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乐鸡翅的甜香还固执地黏在出租屋潮湿的空气里,像一层薄薄的、温暖的糖衣,暂时隔绝了窗外渗入的寒气。
林鹿心满意足地舔着手指上的酱汁,小小的身体陷在破旧的沙发里,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不肯睡去。
林满通过林鹿口中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了她的来历——这个孩子有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在家里有了一个男孩子以后便被卖到了这个地方,她自己偷偷摸摸的躲开视线跑了出来。依靠一些学生的零食残渣和垃圾桶里的食物,艰难地度过了很长时间直到被林满发现。
“姐姐,”她声音带着饱食后的慵懒,指尖轻轻划过林鹿用鸡翅骨摆出来的、歪歪扭扭的“梅花鹿”,“家……是什么样子的?”
林满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把今天一天工资买来的儿童退烧药放进床底一个空罐头盒里。
听到问话,她动作顿了一下。
家?那个词对她而言,遥远得像天那边模糊的轮廓——林满是个孤儿。
她那不知道什么模样的爹妈,在生下她以后就把她扔在孤儿院门口。
没有人庇护,没有人关心,她十二岁那年就离开了那个牢笼。
饿了渴了就偷东西,没有钱就到不正规的地方打打零工,或者偷东西卖钱。
不过还好,她看的书很多,也努力学习过。最后在一家极度缺人的黑酒吧,依靠假的身份证拿着微薄的薪水打工度日。
她看着林鹿眼中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向往,那亮光刺得她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软。
“家啊,”林满坐回沙发,把林鹿冰凉的小脚丫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就是……一个不用踹三下就能打开门的地方。有热乎的饭吃,有干净的水洗澡,有张大床,能让你随便滚,滚到天亮也没人管。”她顿了顿,想起林鹿刚才的愿望清单,“还得有个小柜子,专门放你的巧克力。”
林鹿笑了起来,往她怀里缩了缩:“那……我们什么时候有家?”
“快了。”林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搂紧了怀里的小身体,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被林鹿撕咬过的工具箱上。医药费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那张写着“苏宇婷”的□□在贴身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黑酒吧保洁那点微薄的工资,连养活她们两个都勉强,遑论还债和“家”。
几天后,林满在酒吧后巷倒垃圾时,领班小琴踩着细高跟,捂着鼻子走过来。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子刻薄劲儿又回来了。
“林满,手脚麻利点!包房VIP888今晚有大客户,人手不够,你等会儿去搭把手,把果盘和酒送进去。”小琴挑剔地打量着林满身上洗得发白的保洁服,“啧,算了,你这身……进去别说话,放下东西就走,听见没?别冲撞了贵人。”
“VIP888?”林满心里咯噔一下。那是酒吧最贵的包厢,去的都是些挥金如土的主儿,也是小琴这种领班最巴结的地方。她本能地想拒绝,那些醉醺醺的眼神、不规矩的手……但“苏宇婷”的名字在口袋里隐隐发烫。
VIP888的小费,足够普通包厢的十倍。
“知道了,琴姐。”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挣扎。
晚上九点,酒吧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林满换上一条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还算干净的黑色连衣裙,裙子有点紧,领口也开得有点低,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端着沉重的果盘和冰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VIP888厚重的雕花门。
扑面而来的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雪茄味和酒精味。巨大的环形沙发上挤满了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水晶吊灯的光刺得人眼花。震耳的音乐里混杂着放肆的调笑和骰盅碰撞的脆响。
林满低着头,快步走向中央巨大的玻璃茶几,努力忽略那些黏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目光。
“哟,那来的小妹?挺水灵啊!”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伸手就想捏她的脸。
林满敏捷地侧身躲开,迅速放下果盘和冰桶:“先生,您要的酒水齐了。”
“急什么嘛,”另一个微胖的男人端着酒杯晃过来,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逡巡,“陪哥喝一个?喝一杯,这个就是你的。”他晃了晃手里几张粉色的钞票。
林满胃里一阵翻腾,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刚想摇头,眼角余光瞥见包厢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琴正对着一个穿着考究、气质冷峻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那男人似乎对小琴的殷勤视若无睹,眼神淡漠地扫过全场,却在掠过林满时,似乎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让她瞬间汗毛倒竖。
“对不起,我只是送东西的。”林满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站住!”微胖的男人显然觉得丢了面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给脸不要脸是吧?知道这是哪儿吗?”
挣扎间,林满感觉口袋里的□□似乎要滑出来。恐惧包裹住了这个女孩,她用力甩开男人的手,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包厢。身后传来男人愤怒的咒骂和小琴气急败坏的呵斥。
她一路跑到后厨通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止。手腕被抓得生疼,更疼的是那份屈辱。她摸出那张“苏宇婷”,塑料卡片边缘硌着掌心。为了那个“家”,为了林鹿眼里的“春天”,她真的要踏上这条幽暗的路吗?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地下室,铁门依旧需要用力踹三下才开。门开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林鹿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林满蹲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发现林鹿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怎么了鹿鹿?做噩梦了?”
林鹿用力摇头,小鼻子一抽一抽,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我……我害怕。你身上……有怪味道。”她指的是包厢里沾染的烟酒和香水混合的、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孩子对危险的气息有着本能的警觉。
林满心里一酸,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不怕不怕,姐姐回来了。只是去……工作的地方味道有点重。你看,姐姐好好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林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小手摸索着捧住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黑暗中,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依赖和恐惧,纯净得让林满几乎不敢直视。她想起包厢里那些黏腻的目光,想起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手,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姐姐,”林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不要吃巧克力了,也不要大床了……你别去那个有怪味道的地方工作好不好?”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抽噎而颤抖,“我……我可以少吃点,我可以帮你扫地……我们去捡瓶子卖钱……”
孩子稚嫩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满的心。她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裹上厚厚的茧,此刻却被这最朴素的愿望和最纯粹的担忧轻易刺穿。为了林鹿心中“家”,她可以忍受肮脏和危险,可以游走于灰色地带,却唯独无法承受林鹿眼中因她而生的恐惧和失去。
“傻鹿鹿,姐姐没事的”林满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热意逼回去,用最坚定的语气说,“姐姐答应你,不去那种地方了。那种怪味道,以后都不会有了。”她抚摸着林鹿的背,感受到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脊骨,“巧克力会有,大床也会有。姐姐会找到别的办法,干干净净的办法。我们鹿鹿,值得最好的东西。”
她把脸埋在林鹿带着淡淡肥皂香,那是她用保洁的边角料肥皂给林鹿洗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孩子身上那股属于生命的、干净的、带着微弱奶香的气息,瞬间冲散了之前沾染的所有污浊和不堪,像一道清泉注入她干涸龟裂的心田。
“真的?”林鹿仰起小脸,黑暗中,那双眼睛像星星一样重新亮了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真的。”林满用力点头,像是在对她,也对自己立下重誓,“姐姐向你保证。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抱着林鹿回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用薄薄的毯子将两人裹紧。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烁,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林鹿的小手紧紧抓着林满胸前的衣襟,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
林满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渗水洇出的、形状扭曲的霉斑。小琴的威胁、VIP888里那些贪婪的目光、医药费单据上冰冷的数字、还有那张烫手的□□……所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沉甸甸地罩下来。
但怀中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全然信任着她的生命,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她对抗这无边黑暗的唯一光源。
“干净的……办法……”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空荡荡的工具箱上。工具都散落在地,那是林鹿“拆家”的证据。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缓慢而清晰地缠绕上她的思绪。她熟悉这个城市最肮脏的角落,也见过那些被遗忘的“宝贝”如何被当作垃圾丢弃。或许……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份“熟悉”?
这条路同样荆棘密布,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至少,她的双手不必再去触碰那些令林鹿恐惧的“怪味道”,她的身体不必再暴露在那些黏腻的目光之下。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林鹿光洁的额头。孩子睡梦中无意识地往她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
“鹿鹿不怕,”林满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姐姐在想办法了。我们的家……会有的。”
黑暗中,她搂紧了怀中的珍宝,仿佛那是她抵御整个世界寒意的唯一火种。前路迷茫,但她眼中,第一次因为怀抱着必须守护的东西,而燃起了孤注一掷的、近乎凶狠的光芒。为了这个蜷缩在她怀里的小生命,为了那个关于“家”的承诺,她必须趟出一条生路来。无论代价是什么。
旧工厂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油污和某种腐烂织物的混合气味。林满弓着腰,像只灵敏的鼬鼠,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和破烂家具间穿行。汗水顺着她挑染成红色的发梢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砸出深色的小点。
“鹿鹿,别碰那个!”她眼疾手快地拍掉林鹿伸向一块边缘锋利、沾满黑油污的铁片的小手,“脏,危险。”
林鹿缩回手,却没有害怕,反而仰着小脸,好奇地指着旁边一个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姐姐,这个像不像恐龙?”
林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堆废铁在孩子的想象力里确实有了几分史前巨兽的狰狞轮廓。
她心头微暖,扯出一个笑:“像!鹿鹿真聪明。不过恐龙也要睡觉了,我们去找找别的‘宝藏’。”她牵起林鹿的手,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和裸露的钉子。孩子的手依旧纤细,但不再冰凉得吓人,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
这里是城市边缘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旧厂区角落,巨大的厂房早已人去楼空,成了拾荒者和城市边缘人偶尔光顾的“淘宝地”。林满选择了这里作为她“干干净净的办法”的起点。她熟悉垃圾,更熟悉那些被当作垃圾丢弃、却可能还有一丝价值的“废品”。那些在酒吧后巷被丢弃的包装盒、破损的电器外壳、甚至是客人遗落的小物件……以前她只是麻木地清理,现在,她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审视它们。
“看,这个!”林满从一堆破布烂絮里拖出一个半旧的塑料收纳箱,盖子裂了,但箱体还算完好。她掂了掂,又检查了一下轮子,虽然卡顿,但没坏。“这个能卖点钱。”她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几块硬币在闪光。
林鹿立刻跑过来,小手帮着姐姐一起推那沉重的箱子,小脸憋得通红,却干劲十足:“姐姐,鹿鹿帮你!卖钱钱买肉肉!”
一下午的“寻宝”,收获寥寥:几个相对完整的饮料瓶,一小捆缠绕得乱七八糟的铜线——林满费了好大劲才从一台报废电机的残骸里抽出来,那个塑料收纳箱,还有一个缺了腿但桌面完好的小木凳。林满把它们归拢到墙角一个相对隐蔽、暂时被她们“占领”的角落,用几块破油毡布盖好。
夕阳把巨大的厂房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块。林满累得直不起腰,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她看着身边同样灰头土脸却眼神晶亮的林鹿,从裤兜深处摸出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半块蛋糕——那是昨天路过一家面包店后门,店员嫌卖相不好扔掉的边角料。她偷偷捡了回来。
蛋糕边缘有些干硬发霉,林满小心地把那部分掰掉,把中间还算软乎、带着一点奶油的部分递给林鹿:“喏,好吃的蛋糕。”
林鹿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她没有立刻吃,而是伸出小舌头,珍惜地舔了舔蛋糕边缘那点微乎其微的奶油,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咬起来,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无上美味。
“甜吗?”林满看着她,自己咽了口唾沫。
“甜!姐姐也吃!”林鹿把咬了一小口的蛋糕举到林满嘴边。
林满摇摇头,只象征性地用舌尖沾了一点点:“姐姐吃过啦,鹿鹿快吃。”她看着林鹿满足的小脸,胃里的饥饿感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压下去了一点。
她掏出那个空罐头盒做的“存钱罐”,把下午卖废品得来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小心地放进去。硬币碰撞发出清脆又微弱的声响。
“我们鹿鹿真能干,”林满摸摸她的头,“明天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宝藏’更多。”
第二天,林满的目标是城南一片正在拆迁的老居民区。断壁残垣间,散落着来不及搬走或被遗弃的旧物。风险也更大,拆迁队和真正的拾荒者都可能出现。
林满把林鹿安置在一堵相对完整、能遮阳的断墙后面,反复叮嘱:“鹿鹿,就在这里等姐姐,不要动,不要出声,看到戴安全帽的人或者陌生人过来,就躲到那个破柜子后面去,记住了吗?”
林鹿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林满给她的半瓶水,像个小哨兵。
林满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废墟。她的动作更快,眼神也更锐利。她在一个半塌的厨房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沾满油污但沉甸甸的铸铁锅;在散落的旧书堆里,她眼尖地看到几本封面完整、品相尚可的旧小说;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在一个被撬开的破旧五斗橱抽屉夹层里,摸到一小卷用橡皮筋捆着的、边缘发黄的旧版人民币!虽然面额很小,加起来可能也就几十块,但这意外的发现让她激动得手指都在抖。这足够给鹿鹿买双结实点的二手鞋子,或者……一小块新鲜的肉。
她迅速把钱塞进最贴身的口袋,正准备把找到的“战利品”打包,一阵急促的狗吠和男人的呵斥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妈的!哪来的小崽子!滚开!别在这碍事!”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林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林鹿的方向!
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绕过断墙,她看到林鹿小小的身影正被一条龇牙咧嘴的大黄狗逼得连连后退,背紧紧贴着破柜子,小脸煞白。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戴着安全帽的拆迁工人正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根铁棍,显然是被狗叫声引来的。
“鹿鹿!”林满尖叫一声,猛地冲过去,一把将林鹿死死护在身后,抄起脚边半块砖头,凶狠地瞪着那只狂吠的狗和走过来的男人。她的眼神像被激怒的母狼,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那工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凶狠气势吓了一跳,停住脚步,皱眉打量着她:“你谁啊?在这干嘛?拆迁重地,闲人免进不知道吗?”他看到了林满身后散落的“战利品”,脸上露出鄙夷,“哦,捡破烂的啊。带着孩子捡破烂?真他妈晦气!赶紧滚蛋!伤着了我们可不负责!”
林满没说话,只是死死护着身后的林鹿,手里的砖头攥得死紧,胸膛剧烈起伏。大黄狗还在吠叫,但似乎也被她的气势慑住,不敢上前。
那工人大概也不想多事,尤其看到林满那不要命的眼神,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带着你的小崽子赶紧滚!再让我看见,打断你们的腿!”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喝斥着狗走开了。
直到那人和狗的身影消失在废墟拐角,林满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手里的砖头“哐当”掉在地上。她立刻转身蹲下,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林鹿:“没事了鹿鹿,没事了,姐姐在!不怕不怕……”她感觉到林鹿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但这次,孩子没有哭,只是把脸深深埋在她怀里,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
“姐姐……狗……凶……”林鹿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
“不怕,姐姐把它打跑了。”林满轻轻拍着她的背,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迅速收拾起散落的东西,顾不上那口沉重的铸铁锅了,只拿了那几本旧书和能拿走的瓶子,拉着林鹿飞快地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废墟。
回到她们那个“临时仓库”角落,林满才真正松了口气。她把惊魂未定的林鹿放在那个小木凳上,拿出水让她喝。林鹿小口喝着水,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对姐姐的依赖。
林满拿出那几本旧书,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书的封面有些破损,纸张泛黄,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其中一本封面上画着美丽的海浪和人鱼公主。
“看,书。”林满翻开那本童话书,指着里面色彩有些黯淡但依旧美丽的插图,“这是美人鱼,住在海里……”
林鹿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她好奇地凑过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书页上人鱼的尾巴,又看看自己沾着灰土的小脚丫,似乎在进行某种奇妙的对比。她看不懂字,却完全被图画迷住了。
“姐姐,讲……”她仰起小脸,眼中第一次对书籍本身,而不是里面的图画能代表什么食物或玩具,流露出纯粹的渴望。
林满看着林鹿眼中那簇被图画点燃的、微弱却纯粹的好奇火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布满细小划痕和污迹的手。这双手,翻过垃圾堆,攥过砖头,打过架……它们能教这个孩子认识书里的世界吗?能教她认识那些方方正正、组合起来就能讲述美人鱼、讲述遥远国度、讲述一切她所不知道的美好与复杂的符号吗?
她喉咙有些发紧。她认识的字也不多,勉强能读懂简单的告示和药盒上的说明。但此刻,迎着林鹿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比饥饿更让她心头发慌的匮乏感攫住了她。她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少到几乎无法支撑起林鹿眼中那一点点对知识的向往。
“好,姐姐……讲。”林满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努力辨认着书页上那些对她来说同样有些陌生的文字,磕磕绊绊地开始念:“在……在遥远的大海深处,海水……像最蓝的矢车菊……”她只能连蒙带猜,结合图画,努力编织出一个关于海底世界的故事。
林鹿依偎在她身边,听得无比专注,小脸上的恐惧早已被新奇取代。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户,斜斜地照在她们身上,给破旧的仓库角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也将一大一小依偎着看书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林满的故事讲得断断续续,错误百出,但林鹿听得入神。当故事讲到人鱼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用美妙的声音向巫婆交换了人类的双腿时,林鹿忽然小声问:“姐姐,她疼吗?没有了声音……”
林满愣了一下,看着插画上人鱼公主美丽却带着哀伤的脸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她似乎也正在用某些珍贵的东西,交换着活下去的机会。她搂紧了怀里的孩子,轻声说:“可能……会有一点疼。但为了重要的人,值得。”
林鹿似懂非懂,小手却更紧地抱住了林满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在动荡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夜幕再次降临。仓库里没有灯,只有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隐约透入。林满把今天“收获”的旧书小心地放在那个破收纳箱里,又把那卷意外得来的旧版人民币,连同存钱罐里的零钱一起,数了又数,然后更加仔细地藏好。
林鹿已经在她用破毯子铺成的“床”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本《海的女儿》,小脸在睡梦中显得安宁。林满借着微弱的光,久久地凝视着那几本书粗糙的封面。她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那些墨印的字符在昏暗中沉默着,像一扇紧闭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一种强烈的、几乎让她心口发疼的念头,像仓库角落里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住了她的心脏:鹿鹿不能只认识垃圾堆里的“宝藏”,她得认识这些。她得认识这些方方正正的东西,它们组合起来,能变成美人鱼的故事,也能变成……改变命运的钥匙。
这念头沉重又滚烫。它意味着她需要赚更多的钱,不仅仅是糊口,还要能负担起一个可以安稳看书的地方,甚至……是送林鹿去接触书本、认识文字的机会。这目标遥远得像天边的星星。
林满躺下来,把熟睡的林鹿轻轻搂进怀里。孩子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尽管她们连牛奶都很少喝到。她感受着怀里这小小的、沉甸甸的生命,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目光却越过破败的屋顶,望向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泛红的夜空。
前路依然荆棘密布,黑暗重重。但这一次,她目光的尽头,除了生存必需的“面包渣”,似乎隐约多了一盏微弱却固执的灯——那是林鹿眼中被图画点燃的好奇,也是她自己心底,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渺茫却不肯熄灭的渴望。为了守住这盏灯,她知道自己必须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哪怕脚下的路,是用废品和瓦砾铺就的。
回忆的篇章,应该只会写个几万字,谢谢大家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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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往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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