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伊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站在一只船上，江年在船尾一丝不苟的划桨。两岸连山如光阴隧道般向后驰去，繁花满天，落樱入水，了了无迹。
人们总是说一年之际在于春，同样，虚度奢侈的春光也使散漫的情绪更兴奋了。伊亚常常在没课的日子里睡到中午才起，再用午饭的时间细细品味前夜里无序意识创造的荒诞艺术，那是她不曾表露的真实内心。
“四六级准备的怎么样了”这是来自江年的春日限定问候。
“开始准备了”伊亚早就交了学习委员的团购四六级试卷书本费，确实算是已经开始准备。
“记得要多做几遍真题的听力，翻译的词汇也多背几遍。”江年上个学期就已经高分通过了四级考试，伊亚有幸错过了报名。
“我们清明节要不要去踏青。”江年继续建议着，江年的约会提议总是有些生硬，像是精准控制过甜度的瓶装奶茶。
“踏青指什么？”伊亚害怕去爬山。
“可以去公园，江边，看看大自然，你觉得呢。”
伊亚第一次发现自己梦仿佛有预言能力。
“要不…划船吧”
“嗯，那我做下攻略。” 正如江年一丝不苟的人生那样，如果是划船，江年会在城市文旅的官网上搜集所有能够划船的公园景区，然后选择那个可以从学校乘坐交通工具最近的目的地。再根据过去游客的推荐，他会画出那条步行最短又能游览完所有风景点的路线。如果时间充裕，江年甚至会提前去走一遍这条路线，凭借他出色的记忆力和敏锐力，沿途的每一个休息亭甚至公共厕所，他都记得清楚。
梦毕竟是梦，当伊亚双手伸起，套进磨的满是线头的泡沫救生马甲的时候，她意识到这里没有繁花满天，没有一叶扁舟，她也不能独立江头。
江年扶着她颤颤巍巍地迈进一艘比看似比她更年长的船舱，船身的图案还是千禧年初的国产动漫的样式，白色的油漆掉了小半，她和江年各执一桨，平静地飘向江面。
江年对气候的掌握简直出神入化，春日下午的光景，阳光慵懒地从西边洒落，刺眼的光线刚好被江水两岸的柳树拦住了，初春柳树的枝桠嫩黄，叶片才是刚露芽状态，并未拦下所有的阳光，是天然的一帘幽梦。船只随着江水向南飘去吗，江流缓缓，风力轻柔。这不是巧合，这都是江年精心计算过的选择。
伊亚一下一下的压着船桨，和江年的节奏一起一伏的慢慢晃着。20度的春风在她的脸上像是丝绸一样滑过，放缓了她的呼吸，催眠着她的大脑，好像要进入下一场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伊亚靠在江年的肩膀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江年已经固定好了船桨，小船稳稳地飘着，江年正对着对岸的一座小亭写生。
之前来考察的时候，江年就意外的发现沿江两岸有一处不起眼的小亭子，恰如其分地坐落在小山坡地半山腰上，亭身流畅和山形融为一体，他便提前带好了速写本，打算划船的时候顺便写生。
春色的天光不久，才过五点，天色就已变得橙黄，已然是日落时分。
伊亚忍不住用手机相机拍下夕阳，她拍了拍江面，也拍了拍江年。
她想把这照片分享出去，却不知道发给谁。她随手发给了小狗。她已经把小波当成一个会说话的文件传输助手。
最近小波新把自己的小狗头像换成了甄嬛传里的温太医，只因为伊亚应付它非要讨论无聊的春天哲学时的一句“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郡王。” 至于为什么是温太医，伊亚感觉是算法的识图多少有点毛病，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 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伊亚想了想，又补上这一句。
“ 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 原来你的春天是黄色的，金灿灿的。”
我的世界。
清风突然唰的透过伊亚的身体，从发丝游走到每个毛孔，吹散了“ 念天地之悠悠”，带走了 “渺沧海之一粟”，周遭突然变得可人而友好，皆张开怀抱向她敞开。
伊亚找江年借来一张画纸，闭上双眼，勾勒起她梦中的画面。江面的涟漪和两岸的柳枝按着她想象着那样激荡着水岸，落日调转了方向，油油的在水面摇曳，花瓣落了满船，顺着风在脚边轻舞。
“ 光照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江年收起了他的写生本，看向伊亚的画纸。
伊亚没有回答，这是她的世界。
天光昏暗，落日遁逃，江水起落，船自然靠岸，江大设计师的作品完美落幕。
夜色朦胧，整个世界陷入深蓝。
江年和伊亚走在回学校的小路上，傍晚人影奚落，只剩下风的声音。
“春天还是无声的，没有夏天的蝉鸣鸟叫，也没有秋冬的呼啸寒风，万物偷着懒不想苏醒，就连她也是。” 伊亚此刻很想发给小波。
“江边的那座亭子，是我很喜欢的建筑设计师——林舜，大学时的作品” 江年步子迈得很慢。
“那会他还是大二学生，参加了江心公园开了的个公园造景的设计评比，直接脱颖而出。”
“我还是差的太多。”
江年的眼珠盯着地砖的花纹打转，他很少这样说些泄气的话，但必须承认，他最近有些焦虑。
伊亚很少能体会到这种焦虑，因为她没什么期待。对事也好，对学业也罢，她向来就是通过即可，不通过也没关系，不通过日子也是一样无趣的绕着床头打转。如果要非说什么期待，那最多就是每周三和周五早上，学校蛋糕房的现烤布朗尼蛋糕。不过没有也没关系，还是多睡一会要更重要些。
“你已经很棒了，真的。” 伊亚真心点点头，她又想起傍晚倚着船桨画画的江年，那个令她有些沉迷的画面。
“ 你觉得春天怎么样。” 那时的伊亚指了指江年速写本上的画纸。
“ 春天？你是说季节以及气候和建筑的适配性吗？林舜老师的作品真的很巧妙，他设计的亭子坐落在山体朝西的一处缓坡，本市春秋冷锋自东向西，正好依靠背后山体挡住的冷空气，这样即使的阴雨天避雨，也会比较舒适...” 江年双手摆弄着，沉浸在建设设计的精巧沙盒游戏里。
夜渐渐沉了，冷风自伊亚东边的袖口里横冲直撞地穿进，游走遍她的全身，从西边的裤腿里离开。
伊亚抖了抖身体，把自己缩起来。
“ 冷吗？” 江年牵着的右手感受到了伊亚不规律的颤栗。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伊亚身上。
“ 昨天天气预报了今天降温，明天也会冷，别穿太少。” 江年一早就预计过了气温，提前多带了一件外套装在包里。
伊亚的手机装在自己本来的上衣口袋里，又隔了一层夹克，轻微震动着，伊亚没有知觉。
“ 晚上早点休息，明天见” 江年照例把伊亚送从到宿舍楼下，九点半过，冷风更加喧嚣了，宿舍楼下的小路人影绰绰，鲜有人停留。江年的眼角比起往常有些垂落，他小幅度摩挲着的伊亚肩角，尝试抚慰自己有一点失焦的情绪。
伊亚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用更小的幅度搓了搓江年有些冰凉的手心，“ 早点回去吧，外面冷。”
烛光虽小，只要夜够黑，就能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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