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花布衣裳的中年妇女跪在地上,磕着头悲恸大哭:
“求求你,放过小儿!我家男人、大儿去年随峒长下山打汉人都死了,我家只剩下这一根独苗,求求你与峒长说一说!”
她未成年的儿子哭着喊娘,却被瑶兵头目扇了巴掌。
“你马上就是峒寨的战士了!怎么能哭!”
说着那瑶目一脚踹开拉扯着他裤子的妇女,“要不是你家为大家流过血,老子懒得与你废话!
“先祖被汉人赶进大山,如今汉人连这大山都要抢走!我们还能逃去哪里?不守住大山,莫说你家,唔奈都要灭种了!
“你若想做唔奈罪人,便看看寨门上挂着的脑袋,那便是你和你儿子的下场!”
瑶目挥了挥手,几个瑶兵抓起妇人,强迫她看向寨门上挂着的脑袋和尸体,她整个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脑袋是汉人的。
常有山下不堪官府欺压的汉人逃进山中。
以往这些汉人都与瑶人站在一起对抗官府,但如今大同社成了官府,不少汉人都回了山下,留下的也不安分。
便是安分,瑶人也不信,是以赶走罗固后,各峒便大肆清除山中汉人。
当然,那些与峒长、瑶目亲近的汉人不在此列。
尸体却是瑶人的。
“看清楚了!你不想你儿子在战场上建功,便与你儿子一起上去,好叫怕死的懦夫知道,他们是何下场!”
那瑶目残忍地笑起来,妇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瑶目满意地朝手下点头,几个瑶兵当即要放开妇人,却听见身后一道怒吼:
“甚么为了唔奈!你们都是为了自己!我们吃不饱饭,你们却要抢走我们的粮食!
“说甚么要去打仗保住唔奈的地盘!都是骗人的!我可看见了,粮食被你们拿去酿酒了!
“大同社只是不让你们做峒长当头目,却不曾害过我们,还给我们便宜的盐粮!
“你们呢!你们是同族,却让我们挨饿受冻!这样的唔奈,不要也罢!”
一个老头状若癫狂,护着一麻袋的粮食大喊大叫,不要命地用木棍打向四周瑶兵。
瑶兵反应不及,竟被打倒几个,一时间没人敢上前制住老头。
“废物!”
瑶目骂咧咧地冲上去,拔刀将老头的木棍砍断,又是一刀捅进老头心窝。
鲜血洒了一身,他一脚将老头的尸体踹倒在地。
“一群蠢货!将这贪心的老叛徒挂到寨门上去!这奸人一看便是被汉人迷惑了!
“山中田土皆是峒长的,平时无事让你们留着余粮,那是峒长心善给你们的恩赐!
“如今起了战事,竟敢为了几斤粮食污蔑峒长,可见平时受汉人毒害之深!
“废物,还愣着做甚,快将老叛徒挂上去,叫大家警醒!”
不多时,寨门上多出一具新鲜的尸体。
于山腰吊脚楼上看着这一切的贯冲峒回峒长悲从心来,“都是唔奈,何必这般狠心。”
“大山贫瘠,养活不了多少族人。”岩壁下峒的蒲峒长叹道,“若不使手段集中诸瑶峒之力,如何能将汉人赶出大山?”
回峒长摇头苦笑,“若是以前的官府,这样还有用。可如今是大同社,惯会蛊惑人心。我们这般残暴,定会让族人倾向汉人。”
“我们不这么做,峒民便不会倾向汉人了么?”蒲峒长惨然一笑,“用汉人的话说,我们现下是‘垂死挣扎’。
“只能期盼大同社见到我们一心对外,知晓占下这片大山付出多得到少,调头去与官府争抢地盘。”
回峒长沉默,蒲峒长却突然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马蝗、香炉山、白面江等峒不少人将家眷、金银送去了木古界等地。”
回峒长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
……
“都机灵些!那大同社以剿匪起家,在山里打仗不比我们瑶人差!而且惯会偷袭,夜里断不能松懈,尤其不能睡觉,都盯好了!”
贯冲峒一处隘口,草草建成的一座木寨里,寨中瑶目晚饭后巡视山寨,走了一圈便回了寨中唯一一座木房。
回龙甲一张黑脸被山风吹得发白。
看见瑶目及其亲信不见了身影,他坐在地上嘀嘀咕咕,“我们不能松懈,他们却可以睡觉!”
同伴“嘘”了一声,“站岗就老实站岗,不要多嘴。若是被人听了去告诉……”
同伴朝着木房努努嘴,“小心没了命!”
“没命便没命!”他顶嘴,声音却更小了,“要不是怕连累我娘,我就跑山下去投靠大同社!
“甚么为了唔奈,还不是为了他们享福!”
“哎呀!你这嘴巴就不能闭上!”
同伴左右看看,四周都是被“拉壮丁”来的,个个有气无力地或靠或坐,没有半点打仗的觉悟。
他放下心来,回龙甲又开始说话,“我见过叫罗固的汉人,还有他手下,看着比山中最勇猛的战士还高还壮!
“他们翻山爬树,哪一样都不比我们差!若汉兵个个如此,我们怎么打得过?何况罗固虽为人霸道,却只对峒长、头目霸道。
“他从不欺负峒民,还会为我们撑腰。峒长说那是汉人装样子哄骗我们,可他有必要哄骗我们这些没用的峒民么?
“像是以前的官兵,对我们有过半点好脸色么?没好脸色也就罢了,说杀就杀了,峒长他们可曾为我们说过一句话?
“我们造反被官兵打回山里的时候,官兵反倒不杀领头的峒长,只要他愿意投降。可杀我们这些峒民,可有半丝犹豫?”
回龙甲越说越气,他本等着同伴的训斥,却不想眼前的好友面色严肃,“你当真这般想的?”
回龙甲心中疑惑,却狠声说道,“不是我这般想,是事实如此!”
说着,他面色更为愤怒,“唔奈!唔奈!甚么唔奈!只要能吃饱穿暖,我宁愿做汉人!”
同伴默然片刻,贴近他耳语几句,他顿时目瞪口呆,眼中透露出些许恐惧,以及一丝激动。
“你说,真的?!”
……
贯冲峒中,奉峒长睁开眼睛,新收的婢女已被惊醒。
“无事,你继续睡,我放心不下,出去看看。”
婢女显然松了口气。
他起身穿衣,到了屋外,凌晨的寒风将他最后一丝困意驱散。
吊脚楼上下十分安静,只隐隐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整张脸顿时垮了。
往背风的角落一看,果然见到许多人躲在那烤火
他怒不可遏,挥舞着腰刀,用刀背砍砸下去。
瑶兵顿时惨叫起来。
头目跪在地上,哭喊着道,“峒长,峒长,我们知道错了!实在是太冷了!我们休息一会,就一会!
“峒长,到处有人巡逻,我们也没睡着。一旦有事,我们马上就能响应,不会耽误事,也不会让人伤到峒长。”
“天亮了自己去领鞭子!先跟我下去看看!”
他带着气下了楼,众瑶将瑶兵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峒中巡逻的战士更不堪,许多人围着篝火就睡着了。
奉峒长甚为气恼,他身后的瑶兵心里却安定许多。
奉峒长一路打骂到山脚,终于发现一支尚在巡逻的队伍。
“不错!你们过来!”
原本见到他来僵在原地的瑶兵队伍顿时动了,却有些混乱。
一个个仿佛不会走路,差点撞在一起。
奉峒长心中恼怒,但一想到山脚下很多都是近日才编入营伍的新兵,加之是目前唯一一支认真巡逻的瑶兵,他又露出笑容。
“别怕,你们很好,过来告诉本峒长你们的名字,天亮了奖赏你们!”
队伍中走出一人,快步向他走来,看着十分年轻,身子因为紧张微微颤栗,目光却十分坚定。
他点头笑道,“年轻人不错,就是需要好好磨炼一番,咦……”
他用力嗅了嗅,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异味,风猛地一吹,他整张脸顿时僵硬——
是血腥味!
“峒长,小心!”
身后一声惊呼,他往后退一步,眼中一把腰刀急速放大。
那刀刃上,带着新鲜的血迹。
“回龙甲,快退回来!”
山脚瑶兵杀了上去,好几个瑶将反应不及,被抹了脖子,但他们人太少,又被奉峒长带来的瑶兵压制。
山脚顿时一片混乱,锣鼓从山下响到山上。
奉明还率领白面江瑶兵匆匆将叛变的瑶人杀出贯冲峒,封闭山寨,才赶往奉峒长的吊脚楼。
巫医走出房间,众瑶将围拢上去,他一声呵斥,唬得众人不敢言语。
他将巫医带到一边问道,“峒长如何了?”
巫医颤颤巍巍地说道,“峒长伤重……”
“甚么!你个废物!”
巫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一把弯刀刺穿他的身体。
“你……”
奉明还怪叫几声,连捅医生数刀。
“废物!废物!竟敢说峒长救不活了!”
奉明还发着疯,众瑶将莫说阻止,连说话也不敢。
巫医身上被捅出数个窟窿,口吐鲜血瘫软地倒在地上,奉明还意犹未尽,将巫医的头颅割下,朝着众瑶将咧嘴笑着。
“还不快去再找巫医来!这等庸医,竟敢说峒长没救了!”
两瑶将忙应下去找巫医,剩下几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们守好了,老子去看看峒长!”
众瑶将低着头让开道,奉明还提着巫医头颅走进房中,床榻上虚弱至极的奉峒长喊了声“是谁”,却没人答复。
“峒长,这庸医竟说你无药可救,着实令人气恼!”
鲜血淋漓,浸湿被褥,凸出的黑色眼球骇得奉峒长上气不接下气。
“你……”
奉明还低低笑了一声,将巫医头颅扔在地上。
头颅滚出老远,奉明还沾满鲜血的手将奉峒长上半身慢慢扶起。
“峒长放心,我已叫人去找更厉害的巫医,定要治好你。没有你在,我们如何赶走汉人!”
奉峒长心下一松,想说什么,却感到胸口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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