槽王嗣乾没钱早讲干嘛这么不干脆,嘴上则表示自己要下山了。
又是一番客套话,好一会两拨人才分开。刘今钰跟唐家叔侄原路返回,王嗣乾等人则目送他们离开。
见刘今钰等人远了,王玠道,“甚怪,余原以为刘姑娘是唐家的干小姐,但唐家叔侄似乎以刘姑娘为主。”
“管他们做甚,”王嗣翰说着看向自家弟弟,“唐家风评不好,那些传闻你并非没听过,还是少与他们来往。”
王嗣乾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王嗣翰还欲告诫,车以遵见状笑道,“唐家风评不好,但他屋里卖的东西却是好用,该用还得用。唐家的人可能惹人不快,但此景甚好,岂能‘因人废景’?”
王嗣翰用眼神狠狠刮了王嗣乾,随即朝车以遵笑道,“东山景色甚好,某前几日来过,写了首绝句,请劬人先生指点。”
这边咏诗作对,那边句句不离一个“钱”字。
刘今钰来邵主要是为了推销肥皂,这事分明暗两条线在推,效果都还不错。
她已打算回去。她给不了王嗣乾太多时间,有些事情她已经等不及去做。
也是想到这茬,她“情不自禁”地嘱咐唐景宽和唐廷潜要用心卖肥皂,要想办法多赚钱。
钱啊!
做事要钱,养小弟要钱,她真的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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