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季屿川年初三开班，饭店初六才营业，池砚舟便四处找地方打零工。
这天下班路上，他瞧见墙面上一张巨大号的广告，保险公司招聘业务员，两行加粗黑色大字极其显眼：只要肯努力，月入三四千不是梦。
再看到不限学历不限经验，他立马心动了，当即打电话联系面试。
他一整晚都没睡好，半夜爬起来对着镜子演练各种各样的刁钻问题，却没想到现场的面试官只问了年龄家庭情况之类的基本问题，接着给他一张号牌，让他跟着去培训。
池砚舟有些发懵，这也太容易了。
入职后要参加三天培训才能入职，这期间还管午饭。
他想，有钱的公司就是不一样。
培训的会议室坐着三十几个人，最前面的秃顶中年男拿着一沓工资条，讲起成功员工案例。
那些人高的月入□□千，少的也有五六千，人均买房买车走上人生巅峰，大家听得异常振奋，池砚舟也幻想起自己能在这里攒下一笔创业基金。
等有了自己的公司，他要造一间比这里还大的办公室，在楼下盖很多饭店，还要给季屿川留一间开番茄面馆。
“保险是互利共赢的事，关键时刻能救命，要想卖出保险，就得抓住客户的痛点……”
秃顶讲起理论知识，池砚舟撑着头，听得有些犯困。
他盯着头顶的表，算着还有多久开饭，纸上也由笔记变成一只只的简笔画王八。
午饭后的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背培训手册条例。
上学时池砚舟就不擅长背书，这会更是神游天外，快把半辈子的事都想完了，又开始盯着钟表。
盼完开饭盼下班，这样枯燥的日子他还要再过三天。
不过想到能赚那么多钱，什么样的日子他也能忍过去。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他通过了考核，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工号。
每月底薪850块，条件是全勤签到，再加上约一百个客户到公司合照，或者开两个万元单。
听上去还挺简单，他按照培训手册教的，到各种医院、公司附近做宣传，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搭理他，还有一部分对他破口大骂。
“我全家人健康，没人需要这个，你留着给自己用吧！”
“没人需要你的破保险。”
背过些话术全都用不上，没人愿意听他讲完。他想想也是，劝人家交保险是一种诅咒。
同事们陆续在开单，一起培训的人里面也有人赚到了第一笔钱，一千块，他看着眼馋，可他这里还连一点苗头都没有。
反倒是每天听着这些保险的优势保障，他自己有些心动了。
几百块投保，一年内重病赔几十万，要是有钱的话，他真想给自己投一个。
不过算下来，他哪还有受益人。
想到这，他脑子里下意识跳出季屿川的脸。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朋友，哪天自己要是真出事了，有这几十万，他是不是就会过得开心很多。
他又立马否定自己，他这么年轻力壮，肯定能活一百岁。他早就想好了，到时候接受采访，他要说长寿的秘诀是爱喝可乐。
反应过来，池砚舟有些气馁。自己代入一下都不愿意买，客户当然更不会买账。
忙碌了大半个月，他的业绩还是零。还好上班制度是早九晚七，下班后他还能去之前那家饭馆做小时工，不然要喝西北风了。
每过一天，拉客户的压力就更大一些，眼见任务要完不成，池砚舟当然舍不得这八百五十块。
他苦思冥想，想到个好办法，去市场批鸡蛋，再到公司附近拉老头老太，跟他进去合照就送五个鸡蛋。
这办法果然好使，半天不到他就拉到了20多个人，这个月底薪绝对稳了。
总算熬到个周日，不用再去保险公司，池砚舟在饭馆打了半天工。
附近那家百货大楼拉着周年庆全场八折的横幅，每次瞟见都勾得池砚舟心里发痒。
这里每周日八点都会打折促销，家里各种临期速食和不太新鲜的果蔬，都是两个人的战利品。
总算熬到下班，池砚舟迫不及待地拉开门，催季屿川赶紧出门赶周年庆。
“快点快点，再晚好东西都被人挑没了。”
季屿川点点头，起身穿衣服。
以往这人碰见任何省钱的机会，都会第一个冲在前面，现在明显兴致不高，池砚舟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季屿川愣了愣，笑道“也没什么，我上学那会总给杂志投稿，随便编一编就能换来稿费，现在用心也写不好，新投的稿没被选上，之前还说要写书呢。”
“那是他们没品味。”池砚舟又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我还没看过你的故事呢，给我拜读一下呗？”
这次季屿川没拒绝，递了厚厚一叠底稿给他。
他一张张翻读着。故事并不算新奇，都是绝症殉情、家族纷争、亲人反目之类的老套题材，却极其细腻生动，像是活生生展现在他眼前，只是大多悲伤结局，看得他心里发酸。
池砚舟把那些纸张小心码放整齐，对上对方有些期待的目光，认真道“你真的很适合写文，我相信你会成为最优秀的作家。”
季屿川轻笑一声“你就知道抬举我。可惜我现在的文字和生活一样枯燥，写不出来了。”
“那我们就一起把生活过得不那么枯燥吧，小作家。比如说我们现在去超市，再去吃饭，没有什么是美食不能解决的，我请你。”
池砚舟把纸稿放到桌上，拉他出门“真的不能再晚了，我们能买得起的都要被抢空了。”
“你又有钱了？”
“四十块以内还是请得起的，再多的话我就把你押在那。”
季屿川被他的发言气笑“你放心，我肯定比你先跑。”
“我跟在你后面，看老板能抓到谁吧——要不我们现在比比谁跑得快好了。”
说完池砚舟撒丫子就跑，季屿川知道自己跑不过，也没打算追过去。
但被这么一闹，他感觉心里好多了。
超市播着当红流行曲，池砚舟趴在购物车扶手上，边滑边跟着哼哼两声。
特价区果然已经围着不少大爷大妈，吵吵着抢东西往自己购物车里装。
眼看东西真的不剩多少，池砚舟仗着个头大又灵活，七扭八拐挤到最前面，飞快地拿到想买的塞给季屿川，再由后者丢进购物车，形成了简易工厂流水线。
这种行为很快引来周围人一阵不满，他对面的老头谴责道“两个年轻人身强体壮的怎么在这里欺负老年人？”
周围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批判“就是，好的都被你们抢走了，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我这都是买给孙子的，跟小孩子抢吃的也不嫌害臊。”
“这里面都是防腐剂，对老年人身体不好，小孩子就更不能吃了，正是该补充营养的年纪，你却给他临期又不健康的食品，我可是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帮你们啊。”池砚舟可不会受一点欺负，通通怼回去。
他刚挤回季屿川身边，把手上最后两包零食丢进购物车，又想起什么似的探头回去“对了，趁着现在还健康，不如买一份保险吧，给家人多留一份保障。”
当然这只会迎来更大的叫骂声。季屿川生怕池砚舟被群殴，连忙拉着他往收银台跑。
“你惹他们干嘛，小心他们一会躺在地上拽着你说心脏病犯了，让你赔钱。”
“是他们先惹我的，这叫人不犯人，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出了门口倒是犯了难，在这边住了这么久，他基本上除了包子就是泡面，根本不知道哪家馆子好吃。
季屿川见状笑道“跟我去吃面吧，省的你把我押在那，我请你。”
这家面馆离家不远，是季屿川唯一知道好吃的地方。他每次要犒劳自己就会来这买碗面，便宜量大还好吃，吃了两年也不腻。
盛好的面被摆在出餐口，前台喊他们去端碗。
季屿川在小料区舀一勺香菜，池砚舟见状两眼放光道“你爱吃香菜，太好了，我也爱吃。那你吃不吃辣？”
“一点点。”季屿川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了条缝，池砚舟便帮他加了一整勺。
好吧，两个人对一点点的定义还是不同的，他坐到桌前，慢慢把辣椒往碗外挑，这个辣度他要是吃下去胃都得烧起来。
池砚舟咬断嘴里的面条，含糊不清道“我吃饭根本离不开香菜，但是我身边的人都不吃，一群没品味的家伙，只有我妈能理解我。”
话头引出来，池砚舟顺势讲起儿时和母亲在一起的趣事，他上房揭瓦的经历把两个人都逗笑。
正讲到兴头上，他瞧见季屿川一脸憧憬的表情，才记起对方家庭很不幸福。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立马收了声，低下头吃面。
偏偏他刚刚故事才讲了一半，季屿川忍不住好奇“你在你爷爷花圈摘花，后来呢？”
“就是被骂一顿嘛。”池砚舟没话找话引开话题“这面好吃啊，有股嚼劲。”
“实在没有台词可以不夸。你还有没有有意思的事，再讲一点。”
既然季屿川想听，他也想讲，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小时候我爸妈结婚证上画小人……”
虽然后来这小人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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